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这天上午，乐晞来到16楼化妆间准备化妆。时间已接近11点，但化妆师Byron依旧没来，房间里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乐晞问了句：“Byron呢？”

　　女孩连忙起身，说：“他去台里的宣传活动化妆了，还没来。”

　　“哦，那我等他一下吧。”

　　女孩见这位午间当红主播没有让她化妆的意思，又悻悻地坐了回去。

　　镁光灯下熠熠闪耀的美人们，没有一刻不在暗暗较劲，谁的妆容老气，谁的造型失败，都会引来一番冷嘲热讽。为了避免镜头灾难，美人们自然都会争抢那些技术一流化妆师，像她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基本无人问津，那些被追捧久了的前辈却渐渐混成了腕儿。Byron就是资讯频道化妆部最大的腕儿。

　　这位Byron老师，从前是寰宇文娱频道的化妆师，因为经常帮前来录节目的艺人化妆，慢慢名声远播，而今被挖到了资讯频道，更是天天被主播们指名，忙得不亦乐乎，重要活动也少不了这位大咖的身影。Byron虽然嘴上抱怨着，实则心中得意极了。一来二去，跟主播们也混熟了，还能嬉笑着打趣她们几句，俨然变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乐晞等了大约十分钟，Byron终于现身，见乐晞已经坐在梳妆镜前等他，连忙扔下手袋走上前去，讪笑说：“亲爱的你已经来啦，真是抱歉啊，早上被抓去给台里的宣传活动化妆，一上午忙得团团转，水都没喝一口，要死。”

　　乐晞微笑说：“你也真是辛苦，什么活动都离不了你。”

　　“哎，谁说不是，什么事都找我。”Byron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说，“我倒希望清闲一点，可惜没人能替我。”

　　一旁的女孩听见这话有些不快，怏怏地起身走了。

　　Byron一边帮乐晞涂着底妆，一边啧啧称赞道：“晞晞，你皮肤可真好，吹弹可破，底妆都不用太多。”

　　乐晞敷衍地说了句“谢谢”。

　　“不是我嘴碎哈，台里某些主播那妆厚的能用掉半瓶粉底液。”Byron见四下无人，为了套近乎，主动跟乐晞八卦起来，“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就怕遇上那些事儿多的。”

　　乐晞从化妆镜里与他对视一眼。

　　Byron压低声音说道：“偷偷跟你讲哈，我今天一上午基本就给莫露西化妆了。就拍了几组宣传照，居然换了五六个造型，这也太把自己当腕儿来吧，我从前给大牌艺人化妆，人家都没这么难伺候。”

　　Byron一面说着，在乐晞的眼窝铺了一点打底的眼影，乐晞闭上了眼睛。

　　“其实呢，我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位莫大主播，实在太招摇了，还是你性格好，我手底下那几个徒弟都很喜欢你呢。”Byron亲昵地说。

　　乐晞心知美容行业里的老师们十之八九都热衷八卦，这人在背后肯定也会如出一辙地diss她，无论她说什么，最后一定会传到莫露西的耳朵里，因此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Byron见乐晞没有反应，话锋一转，问说：“哎，对了，你们午间新闻是不是又要改版呀？那天听莫大主播提了一句。”

　　“好像是吧。”

　　“领导可真重视你们午间，不到半年这都改两回了。”Byron笑吟吟地说，“不过，那位好像不怎么开心呀，那天还吐槽说改版鸡肋。”

　　“为什么呢？”乐晞问说。

　　“谁知道呢，领导的决定，也不好说三道四，再说我也不是在背后搬弄是非的人。”

　　乐晞没再问什么。

　　这次改版的缘由她大约也能猜到一些。自顾天朗上台之后，频道领导之间也是暗潮涌动。姚景昕没了赵斯辰的支持，一下子被章玉滢盖过了风头。屈居一个比他年轻的女人之下，姚总监心中自然十分不爽。眼见章玉滢力挺乐晞，为她在午间创设了一个访谈版块，姚景昕立刻也提出了自己的改版意见，建议在周一至周四莫露西当班时增设副主持站播，创新演播室形式。多少有点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过，虽说姚景昕此次改版意在提携莫露西，但莫露西本人对这种设计却没有任何兴趣，毕竟，有哪个女人会希望在镁光灯下被其他人抢去镜头呢。当然，对于领导的好意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好一面假装感激地应承下来，一面对改版工作消极怠工。

　　这事让莫露西烦闷了好几天，每次开完改版会都会心烦意乱地跟小姐妹谢依茹大倒苦水。或许是一直习惯专注于自己的情绪，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一向被她当做小跟班的女孩眼中迸发出贪婪的渴望的光芒。

　　----------------------------

　　谢依茹已经焦虑很久了。自她去年结束轮岗来到早间试用以来，一直庸庸碌碌。这一年来，她目睹寰宇高层易主，不可一世的周思瞳暗淡收场，乐晞和莫露西一跃成为午间耀眼的新星。然而她却依旧被困在7点钟的写稿间里无法脱身。她只是个旁观者，所有惊心动魄和涅槃重生的情节都与她无关。

　　如今，早间新闻时段也已被孟馨妍与何美琪两人占据，她偶尔才能播音一次，写稿却越来越多。更糟糕的是，新来的几个主播也开始慢慢崭露头角。不同于赵斯辰此前的选人标准，这几位新人要么是国内名校科班出身，要么是海外留学归来的高材生，听说有个男主播还是剑桥大学的硕士。她一个靠钱砸下英国高校offer和学位的菜鸟如何比得过他们？她内心焦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永远泯没在写稿间时，那个机会来了。

　　谢依茹起初的动作是旁敲侧击、不动声色的。她借由跟莫露西喝咖啡和下午茶的间隙假装不经意地向好友流露出对于午间副主持的兴趣。然而这微妙的暗示却被莫露西有意无意的无视了。

　　谢依茹焦急又泄气，只好大张旗鼓地张罗了一场晚宴，将莫露西请到了一家高档餐厅里。

　　三杯红酒之后，谢依茹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露西啊，你现在也能在台里说得上话了，大家姐妹一场，能不能拉我一把啊？”

　　莫露西笑了一声：“我哪里说得上什么话？还不是要听领导的。”她对小姐妹的心思了然于胸，却佯作不知，因为她对这女孩的实力也是一清二楚，现在若是心软帮了她，以后等她到了午间一定是个累赘，不被她拖累死才怪。

　　但谢依茹却没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依旧锲而不舍地央求说：“怎么会！姚总监改版不就是为了捧你吗？他怎么可能不重视你的意见？”

　　“你真的高看我了。”莫露西继续推辞说。

　　但谢依茹却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露西，你就帮我说句话吧，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话已至此，莫露西也无法再装傻。她叹了口气，说：“依茹，我说句实话，你可能不适合这个职位。”

　　谢依茹一听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露西，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好姐妹的，你向我开口，我哪次没有帮你？你跟美琪闹翻，我也是站在了你这边。还有你在英国的那些事，我也一直帮你保密，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现在我就求你做这么一点事，你都不肯帮我吗？”

　　谢依茹这话其实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但听在莫露西耳朵里却像是隐隐的威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依茹，过了一会儿，脸上突然露出笑容：“那好，我跟姚总监说一下试试吧。”

　　--------------------------

　　谢依茹是在改版直播的当天上午收到莫露西回复的。莫露西轻描淡写地跟她说，已经向姚总监推荐让她担任午间副主持，今天站播环节的主题是央行降准降息，她只需要准备一段口播词就行，没有其他的设计，现场会有提词器。

　　虽说准备时间有些仓促，谢依茹依旧感到欣喜若狂。她匆忙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从几家权威网站搜集了好几篇降息降准的新闻，汇总成一段五分钟左右的口播稿，熟悉了两遍之后，匆匆画好了妆去演播室待命。

　　她来到主播台旁边的大屏前站定，与莫露西相视一笑。演播室里华丽炫目的光芒让她短暂地获得了一种眩晕的幸福感。然而仅仅过了片刻，那种幸福感就变成了深深的恐惧——对面的提词器里空空如也，她对大屏上的曲线和数据也毫无概念。为什么没有人跟她说过要做图表讲解？如今她的稿子里全都是些毫不相关的信息！

　　她一下子惊慌起来，下意识地喊了声莫露西，直播倒计时钟上的数字却在这时变成了零。午间新闻的片头闪过，莫露西对着镜头例行开场，播起了今天的第一条新闻。

　　谢依茹脑中如机器般轰鸣，她慌张地翻着手卡，想要找到关于大屏上那些数据的线索却一无所获。就在她快要晕倒的时候，莫露西突然报出了她的名字，她曾无限渴望的镜头毫无预兆地对准了她。
　　谢依茹抖如筛糠，表情僵硬地抬头看去，感觉对面那个黑漆漆的空洞的镜头正一点点地将她吞噬殆尽。有几秒钟的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完全空白了，下意识地低头读起了手卡上的文字，尽管那与大屏上的图表内容毫无关系。

　　她念了大约半分钟之后，导播间里的姚景昕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怒不可遏地对着导播大喊：“马上切走！”

　　镜头立刻转走。莫露西收到指令，快速转场，处变不惊地加了几句早就准备好的评论，与下一条新闻的衔接也算自然，总算没有酿成大祸。

　　一直在导播间里观察敌情的章玉滢似笑非笑地说：“这就是姚总监的改版成果啊？挺有意思的。”
　　姚景昕恼恨地看了她一眼，不等节目播完就愤而离场。

　　----------------------------

　　这场直播过后，莫露西成功地又让那个倒霉的改版计划顺利流产，同时又向领导秀了一把自己的临场应变实力，可谓是一箭双雕。

　　谢依汝则毫不意外地被炒鱿鱼。直播过后，她被姚景昕骂的狗血淋头，命她当天下午就收拾东西走人。

　　她梦游一般地回到16楼，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收好了自己私人物品，如丧家之犬般走出了办公室。

　　她来到电梯间，见莫露西正倚在玻璃门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只恨不得立刻上去掐死那女人。这女人当初对何美琪的冷漠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自己何以如此愚蠢，竟然还对她抱有幻想。

　　“依茹，别恨我啊。”莫露西笑说。

　　“莫露西，你可真够狠的。”谢依茹说。

　　莫露西冷笑道：“你让我给你机会，我给了啊，但你没有抓住关我什么事？人啊，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想往上爬也要有点真本事才行，不然遇到一点考验就原形毕露了。”

　　谢依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俄而说道：“你这么做人，小心报应来得快。”

　　“好啊，我等着。”莫露西一脸鄙夷地说道。

　　---------------------------

　　谢依茹在寰宇大楼附近的街口遇见乐晞时有些意外。像平日里那样，乐晞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谢依茹站在街边，看着那个被光芒环绕的身影，忽然快步追了上去。

　　“乐晞，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谢依茹喊说。

　　乐晞诧异地转过身来。

　　“我被莫露西算计了，她害我被开除了。”谢依茹苦笑说，“是我太蠢，竟然相信她会把我当朋友。”
　　这消息让乐晞惊讶极了。她怜悯地看着谢依茹，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她。

　　谢依茹却自顾自地说：“你以后小心一点吧，她不会对你手软的。她一直觉得你碍眼，把你当做最大的敌人。她在背后骂你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我也跟着她骂过你。这些话我现在告诉你，算是我对你的补偿和歉意。”

　　乐晞默然不语。

　　谢依茹毫不避讳地继续说道：“那女人是一路睡上来的，男人都是她的垫脚石。她妈妈就是小三上位，她也是个惯三。在UCL的时候，她还给一个家里有权有势的姐妹戴过绿帽子，差点被对方整到退学，这事在伦敦留学生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女人没有心，她就是一条毒蛇，你不早点除掉她，以后她绝对会狠狠地咬你一口。她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连朋友都能下狠手，你想想她以后会怎么对你！”

　　乐晞不动声色听着女孩的控诉，始终没有做声。受伤的野兽垂死挣扎，想要路人帮自己出一口恶气。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她见女孩手中抱着一只硕大的箱子，好心帮她开了出租车的车门，不计前嫌地向她道别，祝她今后生活顺利。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