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

　　周思瞳的新节目很快便开播了。这是一档每周录播四期的国际新闻述评栏目，栏目名字最终选定了《瞳览世界》，毕竟这位大美女既想凸显节目高端大气的定位，又想展现自己的主权，似乎也没有过多头脑风暴的空间。在一场各怀鬼胎的播前策划会上，乐晞和张岩都以外援的身份被她揽入麾下，实在有些讽刺。

　　张岩其实是被栏目总监姚景昕坑了。当时，周思瞳圈定了台里的几位资深制作人候任栏目顾问，那老狐狸一见张岩的名字赫然在列，立刻在赵斯辰和周思瞳面前将她一顿狠夸，拍着胸脯力荐自己手下这位得力干将出马，就这样把她推上了贼船。姚景昕用意十分明显：就张岩那种性格，遇上周思瞳这种花瓶，撕破脸皮绝对是分分钟的事，能给这个刺头下属找点不痛快何乐而不为呢。

　　乐晞则是周思瞳亲自开口向领导要来做责编的，赵斯辰想都没想就拍板同意了。周思瞳的想法也挺简单：既然赵斯辰还对这女人感兴趣，把她留在身边就对自己有用。反正她也不敢乱说，不然坏的也是她自己的名声。而且那晚之后她没有辞职，说明她也是那种为了名利可以舍弃尊严的女人。说到底，在这个圈子里，谁又能比谁清白？

　　乐晞在策划会上听到这决定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人究竟要有多无耻，才能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还能表现得如此若无其事呢！

　　张岩心里自然也是一万个不愿意，然而推脱了半天也没推掉这倒霉差事，只好黑着脸说：“我们部门现在也很缺人，所以我和乐晞都只能过去栏目组兼职帮忙，工作重心还是要在采访部那边。”

　　周思瞳爽快答应，满面笑容地说：“这个当然没问题，知道两位都是大咖，自然也不敢太麻烦你们，每周来栏目组两天就可以了。”

　　张岩只能对她挤出一个比鬼哭还难看的微笑。

　　那晚之后，乐晞并没有跟张岩说起过那件事，不然以她的脾气肯定会当场爆炸。对这位恩师，她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尽量不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两人就这样入驻了周思瞳的栏目组。乐晞虽然表面上与周思瞳相安无事，心中却是万马奔腾，因为她每次当班时不仅要被这女人呼来唤去，还要时刻小心再度被她算计，实在是有些心力交瘁。

　　那晚的事发生以后，乐晞对这女人没有动过报复的念头是不可能。她甚至尝试过在网络上寻找周思瞳的社交痕迹。毕竟，人们最黑暗的秘密往往都隐藏在那些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然而令她诧异的是，这女人就像在网络世界隐形了一样，除了一个粉丝后援会，她竟然没有任何的个人账号，这实在太奇怪了！毕竟，像她这么张扬的女人，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炫耀自己的美貌和光芒。乐晞当然也试过与美容小姐闲聊，然而得到的唯一信息不过是她喜欢宠物，养了两只狗，比亲儿子还亲。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无聊八卦。

　　张岩在栏目组的日子同样十分煎熬。因为这花瓶女的业务水平实在太差，又不肯多花时间熟悉节目内容，录像时几乎全程盯着提词器念稿，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朗诵机器。对于一个评述节目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巨型灾难。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女人偏还喜欢胡乱指挥，动不动就往节目里塞一堆狗屁不通的流程设计和网友评论撑时长。每每此时，张岩都感觉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却又只能咬牙忍下100次想骂娘和掐死她的冲动。

　　周思瞳对于这两人不甚友善的态度其实心知肚明，但她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她们与栏目组的其他人一样，都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在领导面前说不上话的卢瑟，他们只敢在背后骂她泄愤的卑微姿态简直令人同情。她从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因为她眼中只有更大、更夺目的舞台。她就如同一个寻宝游戏的玩家，虽然开启宝箱的新鲜感能带给她短暂的快乐，但令她更加兴奋的永远是下一个关卡的未知成就。

　　只不过，这位交际花的野心从来都是搭建于自己在高级晚宴和名流聚会上的处世哲学，她从根本上鄙视一切形式的勤奋和努力，认为那不过是平庸之辈迫不得已的选择。新节目的成功开设，令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职场的规则与风月场并无二致，只要她紧紧地攀附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她就能走的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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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潮汹涌的十六楼，除了周思瞳的《瞳览世界》，还驻有早间和午间新闻两个栏目组。由于早、午间档新闻的主播大都是年轻漂亮的新人，十六楼也被资讯频道公认为是颜值最高的楼层，技术部门的小哥最喜欢跑来这里无事献殷勤。

　　自从乐晞来了周思瞳的栏目组之后，与莫露西姐妹们见面的频率自然高了许多。莫露西每次见她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爱答不理的样子，何美琪对她态度却意外地好了许多。她对于这几个女孩现下的微妙关系心知肚明，却只当全然不知、隔岸观火。

　　按照台里的惯例，新主播正式入职后，前三个月都要去7点-8点时段的早间新闻历练，三个月的考评期过后，表现优秀者才可以播报其他整点时段的新闻和午间新闻。早间主播不仅需要播音，还要兼任写稿编辑——除了那位从友台空降的孟馨妍。那些心高气傲的女孩们都不想最终被埋没在写稿间里，但早间时段有限，且今年入台的新主播实在有点多，要想出人头地，自然要挤破脑袋争取更多的上镜时间，想方设法将其他人挤走，哪里还顾得上姐妹情谊。乐晞心想：那几位塑料姐妹花的友情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她慢慢发现，莫露西、何美琪和谢依茹似乎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因为三人总是一起搭班，轮流写稿、播音。虽说对于关系户孟小姐的嫉恨和厌恶，曾让她们短暂地同仇敌忾，但没过多久，三人之间就渐生龃龉。彼此间的腹诽一开始还是礼貌地在背后进行的，后来随着莫露西和何美琪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这层窗户纸也不可避免地被捅破了。

　　这天早上轮到莫露西播音，三姐妹五点钟便睡眼惺忪地来到办公室。莫露西从值班编辑手中接过选题，抬眼看见何美琪竟然在补妆，顿时有些不爽：“美琪你能先写稿吗？今天是我播音好不好。”

　　何美琪赌气放下手中的镜子，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起了字。大约40分钟后，她终于写好了稿子，打印出来递给了莫露西。

　　不想，莫露西只潦草地看了一眼就扔到了一旁：“算了你还是歇着吧，我自己写。”

　　何美琪有些恼火：“哪儿不满意你告诉我，我可以重新写，这么阴阳怪气干什么？”

　　莫露西也火大起来：“等你重新写？你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何美琪顿时被噎住：“大家都是朋友，说话用得着这么难听吗！”

　　莫露西冷笑一声：“好啊，那作为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是真心建议你花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写稿剪片，这也是为你好。现在可不像之前轮岗那会儿，有什么不会做，卖个萌就有宅男分分钟帮你做好。播音部是什么地方？不努力一点你拿什么跟别人争！”

　　何美琪气的浑身发抖，刚要开口还击，就被一旁的谢依茹拦住了：“美琪，你先去把编辑写完的这篇稿子配音，然后快点把片子剪出来吧，时间不早了。”

　　何美琪忍了忍，接过稿子去了配音间。由于难以平复情绪，短短的一篇新闻稿她竟然花了十几分钟才终于配好音。

　　剪片对她来说同样煎熬。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来寰宇当主播的，视频编辑这种事，是那些丑女和宅男才会做的事，为什么像她这种样貌出众的女孩，也要做同样的事情呢！她一边愤懑地想着，一边笨拙地移动着鼠标。不知不觉，时间已接近六点半。

　　莫露西起身走到何美琪身边，看了眼电脑屏幕，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将何美琪的手扔到一旁，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又一把扯过何美琪的耳机戴上。

　　何美琪站起身来，嗫嚅着想说什么。

　　莫露西一边快速地剪接着素材，一边说道：“能不要拖我后腿吗？”

　　何美琪咬着嘴唇，转身离开，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谢依茹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莫露西没有回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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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瞳览世界》已经开播一月，为了彰显自己的成绩，周思瞳特意邀请台领导举行了一次总结会议。张岩料想到在这种会议上各路软骨人士必然会毫无底线地花式拍马屁，因此早早地便向周思瞳告假，缺席会议。乐晞却未能推脱，只能参会。

　　果不其然，那天的会上，赵斯辰和其他几位领导甫一落座，栏目组的几个核心成员便开始对着PPT上一堆十分可疑的数据，热情洋溢地赞美起主持人来，频道总监姚景昕则在一旁频频点头，时不时附和几句。这帮人就这样一唱一和，唾沫横飞地演讲了足足半个多小时，直听得乐晞心中隐隐作呕，只恨自己先前没有更加坚决地拒绝参会。

　　演讲完毕，与会众人又在周思瞳的带动下交流起了工作心得。乐晞本想含糊地蒙混过去，不想却突然被坐在会议桌最显耀位置的赵斯辰当众点名：

　　“乐晞，你对节目有什么意见吗？”

　　乐晞抬眼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强压下心中的生理性不适，回说：“没什么意见。”

　　“说一下呗，这就是栏目组的私下交流，大家都坦诚一点，畅所欲言。”

　　“我跟大家的想法一样，节目挺好的。”乐晞说。

　　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周思瞳眼见赵斯辰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连忙岔开了话题。

　　乐晞心想应该不会再有人让她发言了，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她向后倚在座椅靠背上，偏头去看墙上的时钟，不料却与坐在那边的顾天朗对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顾天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移开了视线。

　　片刻之后，乐晞又试探地看向那边，小心翼翼地打量起那个男人。这男人一直令她十分费解。他似乎总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永远在赵斯辰身旁一言不发。如果他仅仅是为了在领导层明哲保身，像姚景昕这样见风使舵不是更容易吗？然而他既不谄媚也不争锋，就像是，他在这里已经无所追求一样。但她决计不会相信，一个能在赵氏集团这种家族企业中爬上如此高位的男人会变得无欲无求。

　　她正沉思着，赵斯辰忽然提议讨论一下寰宇即将举办的一场媒体论坛，周思瞳不出所料地被委派担任论坛主持。顾天朗随后又提交了一份关于论坛的初步构想，赵斯辰眉头紧锁地听完，假作部分认可，实则不动声色地将提案全盘否决。这种当众羞辱已是家常便饭，众人对这位如同傀儡的副总裁的态度也由同情变成了怠慢。

　　乐晞偷偷地瞟了他一眼，他的表情依旧如雕琢一般，没有一丝的波动。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心想。

　　漫长的会议总算结束，赵斯辰邀请栏目组共进晚餐，顾天朗借故推脱，独自走出会议室。乐晞心中被这个谜一般的男人占据，趁众人寒暄时，也悄悄跟了上去。

　　她跟着他走下一段长长的台阶，转进一道鲜有人至的走廊。他没有发觉有人跟踪，一直大步向前走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停下脚步，在一个垃圾桶旁驻足片刻。乐晞也屏息站住，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他攥起拳头握紧手中的提案，重重地扔进了面前的垃圾桶里。

　　乐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绿植。

　　顾天朗警惕地转身，一种鲜见的狠厉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乐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他脸上立刻换了那副惯常的冷漠表情：“你有事吗？”

　　“对不起。”乐晞局促地向他道歉，快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终于确信，这男人所有的隐忍和示弱，都不过是时机到来前的伪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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