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那声音沙哑而又沉静，像是从黄泉路上逃出生天的孤魂野鬼一般，光是听着就让人心生恐惧。
　　终于等到了。
　　暮烟抬起头，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笑了笑：“说吧，抓我来做什么。”
　　那人却闭口不言。
　　仿佛又过了很久，那个声音才幽幽响起：“可听说过‘天下至宝，尽出赤月’这句话？我要你一点心头血，去开启大漠埋藏的宝藏。”
　　“哦。”暮烟轻蔑地笑了笑，“想要我心头血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那人极轻极轻地笑了。
　　随后她说道：“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你在我手里，只有我能决定你的生死。”
　　“我若是死了，你要我的血还有什么用？能开启宝藏的是我，不是沐氏血脉。所以你才抓了我，不是吗？”
　　“你很聪明。”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可你聪明得不是地方。”那人缓缓道，“你一步一步走进我的陷阱，最后甚至会死在我手里。”
　　暮烟点点头：“有道理。”
　　过了一会儿，暮烟又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这次那人却答得很快：“从你进了茶楼开始。”
　　暮烟又问：“哪一次？”
　　那人答非所问：“司空远和别人成亲了，你就没一点难过？”
　　暮烟想了想，如实道：“我难过是因为觉得惋惜。但若论嫉妒，我面前这位怕是更有感触一些。”
　　冷凝霜怒目而视。
　　暮烟将头靠在背后架子上：“她嫉妒我，所以在明知道我不会反抗的情况下，还下了这么重的手。”
　　冷凝霜连忙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替宫主审问你……”
　　暮烟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本以为这冷凝霜能让司空远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移情别恋，是有多令人惊讶的心计，没曾想竟这样容易受激。
　　现在暮烟几乎可以确定，绑走她的势力就是灵序宫，既然有了目标，那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多了。
　　暮烟手中轻轻一松，绑住她的绳索就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绑得我手酸。”暮烟活动了下筋骨，在冷凝霜面前席地而坐，“现在我们可以来谈谈条件了。”
　　那个声音道：“你想谈什么条件？”
　　暮烟抬手抹了把脸，嘿嘿一笑：“你出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就把心头血给你。”
　　“你以为你还能谈什么条件？你别忘了，你现在在我手里。”
　　暮烟举手道：“行了行了，这话你都说了两遍了。”
　　她闲闲地坐了片刻，见那人似乎并不买账，只得再次开口道：“我手中有的东西，何止是一个宝藏这么简单。你听说过半仙楼吗？我可是能调动里面过半数的人，你听了心不心动？”
　　“还有啊。我认识玲珑阁阁主和黄泉医馆的人，我姑姑和母亲师承云仙阁，就连你们灵序宫的一个宫主都与我交情匪浅，你说说，你敢动我吗？”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那声音如同指尖划过坚硬墙壁时那般尖锐，让人听了又痒又恨。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不，”暮烟摇头笑道，“有的。”
　　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站了起来。
　　墙壁上忽然响起了几道不轻不重敲击声，冷凝霜走过去往某处轻轻推了推，那墙便翻了过来。
　　一个身着紫衫身材修长的女子走了过来，俯在冷凝霜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她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宫主，他们打过来了。”
　　一直在暗处的那个身影终于缓步而出，不过她将自己佝偻的身躯隐藏在了一袭宽大的紫色长袍中，手中拄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拐杖。
　　“将她带走。”
　　冷凝霜领了命，又拾起地上绳索捆了暮烟，十分粗暴地拖着她跟了上去。
　　暮烟轻轻叹道：“你若再不救我，这老妖婆就要放干我的血了。”
　　那紫衫“女子”闻言嗔道：“阿珚，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扮女人，你就不能晚些拆穿我么？”
　　暮烟无奈地摇了摇头。
　　只见那“女子”伸手往颈后轻轻一掀，一张完整的人脸就这样被揭了下来，露出那张带着长长刀疤的脸。
　　沈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却暗暗运力向冷凝霜一掌劈去。冷凝霜慌乱中来不及反抗，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地飞了出去。
　　暮烟腾出脚想要绊住那个紫袍老妇人，怎料前方却只剩下一堵墙，除了她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沈沉过来替她解开了绳子，看着她身上入骨的鞭痕，眼中渐渐泛红。
　　暮烟抬头时视线恰好与他对上，啧啧道：“心疼了？你这样我都险些感动了。”
　　替身而已。
　　“不过我没想到，最先进来的居然会是你。看来你对那个‘我’还真是用情颇深，就连和‘我’长得一样的人都能让你这样在意。承蒙你眼瞎心盲，错认了我，暮烟在此谢过。”
　　沈沉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就像那些苦苦挽留丈夫的女子一样，死死地勒着她的腰：“阿珚，你别生我的气。”
　　他靠在暮烟肩上的下巴有些硌，想是他瘦了许多，脸颊也稍稍凹了下去。
　　暮烟听着他对自己倾诉衷肠，顿觉有些心烦意乱，无奈这人力气太大，她几番挣扎都无济于事，只得用了司空远教她的反擒术，三两下就将沈沉从肩上摔了下去。
　　灵序宫女子的衣物十分轻薄，穿在沈沉身上异常妖冶，但他毕竟是个男子，随手拿来的衣衫自然不合体，被暮烟这样一摔，上衣便嗞啦一声裂开了，露出了沈沉精壮的上身。
　　暮烟连忙移开了眼，在这暗室中摸索起来。
　　沈沉也不起身，斜斜靠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她，挑眉笑道：“阿珚怎么这样粗暴？你若是想看，和我说一声就是了。”
　　四下寂静无声，暮烟只觉自己在他的注视下如芒在背，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好在冷凝霜并未昏死过去，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及时地解开了这种尴尬。
　　暮烟过去扶起她，刚要给她点穴止血，怎料冷凝霜却以为她要对自己不利，手中匕首直直地刺进了暮烟小腹。
　　好巧不巧，司空远就在这时候带着人冲了进来。冷凝霜一见到他便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身边，靠在他怀中控诉暮烟的罪状。
　　因着暮烟是背对着众人的，方才被绑，冷凝霜打的也是正面，是以司空远并不清楚她也受了伤。
　　暮烟惊叹于她颠倒黑白的能力，却也不想同她争辩。腹中渐渐流出许多血来，暮烟心里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就叫了沈沉的名字。
　　沈沉见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还以为她是不想看司空远二人卿卿我我，又听她叫自己，便走了过去。
　　暮烟似是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在了沈沉怀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道：“快带我走。”
　　沈沉忽然感觉手上沾了些温热粘腻的东西，抬起来一看，却是从暮烟身上流出的血，这才发现暮烟腹部插着一把匕首。
　　“三日后我来取你的命。”
　　沈沉小心翼翼地抱起暮烟，眼中杀意大盛。
　　司空远将冷凝霜拉到身后，冷冷应道：“自当奉陪。”
　　待沈沉与司空远擦肩而过时，他方才发现暮烟脸上毫无血色，浑身伤痕累累，安静得了无生气。
　　“你做了什么？”司空远双目赤红，狠狠地攥住了冷凝霜的脖子，厉声道，“我说过不能伤她……”
　　冷凝霜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对自己温声细语下一刻却宛如狱中恶鬼的人，心底涌起无限悲凉。即便她用尽手段将他留在身旁，即便暮烟与司空远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藏在心里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从未变过。
　　他曾经为了暮烟要与她划清界限，现在又为了暮烟要杀她。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冷凝霜闭上眼，从袖中抽出两枚小巧火器，用尽全力向墙上扔去。
　　“师傅……徒儿错了……”
　　冷凝霜绝望地跪在地上，含泪大笑道：“你陪我去死啊，司空远，我要你陪我下地狱，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见不到她！”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暗室中顿时成了一片火海。这里盘踞着许多枯老的树根，火舌卷过便熊熊燃烧起来，连带着还未完全枯死的树干一同烧干殆尽。
　　沈沉早已带着暮烟走出暗室，背后热浪袭来时他也未曾回过头。他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恨不得将他们剥皮抽筋。
　　可他不能。
　　他始终记得，她那时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司空远，求他不要虐杀仇敌，求他不要坠入魔道。
　　她想让他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月色寒凉，他抱着奄奄一息的暮烟走向苏陌，双眼空洞无神。沈沉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人人都以为他手眼通天，如今他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这些人明面上是冲着暮烟来的，其实只是“那位”给他的一个警告，要他就此收手。
　　正如所有烂俗的故事一样，如今，他竟也面临着要苍生还是要她的抉择，若是她醒着，定会要他放弃她吧。
　　即便重活一世，若还是救不了她，那他做这些还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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