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酒店走廊棕黄色的地毯，一路垂下来的水晶灯，两个对着门的房间，这场景虽遥远却霸占着记忆中最熟悉却又不敢触碰的一隅。
　　1237房。
　　“你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萧染打开了房门，似乎有些惊讶这深夜而来的访客，“进来吧，正好来看看我的稿。”萧染往一侧让了让，双手搭上来人的肩膀，轻轻推着她进了房间，像安排玩具娃娃一样把她按在了沙发上。
　　初晴坐在沙发上，客厅里只开了一个小暖灯，为这里所有的场景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她与萧染并排坐在沙发上，萧染拿过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转换了几个界面，拽过一个抱枕搁在她的腿上，把电脑安置在上面，调整了一个最合适的角度。
　　“你紧张吗？”初晴望向他盯着电脑屏幕的侧脸，下颌与脖子的线条勾勒出劲痩的弧度，她目光柔和，轻声道：“明天就是决赛了，这么多天…你都瘦了…”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廓，从耳廓滑到耳垂，缱绻地揉捏着。
　　萧染感觉有点痒，歪了歪头，伸出右手把那只攀在他耳朵上捣乱的手抓进自己的手中，侧过头来，眼中如繁星闪烁：“瘦点是不是更有型了？没关系的，最后一天。”他安慰般地笑笑，那笑容一如初见，温暖明亮。他带着初晴的手，一起放在鼠标上，轻点了几下：“这些是我从之前的作品集里筛出来的，想结合这次的主题再加一些创意进去，但是还没决定，这次决赛的主题还挺抽象的，有点难倒我了，我现在可是真真正正的进入瓶颈了。”
　　初晴将手从萧染手下面撤出来，转而用这只手托住了下巴，拇指在下颌处轻轻摩擦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性思考的动作：“你电脑里的这些文件夹都没有设防，会不会不安全？”
　　萧染倒是放松，他向后靠进了沙发里，一只手搭在初晴身后的一片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根：“不愧是我的法学院高材生哈哈，没关系的，作品集不重要，重要的是脑子里的想法，这是别人想偷也偷不了的。”
　　初晴不置可否，又继续盯着屏幕半晌才说：“我收集了一些素材，你要不要看一下？说不定会给你提供一些灵感。”
　　“素材？”萧染闻言睁开了眼睛，“你哪来的素材？”
　　初晴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国外的一些设计大师，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他们的作品。”萧染这才支起了身子：“国外？国外的一些素材是有禁制的，有的还需要翻墙，你还懂这个？”初晴神色微微有异，有点尴尬地说：“一个懂电脑的朋友帮忙弄的…哎呀，你到底看不看啊？”
　　“看看看看看，我的初晴眼光肯定错不了。”萧染也学着她刚才的样子，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初晴把U盘插进电脑里，电脑扫描了U盘后，初晴输入密码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
　　萧染的目光慢慢移回了屏幕上，他看了几张之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惊讶：“这些设计风格都很小众啊，不过很有个人风格，还挺值得借鉴的，你这个朋友有点厉害啊，这么冷门的东西都能搞到。”
　　初晴没有接他的话，握着鼠标的手出了一点汗。
　　突然，屏幕一下子黑了。初晴反应不及下意识抽回了手，还顺带着无线鼠标“啪嗒”一声砸上了她的脚背，萧染本来看得入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弯腰捡起了鼠标，搂了搂初晴的肩膀问：“脚没事吧？”
　　“没…没事。”初晴突然感觉右眼皮跳的厉害，心底涌起了一股不详。
　　萧染放开了初晴的肩膀去检查电脑，用了各种方法，最后强制关机重启，电脑才慢悠悠地“复活”，定格在了桌面上。初晴刚刚松了一口气，想要把U盘赶紧退出来，突然萧染抓住了她握在鼠标上的手。
　　“别动，进病毒了。”
　　他的一句话让初晴刚刚安下来的心又忐忑不已，进病毒了是什么意思？电脑里面的文件呢？会不会有影响？怎么会进病毒呢？难道是…难道是…
　　突然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开始变得模糊，渐渐黑透，梦境中裹挟着许多不知名的声音和质问，不知道是她自己心底的声音，还是她所听过的声音。睡梦中的初晴渐渐皱起了眉头，她出了许多虚汗，打湿了鬓角和额发，她睡得不安稳，反复涌上来的回忆，反复纠缠她的过往，随着萧染的再次出现又一次缠上了她。眼前的景象黑了一会儿，初晴刚刚在这片宁静中安稳了些，突然梦魇再起…
　　“是你？都是你做的？”梦中的初晴声色俱厉，她难得大动肝火，将U盘狠狠甩在面前人的脸上，“你在U盘上动了手脚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利用我？你居然利用我！”
　　面前人比初晴高了一点，穿了一件黑夹克，他的单眼皮里目光不明，片刻后嘴边挑起了一抹冷笑，渗透出滴滴点点的危险：“也许是我吧，可惜啊你没有证据。”说罢晃了晃那U盘，“上面也有你的指纹，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了。”
　　“程默！”初晴气的浑身发抖：“你知不知道，根据刑法你是要被拘留的！就算U盘证明不了什么，你发稿的id呢，你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呵，那你去查吧，查到我的id算你厉害。”面前这个叫程默的人丝毫没有被初晴的话震慑，他将U盘揣进口袋，只留给初晴一个背影，“别忘了你求我帮你的事，翻个墙黑个电脑而已，盗个id删个记录都不是什么难事，这次萧染就认了吧，他那个德行，配不上你。”
　　“是你给了我黑他电脑的机会。”
　　“是你做的，你就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你才是始作俑者。”
　　“是你。”
　　“他不配！”
　　……………
　　梦中仿佛伸出了无数只挣扎的手，将初晴扯向了梦魇的深处，她奋力挣脱却无济于事。程默最后阴鸷的笑容刀刻一般衬在心头，让初晴的心阵阵痉挛，当她正深陷于梦魇中无法自拔之时，突然又好像回到了画展那天上午，展厅窗户边洒着大片大片的阳光，暖洋洋的一片闲逸，萧染站在阳光里，用双臂紧紧环绕着她，轻声说：“我们和好吧，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我知道你…我一直都知道的…”
　　就像一抹晨光冲破阴霾，划破云层，初晴猛地抖了一下，睁开了双眼
　　她呆呆地瞪着天花板，瞪了很久，才慢慢缓过劲儿来，她揉了揉发痛的头，这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让她此刻思绪混乱，她摸出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果粒竹」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在。
　　初晴看着这条消息，疲惫的脸上渐渐扯开一点笑容，她没有立即回复，返回了主界面。
　　她没收到那人的微信，她有一瞬间差点忘了，分手的时候她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删的干干净净，甚至于她现在手机里连一张合照都没有，唯一有一张 ——她拍摄的“山水如墨染”的风景照，被她小心翼翼地保存了起来，这张照片看不出任何端倪，却只有初晴知道，她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心里在想谁；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的构图风格，这样的拍照手法，都像极了她心里的那个人。
　　初晴窝在被窝里，只留下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她因出虚汗而苍白的脸色。她睡不着了，她脑中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扰得她不得安宁，她点开微博，想看一些别的东西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她翻看着自己的微博，不自觉在“山水如墨染”那篇又停留了很久。她到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那天起雾的能见度，降露时的体感温度，还有她起手拍摄时的角度。她轻叹了一口气，点开了评论。
　　微博名为【果粒啵啵竹】的用户在下面吹了一大通天花乱坠的彩虹屁～
　　VIP4级的【蛋挞吃了蛋挞】问了一大堆诸如这是哪里呀？好不好玩呀？风景如何呀？之类的问题～
　　名字后挂着“铁粉”标志的【用户108505】转发了这条微博～
　　初晴之前注意过这个id也只是因为收到几条来自这个人的转发消息，并没有多留意，今天才发现这个挂着自己“铁粉”标签的人已经默默关注自己很久了，她鬼使神差点开了这个名叫【用户108505】的微博。
　　这个人的微博介绍什么的都是空的，看起来很神秘的样子，头像也就是一片湛蓝的天空，看起来很像那种僵尸id，但是他的微博还是有内容的，进去后的第一条是大概一周前发的，只有寥寥几个字：别来无恙。
　　初晴又往下翻了翻，他微博数量不多，第二条第三条都是拍摄天空的照片，看样子是很懂得捕捉美好的人，他照片的风格会让人觉得非常宁静，这一点让初晴觉得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她又往下翻了两条，终于看到了他转发她拍摄的照片那条微博：你眼中的世界//@初染晴空：山水如墨染。
　　初晴的手指突然一僵。
　　她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压制着自己脑中闪过的念头：不会吧…不会的…
　　直到她看到了他更早前的一条微博，也是一片天空，不过右下角带进镜头里一片飞机的侧翼，像是刚刚落地，而这篇微博的定位是：法国巴黎。
　　初晴的大脑彻底死机了，她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已经将这个人的微博翻到了底。她退了出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微博上。她从头到尾查看着每一条微博的每一条评论，发现她的每一条微博下面都有他简单的评论或者是转发…
　　【用户108505】//@初染晴空：我会不会是那个幸运儿呢？（抽三名送法考精选题库）
　　【初染晴空】这冤冤相报何时了？（附题3犯罪嫌疑人关系网）评论：【用户108505】加油。
　　【用户108505】：（附梅花图）//@初染晴空又是一季陌上花开，凡你所爱，终会归来。（附艺设学院桂花树林图片）
　　虽然断断续续，但是从未缺席。
　　初晴脑中好像有一根弦断掉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你一直都用这种方式陪在我身边啊……
　　她眼前渐渐起了雾，说不出是委屈还是酸楚，犹豫了半晌，她点开了【用户108505】的私信。
　　虽然现在是凌晨，但是她终究是没忍住，她敲打着键盘，发了一条私信给他。
　　【初染晴空】…是你吗？
　　过了很久很久，在初晴已经快意识模糊的时候，手机界面突然一亮：
　　【用户108505】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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