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人生际遇的转变往往来自于某个契机，若能把握契机，沉入低谷的人生或许就能在一片荒芜中找到出口，驶出杂草丛生的灌木丛，奔向一马平川的坦途，沿途的风景也变得柳暗花明起来了。

　　26岁这年，乐晞第一次在事业上取得了显见的成功，人生境况也有了极大的改观。她的节目宣传片开始在寰宇卫视的黄金时段循环播放，她也慢慢出现在商务活动、外交官午餐会和京中名媛聚会的宾客名单上。她开始在大街上被认出，前台和行政也主动跟她打起了招呼，脸上无不挂着如出一辙的谄媚的笑容，见风使舵的化妆师也开始虚情假意地赞美起她的美貌和气质。

　　最重要的，她的经济状况得以改善，让她可以为母亲买一些像样的礼物，告诉她不必再辛劳打工，可以放心地安享晚年——这算是最让她感到欣慰和自豪的一件事了。

　　但她却从未想过要借机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张岩提议她租一间高档的独居公寓也被她拒绝了。一来她对物质和享受没有太大的追求，二来她好不容易才与冯知予修复了关系，也不好立刻搬走。
　　为了讨好友欢心，她近来还自告奋勇地帮冯知予张罗起了生日派对，不但邀请了文茵和沈耀灵，还叫来了张岩和午间组里几个要好的同事。而她自己则苦练厨艺，准备亲手帮她做一桌生日宴。

　　这天上午，乐晞等冯知予出了门，首先将公寓客厅好好装饰了一番，而后便一头扎进厨房钻研起了生日大餐。奈何她在厨艺方面实在没什么天分，折腾了大半天才终于弄出了两道硬菜。她正想着再做几道家常菜时，门铃突然响了。

　　她过去开了门，见是沈耀灵，与他打了个招呼又回到厨房。

　　沈耀灵将带给冯知予的礼物放下，跟着乐晞过去厨房，扬了扬手中的书，说：“小晞，《解忧杂货店》我看完了，还给你。”

　　“放在客厅里就好。”乐晞费劲地切着一只土豆，头也不抬地说。

　　沈耀灵站在门口看着她，见她简单地扎了马尾，一身居家打扮，身上围了草莓图案的围裙，与平时的样子全然不同，看上去实在温柔可爱，心中不禁又泛起涟漪。

　　“我来帮你吧。”他上前说道。

　　乐晞放下手里的刀，将他推出厨房：“不用了叔，你去外面等着。”

　　沈耀灵只好回到客厅，将那本《解忧杂货店》放在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

　　到了傍晚，冯知予下班回家，宾客们也陆续到了。一阵寒暄过后，众人相互熟识。文茵和张岩去阳台抽起了烟，杜睿凌也跟沈耀灵相谈甚欢，冯知予则跟肖远还有陈曦打开了王者开黑。

　　阳台的两个烟鬼聊了会儿股票，突然瞥见了对着沈耀灵笑的花枝乱颤的杜睿凌。文茵笑道：“我这个师弟还真是男女通吃啊，这是谁家的0啊？”

　　张岩也笑说：“那是我们频道出名的‘交际花’，虽说人有些drama，但能力还是不错的，前阵子刚刚被我挖来午间。”

　　“让他赶紧死心吧，我这位师弟是掰不弯的。”文茵说。

　　张岩笑着弹了弹烟灰，看着沈耀灵说道：“不过这位沈先生还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啊。”

　　“都别想了，人家心里只有乐晞。”

　　张岩顿时一脸的八卦：“真的假的？他俩到哪一步了？”

　　“让我想一想。”文茵假作思索状，“再过几个月应该就能拉小手了。”

　　张岩翻了个白眼，顿觉无趣。

　　众人就这么social了快一个小时，乐晞的生日大餐还是没准备好。文茵见大家都已饿得不行，只好去厨房催促乐晞。乐晞应了声“马上好”，手忙脚乱地将一堆青菜倒进锅里，端起准备好的两道硬菜去了客厅。

　　这两道糖醋鱼和椒麻鸡可是她的得意之作，凝结了她一下午的心血。她看着众人急不可待地将筷子伸向自己的力作，微笑着在他们身边落座，满心期待地等待好评。然而仅仅过了两秒，众人脸上的表情便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乐晞一怔，问说：“怎么了？不好吃吗？”

　　沈耀灵连忙说：“挺好吃的。”一面说着又夹了些鱼吃了下去。

　　乐晞笑说：“那就好，你们先吃着，还有几道家常菜，我马上端出来。”

　　众人微笑点头。等她一走，除了沈耀灵，其余所有人都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张岩一脸震惊地看着沈耀灵：“大哥您是味觉失灵了吗？”

　　“他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文茵说。

　　冯知予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两道菜：“她是把调料瓶打翻了吗？你们看那条鱼，明显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那只鸡看上去也死的很惨。”张岩说。

　　沈耀灵无奈道：“小晞忙了快一天，你们给点面子啦。”

　　“忙了一天就做出这玩意儿吗！”张岩扔下筷子说。

　　正说着，家常菜就被端了上来。众人心情复杂地盯着那几道菜看了一会儿，纷纷将筷子伸向了那盘西红柿炒鸡蛋，至少这道菜的外形看上去还可以，而且这种所有中国人都会做的菜想必不会踩雷吧。谁知，刚一入口，一股浓烈的甜腻味道就直冲天灵盖，隐约还带着点那条惨死的鱼的气息。

　　乐晞风轻云淡地说：“知予喜欢广东菜，所以我做的是甜口。”

　　“是挺甜哈。”冯知予干干地笑了两声。

　　“知予，那我拿这个汤给你做碗长寿面。”

　　冯知予一惊，急忙从桌底捞出一碗泡面，说：“不用了，我吃这个就行了。”

　　“那哪儿行，等我！”乐晞一面说着又去了厨房。

　　冯知予摇了摇头，将泡面打开，起身冲了开水，左右扫了两眼，瞄上了那本《解忧杂货店》，刚想拿来压泡面，就被沈耀灵大步上前一把抢下。

　　看来还是不能把书放在这里，沈耀灵惊魂甫定地拿着书来到厨房，问说：“小晞，我帮你把书放书架里吧？”

　　乐晞说了声好，手里还搅动着一锅黏糊糊的面条。

　　沈耀灵忍俊不禁道：“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快点出去！”

　　沈耀灵只好离开，转进对面的卧室，将那本书塞进了一个满满当当的书橱里。但他转念一想，又将那本书抽回打开，取出了那封让他一直心神不安的信。他早已过了书信传情的年纪，但东野圭吾这部温暖的作品却突然唤醒了他年少时浪漫的感受力。

　　沈耀灵拿着信思忖片刻，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了一句“给未来的小晞”。总有一天她会看到这封信吧。当然，他更希望未来他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孩一同打开这封信。就像那个神奇的故事一样，如今所有的未知、烦恼和不确定，终有一天都会在某一个清早的牛奶箱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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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正争抢着冯知予的泡面，乐晞又将长寿面端了上来。众人惊恐地看着那碗面，连忙把冯知予推了上去。冯知予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吃了一口，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飞也似的跑去了洗手间。

　　众人僵了一会儿，心照不宣地转过身去猜起了拳。两轮之后，肖远输了，只好硬着头皮对乐晞说道：“乐晞，那个，你做的菜…”但他总归不太想得罪这个当红的午间主播，于是话锋一转说：“很有个性啊，哈哈哈…”

　　张岩抬手给了他一掌，上前道：“乐晞，我跟你说实话吧，你做的菜很难吃，我从没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乐晞愣了愣，失落地在沙发上坐下：“抱歉，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你还是别努力了，厨艺天分不是人人都有的，为了你的家人和朋友，你还是放弃吧！”

　　乐晞心中有些郁闷，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戳了起来：“我帮你们点外卖就是了。”

　　张岩安慰她说：“往积极的方面想，至少现在可以确定，你以后做不了跟厨房有关的节目了。”

　　“这算什么积极的方面！”

　　张岩笑说：“我一直觉得你挺独立的，厨艺应该不至于太差。”

　　“我对生活品质要求不高。”

　　“这也太不高了吧！”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嘲笑我了！”乐晞有些恼。

　　“好，大家玩游戏吧，输的人把那碗面吃掉。”冯知予提议说。

　　“喂，干嘛把我的面当惩罚道具，你们太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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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的生日派对一直到很晚才散场，乐晞和冯知予将客厅收拾了一番已经接近午夜。

　　冯知予疲惫地去了浴室洗澡。乐晞倒了一杯红酒窝在沙发里，打开电视看起了自己最近的播音视频。她一向有这个习惯，总是喜欢将自己的出镜视频保存下来，反复推敲研究需要改进之处。看了不一会儿，冯知予冲完澡出来了，乐晞连忙关掉了电视。

　　冯知予白了她一眼：“干嘛关掉啊？我还没这么小心眼，见不得朋友出彩。”

　　乐晞对她尴尬一笑，重新打开电视，换了一部喜剧电影。

　　冯知予去冰箱拿了罐啤酒，在乐晞身边坐下，说：“其实我挺为你高兴的，去年过得那么惨，今年终于熬出头了。”

　　“嗯，我也是，其实你的采访我一直都有关注。”乐晞说。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冯知予自嘲地笑笑。

　　“你别这么说，知予，我一直觉得你挺了不起的，有一种女中豪杰的英气和无所畏惧的勇气。”乐晞一脸认真地说。

　　“你是在说我是个女汉子吗？”

　　“你给我正经点！”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了会儿电影，冯知予又开口问说：“你下周要去参加那个媒体晚宴吧？”

　　“嗯，让我去做颁奖嘉宾。”乐晞说。

　　冯知予点了点头：“在电视圈子里露一下面总是好的。”

　　乐晞叹了口气，说：“跟莫露西一起。”

　　“主办方很懂得搞事情嘛。穿件大红的礼服，别被她比下去。”冯知予向乐晞比了一个大拇指。

　　“你什么时候见我穿过红色了？我唯一喜欢的红色的东西只有口红，还有这个。”乐晞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杯，“而且，我就是去打酱油而已，哪能喧宾夺主？”

　　冯知予笑说：“我打赌那姑娘一定会穿，说不定还会出一堆艳压的通稿。”

　　乐晞也笑了起来。

　　两人嘻嘻哈哈地聊了片刻，冯知予下定决心似的说：“小晞，我可能要搬出去了。”

　　“为什么！”乐晞吃惊地看着她。

　　“工作之后，我好像一天都没有休息过。最近突然感觉好累，身心状况都很差，有点撑不住了。我想休个长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就不住下去了，行李我先寄回老家。”

　　乐晞既心疼又难过：“你不住的话，我可能也要搬走了，跟你住习惯了，我感觉已经没办法跟别人当室友了。”

　　冯知予倾身过来抱住了她。两人依偎着看起了电影，但都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会儿，乐晞的视线突然落在了电视上面的壁画上。那副丑陋的抽象画从她们搬进来那天就一直挂在那里，两人无数次想换掉却又懒得动手，后来竟然慢慢地习惯了。

　　“那副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乐晞看着壁画问说。

　　“天知道，可能只是随便涂鸦。”冯知予说。

　　乐晞又盯着那副画看了会儿，说：“我记得之前看过一部电影，男主角是个落魄的小号手，女主角是个酒店艺术顾问，她说最好的艺术品是那些住宿酒店的旅客们在名画背面的涂鸦。然后电影里有一个场景就是，两人一起在酒店壁画的背板上随性地画画，非常有趣，又有些浪漫。”

　　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下眼神，踩在椅子上将那副壁画从墙壁上取了下来。

　　乐晞想了想，在背板上写了句Dancing Queen里的歌词：You can dance, you can jive, having the time of your life.

　　冯知予咬着马克笔思索良久，一脸坏笑地在背板上画了一个裸|男的简体画，画完后又看了看乐晞的歌词，大笑说：“好吧，原来是个脱|衣舞男。”

　　乐晞推了她一把，骂了句“神经病”。

　　两人又将壁画重新挂在墙上。她们并肩而立，凝望着那副画。

　　乐晞拉住了冯知予的手，说：“知予，我真的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嗯。”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忘记。”

　　“嗯。”

　　“从明天开始，要记得吃早餐。”

　　“好。”

　　“那我早上帮你煮碗面吧。”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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