逐风

　　九月的日头被云朵遮挡住了一小块，像是一个在捉迷藏的调皮鬼，在云层间躲躲藏藏，独有的惬意稀稀疏疏地洒在大地上，秋日所谓的疲乏并没有影响到现在广场上的剑拔弩张，一个黑衣少年单脚踩在滑板上，目光严密地计算着眼前的路径和不远处层叠的台阶之间的距离，十五级台阶高度骇人，仿佛一份染血的战书立于战场中央，秋风带起了一卷枯黄的落叶，扬扬洒洒地落在他的脚边。
　　眼前的景象突然有点晕眩，模模糊糊的不似现实，凌项风皱起眉闭上眼睛快速甩了甩头，他必须集中注意力，在计算好的时机下起跳，才能确保在跃起的时间内完成翻板并平稳落地。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目光聚焦——下一秒钟，他起脚助跑，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身而出！
　　眼前只剩一条笔直的路，凌项风双脚已经全部上板并调整好了距离，那个早已在起步前就已经预设好的起跳点在视线中愈来愈近…“唰～唰～”轮子与地面的摩擦声叫嚣着冲破最后一瞬的禁锢，凌项风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就像一个时间卷轴，传送着曾经远去的呐喊声和尖叫声灌入双耳…
　　…“加油！加油啊！”
　　…“最后一次机会了！”
　　…“跟招啊！”
　　“你别忘了你是谁！”
　　“砰！”凌项风脑中突然有一根弦断掉了，他瞳孔颤抖地看着脚尖前已近在咫尺的台阶，本就发白的肤色更是镀上一层严霜。他没有起跳，他在起跳前的最后一刻跳了板，堪堪把自己立在了台阶之前，定住了飞跃而下的最后一步。他绿色logo的滑板直冲而下，带着主人几秒钟前破风的力道撞在了缓步台的边缘。
　　“那次之后，你再也没做过这个动作了吧？”这是一个熟悉的男声，也是现在凌项风脑海中的最后一句话。
　　………
　　司竹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远处凌项风迎风而立的身影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情绪…亦或是恐惧？司竹不觉得凌项风是有勇无谋的人，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不会夸下海口将自己的后路都封死，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他直接放弃了第一次的机会。原以为最差的情况就是第一次没有成功，但是好歹能根据第一次来总结经验热热身，第二次就可以调整一下，成功的机率还是很大的，可是现在…他没有退路了，他只有最后一次放手一搏的机会了——在他还没有尝试过的情况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怂包，妈的平时不挺拽的吗？关键时刻菜的一批……”耳边是辫儿爷毫不掩饰的嘲笑，那声音轻狂嚣张，仿佛已经胜券在握。司竹无视他的污言秽语，只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凌项风。
　　JC捡起了歪在花坛边的滑板，一步一步走到凌项风面前，他看了眼凌项风有些发白的脸色，视线略放低转移到他挂在前胸的戒指项链上，目光中有些惋惜，他将滑板整个拍在凌项风胸前，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别怂啊，拿出你以前的拼劲儿来，最后一次机会了。”
　　凌项风顺着他拍过来的力向后退了一下，不过随即就稳稳接住滑板，JC盯着他，向右侧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调笑。
　　凌项风没有说话，只定了定神，便转身向起点走去，准备破釜沉舟进行最后一次的尝试。刚走了三步，就听身后的JC声线冷冽，不带一丝质疑道：“别忘了你是谁。”
　　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凌项风脚步微顿，方才记忆中的混乱再次涌了过来，不过他把这些掩饰得极好，至少从脚步中看不出任何的问题。
　　他又一次站在了这个所谓的起点上，台阶下方的众多目光中有质疑，有不屑，更多的是等着看笑话的骚动。凌项风扫视了一圈，发现在这众多的目光中，有一道目光专注而坚定，他停住了眼眸，视线在虚空中与那道目光交合——台下的司竹眉目清明，目光坚定地仰望着他，她站得□□，像是无视周遭任何的鄙夷和嘲讽，只站在这片路的尽头，等他凯旋。
　　目光交汇片刻，只见司竹缓缓抬起了手，食指竖起比了一个“1”，然后又攥成了拳，捏紧了，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加油。”
　　还有一次机会，加油！你可以的。
　　“我怎么感觉他对这个动作有阴影呢？”一旁的常予安观察了半晌，迟疑地说。司竹没有接她的话，其实常予安说出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从刚才开始她就隐隐地觉察，凌项风不是不会这个动作，而是在他心里好像有一个坎，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不是不敢跳台阶，而是对这个起势跃空的动作有阴影，这对于一个滑手来说是非常致命的，难道是因为之前受过什么伤吗？难道这就是他很少做腾空动作的原因吗？
　　司竹眉心郁结，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担心了，凌项风已经一脚踩上滑板，看他肩膀的起伏应该是深深呼了一口气，他腰背前弓，风带过他的衣摆，勾勒出少年人劲瘦紧实的身形，这是一个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准备动作了。
　　“唰～唰～”轮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司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她根本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凌项风在想什么，不知道他那一瞬间会不会害怕…在他跃起腾空的一瞬间，司竹闭上了眼睛。
　　“啪！”砸地声清脆响亮，司竹感觉周遭静默了一瞬，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
　　“卧/槽！”“靠？”…周围人的声音有惊诧也有失望，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司竹在这些凌乱的声音中睁开了一只眼，她本来做好了看到任何奇形怪状摔法的准备，可是眼前空地上干干净净，只留下一阵劲风掀过，如剑锋般凌厉霸道。而不远处的凌项风完好无损地站在滑板上，正在绕大圈来缓冲力道，拐过弯正向她滑过来。
　　他做到了！
　　司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凌项风一个刹停停在她面前，和JC方才一样邀功般挑了挑眉毛，她整个人才松懈了下来，而面前的这个男孩子，突然好像沾染了一身的孩子气，也为自己完成了这样的一个动作无声地兴奋着。
　　辫儿爷从高处的台阶上走下来，停在了缓步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凌项风道：“呵，还凑合嘛，没做缩头乌龟。不过你只不过做了一个pop shoveit，还浪费了一次机会，JC的十五级从未失手，你赢不了。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也他妈好意思和我比？”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烟，吐出几个袅袅而上的烟圈儿，神情轻蔑。
　　“我没跟你比，你不配。”凌项风简简单单道。
　　“艹！”辫儿爷最看不惯凌项风这个样子，当下就往前冲了一下要动手。
　　“等一下，他没输。”JC一臂横在二人之间，阻挡了辫儿爷的动势，他用余光看了凌项风一眼，表情有些许的变化：“他刚才那一下做的是swtich的，让我做的话，我未必能一次成。”
　　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愣了一下，司竹更是不明所以，常予安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猛然低头看向凌项风仍踩在滑板上的脚～司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她转过头来，轻声问常予安：“怎么了吗？”
　　只听常予安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问道：“凌项风平时是左脚站位？”
　　司竹点了点头，上次画展结束后她还注意过这一点，因为她见过的几个滑手都是右脚在前，还觉得凌项风左脚在前挺意外的…
　　等等！司竹也幡然醒悟，她低头一看，赫然发现此时此刻凌项风右脚在前踏板，左脚稳稳踩地。
　　他刚才…是用反脚完成的这个动作，用的是自己不习惯的站位、不熟悉的重心、不常练的角度来完成了一个他可能还有心理阴影的动作。
　　“…”辫儿爷无声地暗骂了一句，他没有办法否认这件事情的难度，更何况这个家伙还是一次成，完全没有给他留任何纠错处的余地，反脚滑板就好像是一个左撇子突然用右手写字一样，没有强大的内心和对细节精准的把控，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状态瞬间调整过来，哪怕是JC，也基本不可能在没有尝试过的情况下一次完成反脚大乱，更别提同时跳台阶了。难道就这样认输了？自己就这样输给了一个菜鸟？
　　辫儿爷的嘴角抽抽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如何收场，他现在有点不太敢贸然跟这个菜鸟再拼其他的动作，毕竟很显然这个菜鸟并没有把真正的实力开诚布公地摊在桌面上。JC撤回了阻拦辫儿爷的手臂，理了理褶皱的袖口，轻掸了一下不存在的灰尘，他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余的小喽啰们瞬间簇拥着他们的老大往广场尽头撤去。
　　JC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带了点欣慰，还有一点说不出是什么的情感，当他对上凌项风的视线时，居然还带着一丝遗憾：“还不错，没退化成废物。今天算你赢了，日后再见，也希望你像今天一样全力以赴。”
　　说罢，他伸出一只轻握的拳头，拳心向下，似要与凌项风碰拳。
　　凌项风低眸看了一眼，并没有动作。JC也并没有介意，从容地收回了手，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绅士笑容，潇洒转身，踩着他的亮金色滑板消失在了拐角。
　　凌项风一直目送他离开，神情复杂。转过头来的时候正对上司竹的眼睛，那眼神清澈明亮，她看看凌项风，又看看远处那个拐角，好奇之心溢于言表：“你们…好像认识挺久了啊？”
　　“嗯，算是吧。”凌项风又恢复了省话模式。
　　司竹好像习惯了他这种状态，也没所谓，她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臂，来回打量了凌项风半晌后才道：“解释一下吧凌教练，挺厉害的呀，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啊～”
　　凌项风已经收了板，闻言将一端拄在花坛边上，手扶着上端，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便在和司竹目光炯炯的对峙中败下阵来，眉眼终于绽开了一个“拿你没办法”的弧度：“没见过什么世面，你才觉得我很厉害。”
　　这赤裸裸的吐槽顷刻间将司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堡垒土崩瓦解，还没等司竹怼回去，凌项风探出一只手胡撸了一下司竹的脑袋，语气中带了几分轻松：“走吧，吃饭去。”
　　司竹被这一下弄的有点发懵，突然软下来的凌项风令她非常不适应，摸头这么亲昵的动作足以让少女心中的几头小鹿同时撞的鼻青脸肿，她缓了半天才压制住脸上腾起的热浪，她抬起手来揉了揉脸，才踉踉跄跄地跟着凌项风的背影过去。
　　见什么世面啊，见你就够了。司竹心里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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