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暮烟和晴雨闻言俱是一惊。
　　晴雨疑道：“我？”
　　“是。”黎芷扶起二人，又将那个圆盘递给晴雨，“此物名为合离鉴，‘物有自然，事有合离。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这是沐氏族内鉴别血脉的器物，自上古传承，绝无错漏。若你还心存疑虑，我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查验。只是那样的话，便要取到雪儿或是叶冥的血做引子，且不说雪儿已退隐多年，就算验明了，你们也未必能相认。”
　　晴雨思索一阵后道：“若取……叶冥的血呢？只是这样一来，我的身份多半是瞒不住了。我不愿意离开将军府，不如不验。”
　　从来时便一直没吭声的司空远突然道：“玲珑阁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所有消息都有价格，此次却未向将军府索取报酬，想必是这消息早已传了出去。只是不知，买这个消息的又是何人？”
　　黎芷面上闪过一丝异色，道：“你怎知是玲珑阁传的消息？”
　　司空远从袖中拿出信封，双手呈上：“晚辈在廊上拾到此物，见其上有玲珑阁标志，又见夫人念及族谱，便有此猜想。”
　　“你倒是聪慧。”
　　司空远忙道：“不敢。”
　　陆羽道：“我来时听闻慎之被皇帝扣押，将军进了宫至今未回，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黎芷道：“愚夫先前同我说过，如今边关战事平定，皇帝定会想方设法收回军权，但因一些旧故，他也不会让暮家轻易离开。想必他也知道，用晴雨来要挟就足以让我们妥协，如今他又扣下慎之……”
　　“晚辈斗胆问一句，信中可有关于烟儿的消息？”司空远在手心叩了叩折扇，眉头皱得极深，“扣押暮兄是为了削兵权，晴雨姑娘的身份是为制衡，若再有烟儿的消息……只怕是要联姻了。”
　　“你猜的不错。”黎芷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此番叫你前来，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司空远一时愣住：“我的意思？”
　　黎芷看向陆羽：“听闻司空远乃先生在东池所救，先生可知何处能寻到他的双亲？”
　　陆羽道：“不知。我遍寻多年，未有着落。”
　　“那若要为他议亲，先生可否作为他的长辈出面商议？”
　　“自然。只是如今暮将军还未回来，是否要再等一等？”
　　黎芷道：“此事要尽早定下，若等愚夫回来，那旨意只怕也下来了。”
　　暮烟与司空远十分默契地地对视了一眼。
　　“这是要为我们定亲？”
　　“想必是。”
　　黎芷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视线交流：“你二人意下如何？”
　　暮烟立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也太快了……”
　　她对司空远并不反感，只是骤然定亲，许是不习惯，她心底忽的生出一丝抵触来。
　　“阿娘，非要现在定亲不可吗？”
　　黎芷闻言叹道：“小九，娘也不想这样仓促定下你的婚事，只是，若不在宫里下旨赐婚之前定下此事，恐怕你的婚事，爹娘就做不了主了。”
　　司空远见她似乎并不想与自己成亲，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却还是拱手笑道：“晚辈自是愿意，不过，烟儿若是觉得太仓促，不如先定了亲，过两年再说也不迟。反正也是为了挡赐婚，做不得数的。”
　　暮烟见状却又有些自责。司空远这样为她着想，她却辜负了他一番心意。更何况，他们早已经互通心意，不出变故的话，成亲也是早晚的事，自己此时又在犹豫什么呢？
　　“都听阿娘的。”暮烟扯了扯司空远的袖子，小声道，“我答应了，你也不许耍赖。”
　　司空远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好。”
　　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之后双方互换庚帖，合了八字，为防生变，将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八。
　　接着就是三书六礼一件件置办，因为司空远没有亲人在身边，所有一应事宜皆由陆羽一手操办，又选了山居别苑作婚房新居。婚礼繁琐，司空远又请了同属灵鸢且已成亲的师兄萧烨带着一众师弟来帮忙，一时间好不热闹。
　　在杳无音信五日后，暮凌终于带着暮谨出了宫门。
　　朝阳初升，天边厚重的云层还未消散，其中漏出些许光晕，天地间霎时柔光满怀。
　　“慎之，你说我该怎么做？”暮凌抬手遮了刺眼的阳光，声音有气无力，微微颤抖着。
　　永明帝重提旧事，说要立晴雨为长公主，上宗室玉碟，承袭皇家血脉。对于晴雨的身份，暮凌心中仍有疑惑，却也盼着她就是暮雪的孩子，也不枉他们找了她整整十八年。
　　不过正如永明帝所言，暮凌这些年来每日都活在对暮雪歉疚之中，是因为他才让暮雪遭此劫难，那是他宠了十六年的妹妹，最后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却是他这个亲哥哥。
　　暮谨看着双鬓斑白的父亲，鼻尖有些酸，心底陷入深深的自责。若不是自己约束部下不力，也不会惹出这档子事来。
　　他将手中披风覆在暮凌身上，轻声道：“姑姑那么骄傲的人，定然不愿自己的孩子与叶家再扯上什么关系。只是要委屈父亲留在大楚做个闲散侯爷，受永明帝掣肘了。”
　　见暮凌神色恍惚，暮谨担心他旧疾复发，便让人赶来马车，暮凌却摆摆手拒绝了。
　　“我是定北大将军，是边疆最坚硬的壁垒，若我都虚弱到上不了马的地步，那百姓还能有什么指望呢？”暮凌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被免了职，还关心这个做什么？”
　　“父亲只是心怀天下罢了。”暮谨亲自牵来了马，将缰绳递到暮凌手上，“马儿要往哪里走，全掌握在父亲手中。就算不上战场，它也能驰骋千里，守护一方。”
　　暮凌看着他欣慰一笑，眉间愁苦淡去一些，重重地拍了拍暮谨的肩膀。
　　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的交接，父子二人均未说话，默默翻身上马，向姑苏城驰骋而去。
　　长风猎猎，行过之处，草木皆为其折腰。乌云渐渐消散，只留下一片明净。春日盛景不再，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两人刚到将军府，宫内紧跟着来了两道旨意。
　　此次照例还是派了吴公公来。将军府如今大不如前，他却依旧恭恭敬敬地宣读了圣旨，并未有丝毫怠慢。吴公公能在疑心深重的永明帝身边长久得势，想必也是这个缘故。
　　第一道圣旨是说暮谨御下不严，走漏军情，本应流放，但念在他抗击虢国有功，便只革职查办。而暮凌对暮谨管教不善，不宜插手军务，削去大将军之职，又因戍守边关多年，皇帝念及懿德皇后，封其为定北侯，又着人重修将军府作为侯府，赐黄金千两，绫罗绸缎一百匹。
　　另一道则是晋封暮烟为安和郡主，还赐了上京一处宅子给她做府邸。
　　暮烟匆匆定亲，暮凌心中百感交集，却也知道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无论是大漠沐氏，还是楚国的暮家，为叶家的江山做的牺牲够多了。就算违背先祖遗训，就算脱离家族，他也不会再眼睁睁看着身边最亲的人落入虎口。暮家的女儿，绝不能再栽进去了。
　　暮凌才将吴公公打发走，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听闻郡主即将大婚，小王特来庆贺，万望侯爷莫辞。”
　　来人是暮楚前不久刚被封为长信王的叶信，与太子叶长修乃一母所生，其母萧贵妃受永明帝专宠十数年，位同副后。不过他与叶长修的性子却大相径庭，叶长修为人谨小慎微，天资聪颖过了头，又对权力十分看重，最后变成了刚愎自用。
　　而叶信算不上出类拔萃，文韬武略均逊色于其他皇子，且幼时脾气十分执拗骄纵，常惹人不快。直至年岁渐增，性子才慢慢平和些。
　　今日他穿了件烟青色重工绣异瞳灵猴的长衫，对襟处缀以五瓣蓝雪花纹样，与内里的一片素色相映成辉，腰间挂了块昆仑白玉貔貅平安扣，加上额前两缕细丝飘逸，端的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
　　暮凌与永明帝虽有嫌隙，但对这些孩子却十分宽容。
　　“王爷是来找烟儿的吧？”
　　叶信坦然地点点头，道：“过些日子我便要启程前往封地，怕是赶不上暮姑娘的喜宴了。这幅千里江山图是我在蜀中所得，就当做贺礼吧。”
　　“千里江山图？”暮谨奇道，“传闻说此画乃一位叫孟希的先生十八岁所绘，如今已成绝笔，各国遍寻不得，怎会在你手里？”
　　叶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游历蜀中时曾遇到一老翁，见他身无分文便将我的钱财与佩玉均给了他，他不肯无端接受，便将这幅画给了我。我初时以为是赝品便没有推辞，只当让他心安。后来回到驿站时薛恒先生刚巧路过，我的随从不小心将这幅画碰落在地，先生便帮忙做了鉴别，确定是孟先生的真迹。”
　　“天宝阁认定的东西，自然不会有假。只是如此我便万万不能收下这画了。”
　　暮烟突然凑了过来：“所以你去找了那个老翁？”
　　“对。”叶信眉目含笑，接着道，“也许说出来你们也不信，那个老翁竟是孟先生的父亲，因为路上丢了盘缠，才落魄至此的。他说与我有缘，坚持要将画送给我，我后来去还了四五次，他都不肯收回，我只得收下。”
　　暮烟听着这个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的奇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鸾凤玉佩。
　　早听说江湖之中卧虎藏龙，随便一个街边小贩都可能是个隐藏的高手，若她能去亲身闯荡一番，岂不快哉？
　　暮凌像是看出些什么，侧身挡住暮烟，状似无意道：“这便是王爷的机缘所在，如若给了小九做新婚贺礼，实在太过贵重了。”
　　“也是。”暮谨揶揄道，“她字都不识得几个，什么名贵的画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给她也是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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