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电视传媒晚宴暨电视传媒风云人物大奖是国内电视传媒圈的名流们每年绝不会错过的一场盛会。

　　这个晚宴兼颁奖典礼是在十多年前由一个权威的电视协会发起的，旨在评选出上一年度的行业明星。这场电视圈的嘉年华在最初的几年间还有点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理想主义情怀，然而近几年由于新鲜感不复存在，再加上娱乐至上的风潮席卷整个电视圈，这场盛会慢慢变成了一个满足大腕虚荣心和新人相互攀比的舞台。比起严肃的新闻讨论，如今人们的目光似乎更多的聚焦在了女主播们的礼服造型，以及哪家媒体的新人更加闪耀。

　　乐晞与一众光鲜亮丽的主播一同来到会场，依次在签名区签名拍照。入场仪式之后，她跟在其他人身后来到宴会厅，穿过一排排布满百合花的圆桌，按照指定的桌牌落座。不一会儿，台里的几个前辈们也渐次抵达，与她寒暄了几句就跟其他的媒体同行social起来。乐晞环顾四周，果真是大牌云集。这类颁奖典礼，基本上透过出席活动的嘉宾阵容就能猜得到获奖名单。比如，寰宇的两位台柱子唐伯达和祝九歌必然是已经内定了调查类和财经类节目的奖项；江帆因为去年暴打制片人的丑闻传到了圈子里，没有被提名，索性缺席了晚宴，评论节目类奖项中就只剩周慧言一枝独秀；而那个两岸交流奖更是不要太显眼，简直是为杨佩盈量身定做。

　　晚宴快开始时，莫露西终于现身，穿过人群来到寰宇的桌位前落座，一身大红色的长礼服好不显眼。

　　管弦乐队的演出拉开了晚宴的序幕，主持人上台开场，讲了几个干干的笑话，好在嘉宾们还算捧场。首先颁发的是几个新人类的奖项，寰宇卫视颗粒无收，这也不足为怪，毕竟去年在寰宇盛极一时的周思瞳如今已销声匿迹。

　　一段爵士乐表演之后，唐伯达和祝九歌作为颁奖嘉宾一同上台颁发了一个新锐媒体的奖项。两位大佬在台上各自致辞，互不搭理，全程没有眼神交流，甚至连视线都没落到过彼此身上，就好像身边站着的是什么不洁的东西。

　　周慧言在台下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趁着没有镜头的空隙悄声对身边的杨佩盈说道：“这场面，简直比去年被踩掉裙子那女主持还惨不忍睹，像不像两个落枕患者在医院遇见了？”

　　杨佩盈努力保持着仪态，抿嘴笑了笑。

　　“居然把这两位安排在一起颁奖，主办方为了吸引眼球也是拼了。”周慧言又说了一句。

　　杨佩盈小声回道：“越来越没新意了倒是真的。”

　　颁奖典礼渐渐接近高潮，一场脱口秀表演让晚宴厅的气氛欢快了一些。嘉宾们的香槟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表演过后，乐晞和莫露西被主持人用一段俏皮话请到台上，颁发电视评论节目奖项。走上台的时候，莫露西心中畅快极了，一路上自信满满，气场全开，一身高贵华丽的红礼服翩然飘过，全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谁说不是主角就不能争锋了，她偏要把野心穿在身上。她才不会像旁边那女人一样假惺惺的故作低调，一身白色礼服毫无亮点，清汤寡水食之无味，瞬间就被她比了下去。莫露西洋洋自得地看了眼乐晞，平日在台里被抢风头的不甘和屈辱也淡了几分。

　　两人在台上站定，莫露西抢在乐晞之前首先发言：“大家好，我是寰宇卫视午间新闻主播莫露西。”
　　乐晞简单地说了句：“我是乐晞。”

　　莫露西继续说道：“感谢主办方给我这个机会，站上这么闪耀的舞台。我刚刚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所有被提名这个奖项的前辈都已经在圈子里纵横驰骋十几年，甚至二十多年，我作为新人能为前辈颁发这么重要的奖项，真的感到非常荣幸。今晚，不论前辈们最终有没有斩获奖杯，都已经是这个行业里的标杆，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乐晞接过话来说：“没错。我记得美国报人普利策曾经说过：‘倘若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守望者，他要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审视海上的不测风云和浅滩海礁，并及时发出警告。’我想，作为最具深度的新闻报道形式之一，新闻评论所发出的一定是时代的最强音。也正是这种宏大的社会责任，赋予了这个奖项厚重的力量。”

　　莫露西在一旁听着乐晞的发言，心中恼火的厉害：这个心机婊装什么装啊，她是故意的吧，想让我看起来像个胸大无脑的花瓶。不过虽说她在心里已将乐晞的亲属都骂了一遍，面上还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乐晞话音刚落，她就连忙抢过话头说：“话不多说，让我们来看一下获得提名的前辈有哪几位——”

　　颁奖台后方的大屏幕上很快闪出周慧言的大幅宣传照。

　　乐晞不慌不忙地举起话筒：“寰宇卫视，周慧言。”

　　杨佩盈注视着颁奖台，低声对周慧言说道：“慧言姐该准备获奖感言了。”

　　周慧言嗤笑一声：“颁奖嘉宾这么精彩，谁还在意领奖的人啊。好一出白玫瑰与红玫瑰呀。”

　　杨佩盈也微微一笑。

　　颁奖台上，莫露西又抢过了主动权，没有再给乐晞任何发言的机会：“亚洲卫视朱成和，华闻传媒郁青…”

　　“乐晞是你师妹吧？你是看好她呢，还是她旁边那姑娘？”周慧言问说。

　　“这谁说的准。”杨佩盈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颁奖台。

　　“就私下里聊聊，没必要这么防着我。”周慧言似笑非笑地说。

　　杨佩盈没有做声。

　　“获奖的是——”莫露西此时已经打开信封，不等乐晞看清获奖者的名字，就对着话筒大声宣布：“寰宇卫视《聚焦》栏目主持人周慧言。恭喜慧言姐！”

　　莫露西满面笑容鼓起掌来，台下的观众也纷纷鼓掌致意。

　　周慧言微笑起身，不动声色地对杨佩盈说了句“反正她们两个都斗不过你”，在全场观众的注目礼之下快步向颁奖台走去。

　　此时台上的颁奖礼也已经完全变成了莫露西的独角戏：“以下是评委会的颁奖词：披荆斩棘，走过20载新闻之路，她用敏锐的新闻感知力探触社会温度，用坚定有力的号角奏响时代高歌！”

　　乐晞在她身边神态自若地微笑着，一路注视着周慧言走上台来，跟她握了一下手，道了声“恭喜”就走下台去，留下莫露西一个人在舞台上表演了一番热烈恭维亲切拥抱的戏码。

　　送走了莫露西之后，周慧言驾轻就熟地发表了一段热情洋溢的演讲，假装自己依旧对手中那个橡皮图章般的奖杯感到欣喜不已。

　　这天晚上，寰宇卫视一共拿下了四项个人奖和一个组织奖，与往年相比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颁奖典礼之后还有一项主办方的庆祝活动，乐晞那会儿已经兴致寡然，还没等活动开始就向前辈们道别提前离场。

　　她来到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跳上车后座，脱下高跟鞋抱在手中，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车窗外，华灯璀璨，一张张带着面具的笑容可掬的脸在她脑中不断闪回，芜杂的思绪也在夜色中漫无目的地漂浮。

　　车子驶过三环，寰宇大厦一下子跃入她的眼帘。那座宏伟的建筑，即便在夜色中也是最瞩目的。虽然已是深夜，大楼却依旧灯火通明。34楼的灯同样亮着。她想起很多次加班回家，无论多晚，那一层的灯永远是亮的。

　　乐晞犹豫了一下，让出租车师傅在路边停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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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晞搭电梯来到34楼，走过那段长长的走廊时，迎面遇上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冷峻的女人。短暂的对视之后，乐晞迅速移开了视线。

　　她走到台长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就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面的顾天朗抬头看了一眼，一瞬间有些诧异，但很快神色如常地说：“你来干什么？”

　　“来看望一下顾总。”乐晞说，“怎么没去媒体晚宴啊？”

　　顾天朗不屑一顾地回了句“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单纯为了满足参加者虚荣心才举办的活动”，眼睛依旧浏览着手中的文件。

　　乐晞笑了笑，说：“刚刚在外面遇到一个有点面熟的女人，那是傅青岚吧？”

　　顾天朗不置可否。

　　“赵氏集团的长公主这么晚了来你办公室，我没有打扰到什么吧？”乐晞狡黠一笑。

　　“你还不是这么晚了来我办公室。”顾天朗头也不抬地说。

　　乐晞没理会他话里的讽刺，兀自在他的办公室里闲逛起来。先前赵斯辰收藏的古董油画、豪华家具都已清走，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了一个橱柜，一张办公桌，两张沙发和几株植物。乐晞扫了一眼他的办公桌，上面放了两台电脑，堆满了各种文件资料，唯独没有台长或者总裁的桌牌。这个权倾寰宇的男人的办公室里，唯一赏心悦目的可能只有落地窗外CBD的夜景，但他多半也无暇欣赏吧。先前台里有传言说，顾台从来没在半夜12点之前下过班，看来这传闻竟有可能是真的。

　　乐晞在落地窗前站了一会儿，又看向顾天朗，说：“你工作还真是拼命啊。给你带了点夜宵。”她晃了晃手中的塑料盒。

　　“这是什么？”顾天朗抬了抬眼皮，问说。

　　“刚刚在路边随便买的。”

　　“我不吃路边摊。”

　　“随便你。”乐晞将盒子扔到他桌上，在一旁的沙发坐了下来。

　　“你最近怎么样？”顾天朗问说，“算是已经扬眉吐气了吧？”

　　“也还好吧，今天晚上在电视圈里走了一遭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微不足道。”

　　“你不过是个新人，还想多拉风？”顾天朗笑了一声，说，“你要的公平的规则我已经给你了，其他的东西需要你自己去争取。”

　　乐晞笑笑，在沙发上半躺下来。顾天朗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打开乐晞丢给她的外卖盒吃了几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竟然都没有觉得奇怪。

　　“唐伯达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不过你知道他喜欢对实习生动手动脚吧？”乐晞说。

　　“听说过。”

　　“还有那个祝九歌，我就没见过像他那么不好相处的人，对人爱答不理，还喜欢划分势力范围，他的社会关系别人不能动，但别人的采访对象他就随意撬走。”

　　“那都是台柱子级别的元老，又是老台长的旧将。”顾天朗一边吃着一边说道，“以礼相待就是了，惹不起就躲着点。”。

　　“就是吐槽而已，我又没有让你做什么。”乐晞微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特别怕我突然向你提别的要求啊？”

　　“提了也没用。”顾天朗放下筷子，重新拿起了文件。

　　乐晞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赵斯辰临走前来找过我。”

　　顾天朗愣了一下，问说：“他对你说什么了？”

　　“主要就是威胁了我一番罢了。他还说，赵家不会放心把产业交给一个外人。”最近，赵氏集团长公主傅青岚突然空降寰宇担任监事，这事已经在台里传的沸沸扬扬。

　　“现在果然派来了傅大小姐跟你制衡，看来，赵家是真的不放心把寰宇完全交给你啊。”乐晞嘲讽似的说道。

　　顾天朗没有理她。

　　乐晞仰望着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其实赵斯辰威胁我的时候，我并没有多么害怕，因为我觉得，我们是在同一条船上。”

　　“顾天朗，我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你吗？”她转过头去，看着办公桌后面的男人。

　　顾天朗也看着她，说：“我跟你说过吧，最好不要太相信男人。”

　　“反正我如果出什么事，一定会拉你垫背的。”乐晞笑道。

　　顾天朗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女孩说：“赶紧回家吧，已经很晚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以后不要在台里见面了。”

　　乐晞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走出门外，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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