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作者:姑苏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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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狱


      不多时,宫里便来了旨意召暮谨进宫问话,同时还宣了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就连掌管宫门禁卫的傅卫尉都提前结束了休沐,有意无意地在宫门口来回巡视。
      原本暮烟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奈何来宣诏的吴公公身边带的人里有个姓福的小太监,早年间曾受过她恩惠,这才趁着吴公公出门等候暮谨更衣的空当给她扔了纸条传信。
      “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就算有,哥哥也会替你担着,不会让人欺负了你。”暮谨看着快有自己肩膀高的暮烟,心里忽然有些感慨,“想不到这小丫头长的还挺快,再过几年就该成家了吧。”
      “哥哥倒也不必说这话宽慰我,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长夜漫漫,还是多穿一些,以免受了凉。”暮烟递给暮谨一件厚厚的披风,指尖有意无意地扫过上面金线绣的竹枝。
      暮谨点点头,接过披风便出了门。
      “晴雨,快,换了衣服跟我出门。”暮烟平日里十分懒散,不喜动脑,此时情急之下思绪却开始极快地运转起来,细细回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只觉得疑点越来越多。
      两人换了夜行衣,悄悄潜到了刘大娘家的后院中。前院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都是两个时辰前与她们有过争执的“路人”,名为吊唁,实际就是来看热闹的,面上连一丝悲戚之色都没有。
      而刘大娘的丈夫李屠户此刻正缩在后院与人低声交谈,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暮烟在师门只习得些拳脚功夫,并不敢贸然上前偷听。不过她身上却带了个小玩意儿,是个特殊技法制成的小纸鸢,能将说话之人的声音通过一根极细的丝线传到另一个人耳边,虽然不过是一丈之隔,可这点距离用来偷听最合适不过了。
      只听李屠户说道:“大人交代的事情我们都已经做了,那银子您是不是给结一下?我那娘们也是为替大人们办事才死的,可不可以多加点钱?”
      他对面那人穿了一身黑袍,整个人隐在夜色里,闻言冷哼一声,压低了嗓子道:“就凭你,也敢和我讨价还价?区区一条贱命,值几个钱?再说了,你那婆娘是怎么死的,想必你最清楚。”
      李屠户脸上隐隐有一丝慌乱,但还是赔笑道:“大人说的是,只是我家实在缺钱,求您通融通融。”
      那人鄙夷地笑了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扔给他,冷冷道:“收了钱就好好做事,不该要的东西最好别想,否则的话,我保证你和你那老娘活不过今晚。”
      暮烟从随身的袋子中取出另一只纸鸢,往上面撒了点白色粉末,用弹弓朝着那人身上打去。这种纸鸢极轻,打在身上就像是被柳枝轻轻扫过一样,若不是内力深厚或是警觉性极高的人,一般都不会察觉。黑衣人转身离开时,恰巧刮了一阵风,将他的衣服轻轻吹开了一角,露出个缀着明黄色穗子的玉佩来。
      待那人离开后,李屠户弯腰捡了钱,朝地上啐了一口,才骂骂咧咧地回了前院。
      这和暮烟猜想的相差无几,李大娘果然是受人指使来攀诬将军府的,只是那个与他碰面之人腰间的玉佩暮烟却不认识,看着纹路也不像是暮楚的产物,虽然她给那人做了记号,只要花点时间也许就能找到幕后主使,可她们现在缺的就是时间。
      虽说皇宫距姑苏城不过四十里,但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半个时辰,不过现在看来,怕是暮谨还不到皇宫,那边就会再派人来将军府。
      果然,正当二人要跟上去时,夜空中却响起了一道细微的烟花声,暮烟转头一看,确是将军府的方向。这是她与府中众人的暗号,每次暮凌突然回来时若她不在,府中必有人放暗号叫她回家,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在那太监离开之前赶到了府里。
      来的太监暮烟并不认识,只是看着有些面熟,约莫是幼时在哪个娘娘宫里见过,不过时隔多年,也记不大清了。
      那太监似乎对她很有敌意,一见面就让人用绳子将她牢牢捆住,直到狱中才给她松了绑。
      暮烟被捆得浑身酸痛,正要发作,就听到那太监捏着尖细的嗓子对着一胖一瘦两个狱卒吩咐道:“暮烟藐视皇恩,不必有人伺候,也不准人探视。”
      瘦狱卒名为王四,长得尖嘴猴腮,一脸的刻薄相,别看他身材纤细,平日里捞的油水可不少。胖的那个叫做战勇,长得慈眉善目,性格也十分和善。
      王四接过钱袋,一脸谄媚地笑道:“那日常饮食……”
      太监冷哼一声,亮出一枚令牌,笑容阴鸷:“宫里头的意思是留着性命即可,至于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你就得好好掂量了。”
      大约是这类事见的多了,两人一见令牌,便知道暮烟是得罪了人,要让她在狱中不好过了。待太监走后,战勇才道:“这可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在这里结了怨,等她出去可不好交代。”
      王四那对绿豆似的眼珠在狭长的眼眶里咕噜噜一转,目光投向暮烟所在牢房,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道:“就知道你这胖子想得多,宫里头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至于以后怎么样,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战勇叹了口气,将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塞到王四手中,大步了出去。
      暮烟看到那枚代表暮楚十皇子势力的令牌便知此事不可能善了,只得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只盼他能明察秋毫,让大理寺好好查案,不迁怒暮谨。
      只是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是,那个传说中最不屑趁人之危的秦丞相,居然在此刻落井下石,联合言官弹劾将军府草菅人命,私养府兵,意欲图谋不轨,还罗列了一长串暮谨的罪名,诸如打仗时违抗皇命,回京述职礼数不周之类,写了满满三本。跟着弹劾的文官不计其数,纷纷跪在宫门口哀嚎。
      皇帝无奈之将暮谨降为车骑将军,又念他此次平定叛乱有功,赏了他许多良田绸缎。
      原本到这里就该平息了,可巧的是暮谨手下一名将领此时却上表启奏,说暮谨勾结叛军,证据确凿,皇帝大怒之下,命卫尉将暮谨捉拿下狱,又令刑部协同大理寺彻查,一时间朝野震荡,也无人顾及到暮烟她们两个了。
      牢中湿气格外厚重,只听得阵阵阴风嘶吼,连带着茫茫夜色,似要将天地吞噬。
      暮烟幼时受伤,肠胃上落了病根,平日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尚且还时不时地疼痛,此番在大牢中无人打点,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若不是暮烟夜里腹痛难眠,也不会那么巧就听到狱卒在谈论这些事。之后案件发展究竟如何,暮烟却没听到,
      好在暮烟在暮谨的披风里放了只可以传信的小纸鸢,大理寺与刑部大牢相隔不算太远,过了不到两日,暮谨便传来了消息,让她不必担心,还说他过几日就能回去了。
      暮烟心里清楚,暮谨是打算瞒着她,可暮谨并不知道她已经被抓进了大牢,暮烟也没打算告诉他。依着暮谨的性子,若是得知她被抓的消息,为了将她撇干净指不定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直到半个月过去,她们这起案子才受到审理。
      正当大理寺搜寻一干证据时,暮烟在狱中突然发了烧,原本那王四见暮谨失势,不愿多管,还是晴雨塞了好些银子,这才勉为其难地让战勇叫了个半吊子的军医来看她,军医随手开了个方子,暮烟吃了几日也不见好,反而越烧越厉害。
      暮烟在狱中睡得浑浑噩噩,恍惚间口中被喂进一颗粘稠的药丸,待她醒来时,发现身旁站了个人,正十分担忧地看着她。
      “你怎么病成这样?”
      暮烟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加上牢中光影交错,她仔细瞧了半天,才发现面前之人是那日遇到的沈骅。
      她刚要开口,却发觉喉中却像是火烧过一般,只得捏着嗓子道:“你怎么在这里?”
      沈骅给她倒了杯水,用内力将水温了温递给她,对她的疑问避而不答:“你哥哥还在狱中,不过近些日子不会审判。你父亲收到信也正往这边赶,约莫在这两日就到了。”
      暮烟迟疑地接过杯子捧在手中,冰凉的掌心渐渐回温,这才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哑声道:“多谢。”
      她对这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其实并不信任,思来想去,却也没想出他有什么理由要害她,由此心中反倒生出一丝亲近来,也许是因为他是这半月以来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过此时她对沈骅是十分感激的。
      “我原先也不知道你出了这样的事,现在才来看你,见谅。”
      沈骅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和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有人托我转交给你的,必要时里面的东西能保住你们的性命。”
      “是谁让你给我这些东西的?”暮烟想起之前与沈骅见面时,他也说是受人所托,顿时心生警惕,“我与你不过见了两次面,你却像是对我十分了解,就连给我吃的药丸都是甜的。”
      沈骅自觉失言,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来:“这个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记住,我不会害你。你安安心心养病,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是那个叫沈沉的人吗?”暮烟换了口气,往被褥里缩了缩,“我感觉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又想不起来。”
      “你不必多想,这世上并没有这个人。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会有人来接你出狱。”
      沈骅说完这话后,暮烟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来不及细想就浅浅睡了过去。
      “你真不打算和她相认?”沈骅对着门口一道多出来的人影说道,“你费尽心机护她周全,却又避她如洪水猛兽,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到底想要什么。”
      月色透过狱墙上的小窗静静倾泻下来,在铺满稻草的地上打出一小片亮光,亮处的一角有双黑色的靴子,朝着暮烟的方向动了动,最终又退了出去,隐入黑夜中,牢中又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双黑色靴子的主人沉默半响,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怅然,叹道:“不必了。”
      许是怕打扰到暮烟,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在空荡的牢房中显得缥缈又空灵。
      暮烟此时若是醒着,就会发现这人长了张同沈骅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面容十分憔悴,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样。
      沈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得不到的,你又何必……。”
      那人突然打断了他:“世间事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我所知不过沧海一粟,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若因一己好恶去改变事物原本的规律,有违佛祖圣言。”
      沈骅轻笑道:“是。大师一心向佛,与我们这种凡夫俗子自是不同。”
      那人眉头微微一皱,却也没有反驳。
      “走吧。”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浅,暮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自幼时起便知道自己身体异于常人,寻常的迷药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是以刚才她只是浅眠了一瞬便很快清醒过来,还将两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暮烟轻轻翻了个身,将被子的一角攥在手里,细细回想起沈骅的话来。
      照沈骅的意思,跟着他来大牢的那个人与前些日子送给她那本古卷的人是同一个,且与她交情颇深,不然也不会到这来看她,还给了她药和信来护她性命。不过沈骅之前说过,她与那人有个信物,是一枚红丝线编的铜钱,这一点却足够引人怀疑。
      暮烟向来懒散,手笨得不行,别说用丝线编东西,就连袖口破了她都懒得补一补,只在外面套个披风就能出门,又从哪弄来这东西呢?且暮烟记得自己好像在哪个话本子上见到过,这红线铜钱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也曾风靡一时,它的出处是“当初黄卷相逢,后来红线相从。此去白头相守,榴花无线熏风。”
      对于这种话本子中的风流韵事,暮烟向来一笑而过,只当个玩笑看看罢了,说到底这种事也只有她那个天天流连勾栏瓦肆的师兄才做得出来。这些且先不论,就单单说沈骅这个人,也并非没有可疑之处。她不清楚从沈骅的来历身份,更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她以为自己是偶然误撞了他,现在想想,多半是到他故意为之。从他支开婢女,到后来送她东西,再到现在随意出入牢房,还放言有人会接她出去,桩桩件件都让她捉摸不透。他越是从容自若,暮烟就越是疑惑。
      想到这里,暮烟那浆糊似的脑袋越发沉重起来。但她隐隐有种感觉,沈骅说的那个人,她一定是认识的,或许是发生了一些她不清楚的变故,才暂时将他给忘了。
      因着暮烟和晴雨被分别关押,并不在一间牢里,暮烟只得将头从木栅栏中卡出去,伸长了脖子叫她,还不敢叫得太大声。
      暮烟瞪大了眼在对面的牢房中一间一间地搜寻,直到快找完才在约莫隔了一间牢房的地方看到同样努力伸出头的晴雨。
      说来也怪,关押她们的这片区域,除了她和晴雨以外别无他人,就像是为了给她俩制造机会说话似的,那狱卒半天也不见踪影。
      暮烟将心中疑惑一一告知晴雨,那小丫头听后点点头,道:“不过姑娘有没有想过,他们若是此次命案的始作俑者,想让李屠户临时翻供,洗脱我们身上的嫌疑还不是易如反掌?”晴雨说罢又摇了摇头,“这也不对,若他们是那只幕后黑手,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如果这么轻易放我们出去,那这个局岂不是白做了?”
      “不错,”暮烟将身体往门边挪了挪,好让脖子舒服一些,“或者说他们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只是把我们当做一个引子,找个由头对将军府发难。”
      “还有一点姑娘肯定想不到。”晴雨恹恹地垂着头,叹道,“平日里只是那几个爱嚼舌根的妇人在背后非议,并没有真凭实据,如今这一进大狱,姑娘的名声怕是……”
      晴雨说着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都是我害了姑娘,如果我没有动手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暮烟劝道:“这不怪你。你也看到了,他们这是蓄谋已久,就算没有那件事,他们还会找其他法子来陷害的。至于什么名声,那更是身外之物了,你几时见我在意过?”
      “可若是姑娘因此被婆家嫌弃……”
      暮烟被吓得一个激灵,脑袋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门框,疼得她龇牙咧嘴:“婆家?我哪来的夫婿?”
      “不就是那位司空远公子吗?姑娘你那么喜欢他,又和他是青梅竹马,还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那么久,这次回来过生辰也请了他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成亲,姑娘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这……”暮烟还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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