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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
两人亲手放飞了那灯,又目送着它渐渐飘远。夜色暗沉,漫天灯光飘飘摇摇,竟比星光还要璀璨。沈沉未曾仔细看过,如今终于懂了,那些被囚在一方院落的日子里,暮烟在房顶坐了一夜又一夜的心情。
她原本就不是金丝雀,笼子是关不了她的。但她被他困在那里好几年,不知暮烟那时是信了他用她的父兄作威胁,还是怕了他只手遮天的势力。但无论如何,她都没有离开他。
她绣得歪歪扭扭的袍子,她放在糕里那齁得人想哭的糖,她倔强地叫他的名字,所有的一切,现在想来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暮烟忽然挣开了他的手。
沈沉转头看去,只见暮烟定定地看着河对面,眼里似有哀伤。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边立了两人,正在一同放灯。这原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那两人他们也恰好认识,正是不久前新婚的司空远和冷凝霜。
“愿与阿远一生相伴。”一样的话,沈沉在这种情景下已见过两次了。上一次暮烟看到后神情落寞,哭着回了府,这一次,她会怎么做呢?
沈沉紧紧盯着暮烟的脸,身侧的手逐渐握紧。若是今天暮烟再为司空远哭一次,他绝不会再放过他。
过了一会儿,暮烟轻轻地笑了。
在万家灯火,明灯齐放,对面站着她爱过的人和他的妻子的时候,暮烟笑了。
“原来他也有这样闲的时候。”暮烟笑着叹道,“我以为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是没有时间出门闲逛的。”
沈沉扳过她的肩,低头郑重道:“我很闲,我可以陪你到处闲逛,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暮烟大笑道:“我知道。也只有你……”
只有你会这么傻。
暮烟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沈沉是什么感觉,毕竟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她不曾有过,对于沈沉她也只是愧疚与不忍。
她曾和玄商说想要还他天下太平,可正如玄商所说,沈沉他要的,也许就只有她的一颗心而已。可这却是最难办到的事。
“回去吧。”回到那个隔了一道院墙的地方,让它隔断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
沈沉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暮烟身后。
“走水啦走水啦!”
“官衙里的粮仓走水啦!”
一时间街头巷尾人人奔走相告,百姓纷纷取了盛水器具往太守衙处跑去。
暮烟忽然拽了拽沈沉的袖子。
“你想去?”
暮烟点头道:“有你在,总归安心一些。”
说出来谁会相信,这个天下人都畏惧的,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居然跟着个小丫头四处行善,先是路见不平买了个姑娘,然后又去帮忙灭火。
在百姓与官兵合力下,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暮烟功成身退,拉着沈沉悄悄溜了出来。
沈沉跟在她身后,脑中却极快地闪现出几个东西。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紧皱,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暮烟问道。
“这场火不对劲。”粮仓周围不可能会放那么多干柴,离得最近的官兵也不可能到的比城另一边的百姓慢,而在墙角,出现了几个还没熄灭的火折子,上面刻着一只怪异的蝎子。
“你是说……”
“是灵序宫。”沈沉轻声笑道,“这样拙劣的手法,也不知是用来迷惑谁的。”
“我依稀在兵书上见过,这一招是不是叫做声东击西?”暮烟狡黠一笑道,“你看,跟着你,我都变聪明了。”
沈沉却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宠溺道:“你一直都很聪明,只是不愿多想罢了。”
暮烟缩了缩头,刻意与他拉开了距离。
沈沉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双手忽然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向她逼近一步:“是因为方才看到了司空远,你才忽然同我这样生分,是不是只要有他在,你心里就不会再有别人?暮烟,你真是好狠的心。”
“我没有。”暮烟低着头无奈道,“你踩我脚了。”
沈沉有些猝不及防:“什么?”
暮烟没再说话。
方才火光滔天,映得天边一片绯红,所以便没人注意到,那些原本应该在天上飘荡的长明灯早已熄灭了大半。
几道紫色身影在灯间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此时沈沉若是抬头看看,必然能认出这些人来。灵序宫上至三宫宫主,下到任意随从,无一不身着紫衣,据说这是从立宫之日起就有的规矩。
恶名昭著的灵序宫以蝎子为图腾,天下人对其评价——狠辣无比,不择手段。宫内豢养杀手,凡出得起价钱的,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江湖侠士,不管是正是邪,都能给你取来人头。
也有所谓的“正派人士”想过,要雇请他们去杀灵序宫三位宫主,但价钱太高,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暮烟十三岁那年,沈沉为救她脱离灵序宫那场血腥残暴的选拔,错失了能号令众杀手的龙鱼玉佩,虽然后来找回来了,但在晦息的威信却大打折扣。
也正因此,他虽管辖一宫,却少有人买账,除却三宫会审,他们平日里对沈沉并不十分顺从。再加上宫主之位每年可变更一次,人人都盯着那个位置,个个都不会手下留情。每每到年底,沈沉便一连两月不能安寝,一不留神就会被取而代之。
两人正沿着河道慢慢往回走,前方跑来个小厮,慌慌张张地在人群中唤着:“九姑娘!九姑娘!”
暮烟朝他招了招手。
与别处不同,不管是从前的将军府还是现在的侯府,下人们都称她一声“九姑娘”而非大小姐,是因府中的大小姐一直是尚未出阁的暮雪,无论她在何方,这里总归是她的家。
“什么!”暮烟吓得跳了起来,震惊道:“你说苏陌和苏巧去了哪里?”
“回小姐,是紫凝阁。他们与紫凝阁的方妈妈吵起来了,是陆公子让人送的口信,此时只怕半个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
暮烟抚额长叹。这苏巧看着单纯乖巧,谁知也是个不靠谱的主儿,竟然带着苏陌去逛青楼。还有陆泽,他何时去过那种烟花之地,可千万莫要被带坏了才好。
暮烟只此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深深体会到了暮谨平日的不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也不好惊动长辈,确实只能由她出面了。
“本想向你借些银子,但看那方妈妈对你这样畏惧,我想了想,还是向你借几个人,给我壮壮胆罢。”
沈沉抱手笑道:“我随你去不是更能壮胆?”
暮烟故作嫌恶:“那方妈妈一见你就往你身上蹭,你被调戏还上瘾了?”
“也是。毕竟像我这样玉树临风的公子哥,谁见了不欢喜呢。”
话虽如此,沈沉招来几个暗卫后,却也悄悄跟了过去。
待暮烟匆匆赶到时,两方人已吵得不可开交,地上还躺着许多紫凝阁的打手和女人。
“嗳,这不是方妈妈嘛,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如此喧闹啊?”暮烟挤开人群,窜到方妈妈身边,冲苏巧使了个眼色。苏巧立刻会意,抱头大叫起来。
“打人啦打人啦!紫凝阁打人啦!”
方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尖叫着骂道:“你这小蹄子乱叫些什么!明明是你们几人恃强凌弱下毒害人,还打伤我这里的姑娘,却来污蔑老娘!”
暮烟闻言脸色一变,语气不善地说道:“我劝你嘴巴还是放干净些,知道你今日冤枉的是谁吗?”
之前方妈妈调戏沈沉时并不知道暮烟就在屋内,他们离开时她一直匍匐在地,因此并不知道她与沈沉的关系,是以此刻才不管不顾地一味撒泼,引得人群议论纷纷。
暮烟深知人言可畏,并不想让苏陌刚来这里就受到流言蜚语侵扰,便叫了沈沉借给她的人,想要与方妈妈“讲讲道理”。
方妈妈得了冷凝霜授意,有意让暮烟下不来台,此番嚎得更厉害了:“当官的还帮着他们这群恶霸,我们老百姓的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人群中立刻有人附和。
“就是就是,这暮烟平日里仗着侯府的权势欺负弱小就不说了,现在还让人到紫凝阁闹事,也太过猖狂了!”
“听说是因为她未婚夫来这里寻欢作乐,她才这样闹的,也怪不得她吧!”
“那也是她自己没本事,栓不住男人,怎么还拿人家紫凝阁出气!人这开得好好的,说砸就砸,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暮烟顿时感觉有些好笑。
这些人翻来覆去地只会污蔑她一句仗势欺人,字里行间处处鄙夷权贵,这有句话说得好,你自己是个什么人看到的便是什么样,他们这副嘴脸着实滑稽。
“方妈妈你也别哭了,这怎么回事还不是你自己说的?咱们都心知肚明,你就别作这副模样了。”暮烟接过暗卫递过来的银票,轻轻晃了晃,“这里呢有二百两银子,是今日他们三人在你这喝酒的花费。”
“当然了,”暮烟俯身凑到方妈妈耳边,轻声道:“你也可以一口咬定他们是来砸场子的,不过这钱可就不能给你了,我们得去衙门,让大家评评理,看他们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白衣圣手和鬼医呢?”
“你说……他们是……”方妈妈本来还一脸不屑,在听到暮烟说“白衣圣手”和“鬼医”时突然脸色大变。
这白衣圣手和鬼医两兄妹可是当今天下享誉盛名的人,多少人穷尽一生都不得一见,自己却偏偏得罪了他们。
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一连来了两个大人物,还都让她给碰上了。
暮烟向她投去警告的眼神,本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在方妈妈眼里却成了威胁之意,于是更加加深了她的恐惧。
“求各位高抬贵手!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几位,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这卑贱之人一般见识,平白辱没了您的身份。”方妈妈双腿发颤,砰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苏巧撇了撇嘴,叹道:“你这大婶可真奇怪,骗我来这里喝花酒,结果没有花只有女人,还几次三番刁难我们,若不是哥哥素来有个规矩,不屑对同一个人出第二次手,只怕你现在已成了一句尸体,哪还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谢大人们不杀之恩,小人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方妈妈感激涕零地又磕了几个响头。
“哥哥不会,可我会。”苏巧无视了方妈妈渐渐绝望的眼神,嬉笑着拍了拍手臂上的青蛇。
“啊!”方妈妈见那蛇吐着信子向自己爬来,吓得一下晕了过去。
“巧儿你别吓唬她,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一旁沉默许久的陆泽终于开口,“且……今日之事我也有责任,是我没能及时劝住你们。”
暮烟这才看了看陆泽。陆泽始终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自责不已。但他毕竟是她的师弟,如今闯了祸,她自然是要替他兜着的。
“苏陌,你觉得呢?”暮烟侧身站在陆泽身前,试探地问道。
苏陌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暮烟心里直感叹着苏陌实这十年如一日的高冷,面上仍旧笑嘻嘻地说道:“既然是我师弟有错,那也是我的不是,不如看在我的面子上,此事就算了吧?”
暮烟做好了他会拒绝或者不开口的准备,谁知苏陌答了声“好”。
苏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心道:“果然是这样。哥哥有时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却对烟姐姐分外关心。”
苏陌看了看被苏巧吓晕的方妈妈,眼中一丝嫌恶闪过,但很快消失不见,他虽不屑与她计较,但也绝不会因此就容忍别人如此轻慢。
“传我令,将紫凝阁从黄泉医馆除名。”
众人一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天下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药谷有灵,黄泉续命。”被黄泉医馆除名的人,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他诊病了。
苏巧对此啧啧称奇:“不就是个奇奇怪怪的大婶,怎值得哥哥这样生气。”
当然是因为那些女人不知死活地摸了他,还妄想脱他的衣服。
苏陌冷声道:“还不走?”
苏巧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哥哥真凶。”
“好了,天色已晚,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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