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顾天朗出生在一个富庶的中产阶级家庭。得益于殷实的家境，他从小就接受精英教育和高雅艺术的熏陶，年少时的四方游历给了他开阔的眼界，父母奋斗不息的故事铸就了他积极向上的人生哲学。十年前，他以完美的成绩从美国最好的商学院拿到MBA学位回国，顺理成章地进入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工作，此后一路高歌猛进，不到三十岁便已跻身父母拼搏半生才终于到达的那个阶层。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顾天朗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挫折是与30岁一起到来的。那一年，他接到了赵氏集团的邀约，一跃成为这个传奇家族中最年轻的高管。媒体连篇累牍的赞美和赵老先生的首肯，令他获得了短暂的成就感。他以为在集团旗下的传媒领域手握重权，会是他职业生涯的重大提升和进一步实现阶级飞跃的跳板。但很快地，他发现自己被缚住了手脚——在家族企业中，外人从来都不会有过多的话语权。纵使他是美国商学院的全优毕业生和四大的精英，也不得不听命于那个不学无术、放纵不羁的赵大公子。他感到沮丧无比。

　　30岁的顾天朗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中，阶级之间的飞跃是多么的困难，父母的中产之路固然艰苦卓绝，但可能远不如从中产阶级进入上层社会那么艰难。

　　他凝望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它就在那里，他依旧想要到达最远的巅峰。

　　顾天朗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之路，最终接受了残酷的社会现实。他开始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等待浴火重生的时机。为博取赵斯辰的信任，让他放下戒备之心，顾天朗不惜营造出懦弱无能的形象，堂堂副总裁竟变成赵公子身边对他言听计从的小跟班。他当然知道公司里的下属怎么看他，他也知道他们在背后对他所有的嘲笑与同情，但他毫不在意。猛兽在捕食猎物时，从来都是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暗处。等到猎物彻底放松警惕，猛兽才会从暗处一跃而起，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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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卷股市的那场风暴是与冬天的一场寒潮一同到来的。利康丑闻曝光后，某部委成立工作组介入调查，这个疯狂的保健品神话瞬间走向覆灭。大批资本连夜出逃，投资人急于撇清关系，股市一时间哀嚎遍野。

　　寰宇因有提前应对方案，本来可以避免遭受太大冲击。那篇暗访报道发布之前，顾天朗首先联合赵氏集团长公主傅青岚，将赵斯辰投资利康以及近年来暗箱操作的各桩丑事尽数上报给了赵启良及董事会，集团闻讯开展紧急公关，及时撤掉了赵斯辰在寰宇公司内部的所有职位，极力淡化寰宇与利康的关联，将影响降到了最低。

　　无奈赵斯辰因为心中窝火，不甘心就这样被赶下台去，临走前竟来了一出极其风骚的操作——在寰宇公布任免决定之前，他竟然跳出来自曝了！一天深夜，赵斯辰突然在社交媒体发表了一篇长文，承认自己曾投资利康，并且公器私用帮利康进行了广告宣传，他声称自己这种行为是助纣为虐，让寰宇蒙羞，愿意主动辞职来向公众和受害者谢罪。不出所料，舆论顿时一片哗然，寰宇成功被卷进了风暴中。赵斯辰看着自己留给顾天朗的烂摊子，挥了挥衣袖满意地离去。

　　赵启良这天晚上看到赵斯辰的文章后差点气晕过去，大骂了一通不肖子，赶紧召来顾天朗，让他带领公司危机公关。顾天朗临危受命，自然是一夜无眠，与团队商讨半晚，终于敲定了公关方案，天还没亮就黑着眼圈去赵家登门拜访。

　　他坐在起居室等了片刻，喝完了半杯茶，赵老爷子才在女儿傅青岚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顾天朗连忙站起身来。

　　赵启良一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家中的厨师送来了一碗清粥，傅青岚接过来，恭敬地端给父亲。

　　赵启良吃了两口，问说：“有结果了吗？”

　　顾天朗应了一声，说：“赵总，我与团队商讨之后觉得，虽然寰宇这次算是受到了牵连，但经过昨晚的舆论发酵，社会影响还是不太好。”

　　赵启良一边吃着粥，一边问说：“然后呢？”

　　“当务之急是告慰受害者。我愿意捐出1000万，以寰宇的名义抚慰这次利康事件中的受害者，并且以不幸去世的那个女孩儿的名字设立白血病基金会。”顾天朗目光坚定地说。

　　赵启良点了点头，依旧盯着手里的粥：“听明白了，跟我说话不用拐弯抹角。这笔钱要是你来出的话，董事会可能要爆炸了。”

　　顾天朗有点尴尬地笑了笑。

　　“小青，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这几年从寰宇拿的钱，投资保健品的收益，还有他背着我赚的所有的黑钱全部捐出去，具体怎么用就按照天朗说的做吧。另外，尽快召集董事开会，变更一下董事会的席位。”

　　傅青岚说了声好，与顾天朗交换了一下眼神。

　　顾天朗心领神会，接着说道：“赵总，这件事之后，我建议寰宇卫视接下来要仔细清理一下不良广告，一些栏目的编排也要作出调整。新闻立台的原则是您定下的，虽说现在媒体圈风气不正，娱乐至上，但老规矩还是不能丢，毕竟，寰宇如今的地位和声望，就是靠新闻立台一点点累积起来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赵启良沉默片刻，久久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已不是当年初见时那副意气风发、无所畏惧的模样。如今，他的眉宇间更多的是隐忍和克制，他说的每一句话的语气和分量，都像是用天平测量过一样周密而审慎。他赵家的风气究竟是如何的任人唯亲、腐朽败坏，竟将一个如此优秀的青年逼成了这种谨小慎微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不禁长叹一口气，对那年轻人说：“放心去做吧，你有我的支持。以后，寰宇就看你的了。”

　　顾天朗看着对面的长者，眼中绽放出一种久违的光芒：“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重要的是不要让自己失望。天朗，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却有一种雷霆万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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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风波过后，顾天朗正式接任寰宇公司总裁兼卫视台长。上台之后，他立刻对寰宇卫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是停办亚太小姐选美大赛，其次要回归新闻立台的初心，资讯频道自然首当其冲，从选美小姐提拔上来的新闻主播大部分都被辞退，一些质量低劣或者娱乐性太强的栏目也被取缔。

　　为明晰职权，频道领导的工作内容也被进一步细化，采访部和编辑部由章玉滢总监分管，栏目部由姚景昕分管，还有一位彭博总监负责新媒体业务，播音部则由唐伯达直接统筹。广州站站长张岩也将被调回北京，继续担任采访部主管。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漫长的会议，但会议室里却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几乎无人提前离场。乐晞也坐在人群中，远远凝望着坐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顾天朗。他看上去威严、强大、器宇轩昂，与从前那个站在赵斯辰身旁一语不发的傀儡副总简直判若两人。她从未想到，这男人卸掉伪装之后，竟会绽放出如此耀眼的光芒！她如今一点也不怀疑，这男人一定可以重振这座大厦的根基，创造出一个令她向往的新世界，一个努力的人可以期待明天的公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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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结束后，乐晞心潮澎湃地回到采访部的办公室，刚要坐下写稿，却有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人上来对她说道：“乐晞小姐，领导找您有事，请您去一下33楼的会议室。”

　　“哪位领导？”她不解问道。

　　“您去了就知道了。”那男人丢下一句话便匆匆走了。

　　乐晞心中虽然有些犹疑，却还是照他说的回去了33楼。她来到方才的会议室门前，推门进去，房间里空空的，只有一个男人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她一眼就认出那男人是赵斯辰，下意识地想要逃走。赵斯辰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看着她说：“你还是来了。过来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

　　乐晞站在门口，语气冷淡地说：“你找我有事吗？”

　　“我已经知道了，是你和顾天朗搞的鬼。”

　　乐晞不置可否，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斯辰笑了一声，转身看着主席台，嘲讽一般地说：“那小子可真能忍，在我面前装了这么多年孙子，现在真是出息了，枉我一度还把他当兄弟。”

　　他出神地盯着主席台看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向乐晞：“至于你，乐晞，你真是我见过心思最深沉的女人。早知道我会栽在你手里，那天晚上我就应该毁了你。”

　　乐晞有些无奈地说：“赵总太看得起我了。”

　　其实那个计划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赵老爷子早就想收拾这个不肖子，然后傅青岚又在背后不失时机地送了这个废物弟弟一程。他对此心知肚明，却又不敢迁怒这个计划里的其他人，只好挑她这个软柿子捏一捏。

　　“你现在是不是以为，傍上顾天朗就可以高枕无忧了？”那个已是强弩之末的男人死死地瞪着她，像是一只落网之后还在做无谓挣扎的困兽。

　　“他开除得了几个选美小姐，他有本事动我的心腹吗？你觉得那些我爸和我一手扶植起来的下属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乐晞有些可怜地看着他。这神情愈发激怒了那男人，他猛地站起身来，凤眼中闪烁出毒蛇一般凶狠的光：“你不要忘了寰宇姓什么！你真的以为，我赵家的基业会放心交给一个外人吗？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会竭尽全力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你最好不要落在我手里！”

　　乐晞对这男人的威胁却只是付之一笑，神色自若地对他说了句：

　　“赵总，您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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