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2（且向樽前惜欢笑）

　　待到菜上齐后，那小厮讪笑道：“紫凝阁新来了位色艺双绝的桃夭姑娘，弹的一手好琵琶，二位可要听些小曲儿？”
　　沈沉坐得端端正正，闻言轻声笑道：“你这小厮也忒没眼力，我随我娘子来这吃饭，你却问我要不要点姑娘。”
　　那小厮看了暮烟一眼，嘿嘿笑道：“是小的眼拙，客官见笑了。”
　　小厮殷勤地替他们斟了酒，又去厨房端了碗甜糯米汤过来，歉笑道：“客官吃好喝好，小的这就退下了。”
　　暮烟闻了闻那碗甜汤，只觉得味道有些发腻，便将它推给沈沉：“托你的福，这小厮竟送了碗甜腻腻的东西来，我不爱吃这个，还是给你吧。”
　　沈沉伸手接过，舀起一勺用舌尖尝了尝，道：“确实难喝，等回去我亲自给你做。”
　　暮烟奇道：“你还会做汤？”
　　沈沉微微笑道：“怎么，冷清秋没告诉你？这世间所有东西，只要我尝过便都能做出来，这小小甜汤算什么？”
　　“厉害厉害。”暮烟拍掌笑道，“这就是主角光环嘛，男主角就该这样厉害。”
　　见沈沉不答话，暮烟想到他可能像她刚开始那样，听不懂冷清秋惯用的词句，便得意地解释道：“主角光环的意思是……”
　　沈沉却打断了她：“尝尝这个。”
　　暮烟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这样插话真让人不高兴。”暮烟失落道，“尤其是我兴致正高的时候。”
　　沈沉又给她夹了几片肉，道：“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那你原不原谅我？”
　　暮烟看到碗里的东西，一时两眼放光，面上却故作平静：“看在你心诚的份上，就原谅你了，绝对不是因为这只烧鹅，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人。”
　　沈沉赔笑道：“是是是。”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却一阵骚乱。
　　只听得一道中年女声叫道：“你这小蹄子，让你接客你偏不接，非要唱曲儿。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奔着女人来的，你长了一副妖媚皮相，活该被人骑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给谁看呢？”
　　围观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就是，那贾大公子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到了青楼还想守身如玉，真是笑死人了。”
　　有一道弱弱的声音却道：“青楼女子也是人，凭什么有钱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又有人笑道：“哟，这不是卖糖水的老胡嘛！你可怜她，那不如你和你那婆娘商量商量，把你们夫妻俩积攒的银子都拿来买下她，这样她就可以不被践踏了。”
　　那人怯怯地说了句什么，声音渐渐被盖了下去。
　　暮烟站起身来就要往外面走去，沈沉却拉住了她：“这件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也要管。”暮烟挣开他的手道，“若是天下个个都这样，那还有王法吗？”
　　沈沉叹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人……”
　　暮烟见他犹犹豫豫，便更加坚信他不愿出手，讥笑道：“你不是武功盖世，富甲天下吗？连个孩童都不如。”
　　沈沉身躯一震，无奈道：“你确定要救？”
　　暮烟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
　　沈沉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围在一个包间前，中间躺了个衣衫不整的美艳女子，正抱着琵琶低声哭泣。
　　沈沉抬手唤来一个小厮，不耐烦地道：“这些人是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惹得人心烦。你们这楼还想不想开了？”
　　小厮忙道：“客官息怒，小的这就去和妈妈说。”
　　沈沉斜斜靠在栏上，一只手杵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
　　暮烟跟在他身后，看到那小厮附在中间一个女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女人便抛下了地上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过来。
　　她将沈沉上下打量了一番，媚笑道：“哎哟，公子是哪里的人，身板这样壮实，让奴家好生喜欢。”
　　暮烟没忍住笑了出来。想不到沈沉虽然不能人道，还以黑纱覆面，这妈妈也能对他上下其手百般调戏，难道这就是主角光环吗？
　　沈沉像是回头瞪了她一眼，暮烟止住笑意，只听沈沉冷冷道：“那姑娘我买了。”
　　妈妈理了理自己身上轻纱，露出些许傲人的的曲线，闻言笑道：“公子可真会说笑。这姑娘如今是我紫凝阁的招牌，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
　　“要多少？”
　　妈妈将身体靠在沈沉臂上来回摩挲，轻声娇笑道：“一万两黄金便可。”
　　“卖身契拿来。”沈沉不留痕迹地推开她，强忍着恶心道，“东西我稍后派人送到，你离我远些。”
　　妈妈听出他话语里的嫌弃，脸上有些挂不住：“奴家奉劝小公子一句，这世上可不是有钱就能横行霸道的。”
　　暮烟闻言撇了撇嘴，心道：“这句话应该说给是你才对。”
　　沈沉索性将她靠过的外套脱了下来，冷声道：“我也奉劝你一句，有些人不是你能得罪的。”
　　那妈妈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沈沉腰间挂着的赤穗弯玉后闭上了嘴。这可是传闻中的玉面修罗贴身佩带的东西，轻易不示人，一旦示人便意味着他要大开杀戒，还真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小的有眼无珠，还请阎王恕罪。”
　　妈妈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此刻却跪在沈沉脚下瑟瑟发抖，这让暮烟觉得有些讽刺。
　　沈沉没理她，只是转身拉了暮烟就往楼下走去。
　　“人先送到雁樾楼，钱他们会给。”
　　妈妈却急忙道：“不敢不敢，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人群声渐渐被甩在了后面。
　　从紫凝阁出来后，沈沉便一直握着暮烟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街边多了些卖糕的小贩，一揭开盖子那水汽和香味便飘得到处都是，活像天上的蟠桃盛宴。
　　沈沉过去挑了几样让人打包好，又从中取了一样递给暮烟：“你方才没吃多少东西，这个先垫垫肚子。”
　　暮烟伸出空着那只手接了过来，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糕？”
　　话一出口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忘了你是沈沉，对我的喜好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沈沉点点头：“记得就好。”
　　若是你最后还是不会爱我，只要记得有我这个人就够了。
　　暮烟被牵着那只手已经开始微微出汗了，她感觉有些奇怪，便笑着抽了回来。
　　沈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些失落。
　　“你快来看，这有长明灯诶！”
　　暮烟扯着他的袖子往人群中挤过去，眼中洋溢着明亮的笑意：“听说长明灯许愿最灵了，我们去买一个试试！”
　　沈沉看着这些灯，只觉得恍如隔世，眼前似乎又浮现那日的场景……
　　“愿望嘛，就是美好的期许罢了。”
　　“你不知道，他每年都会陪我逛庙会，不管离姑苏多远，他都会回来的。今年……也许是有要紧事耽搁了，他若看到我的字条，一定会来找我……”
　　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司空远，还托他给他带了字条，天那样冷，她一直在街上等他，直到后半夜人群散去，直到她看到司空远陪在冷凝霜身旁。
　　他送她回府后，又让莫离买了许多吃食，本想送去给她，却看到她与司空远坐在树下相拥而眠。
　　她长发上那只白玉狐狸簪子那样刺眼，从那夜月色下一直闪耀到了她生命的尽头。那簪子仿佛不是簪在她头上，而是刺入了他的心里，动不得也碰不得。
　　他用了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人，却被别人用一块糕点就骗走了心。每每想到这里，沈沉都会觉得无比挫败。
　　“沈沉，你说我写点什么好呢？”暮烟脆声道，“我呢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希望天下大安，此后再无战事，另一个是希望我所爱之人一生平安顺遂。”
　　她的声音渐渐和沈沉记忆中的声音融到一起，只是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却只剩下他一个了。
　　“不过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人了，不如就改成你吧。”暮烟灵机一动，提笔写道，“希望沈沉可以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无病无灾，相伴到老。”
　　沈沉看着蹲在地上认真写字的暮烟，心中一片柔和。这次她终于把他写进她的愿望里了，是不是就说明，他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一点份量的？
　　“你快来看看，我怎么点不着它。”
　　沈沉蹲下身探了探，道：“蜡有些湿了。”
　　暮烟正要向小贩讨要蜡烛，却见沈沉单手拢了上去，一眨眼那蜡就被点燃了。
　　“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暮烟一脸惊讶地看着那灯，心中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她会相信他随口逗她的玩笑话，也只有她会这样好骗，几句话就轻易相信了他。
　　“你不是说我武功高强吗？点个蜡而已，又不用多少内力。”
　　暮烟轻轻哼了一声，笑道：“我知道自己内力浅薄，连个蜡烛都点不了，但你不可以这样说，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沈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又不是只有今天才这样。”
　　暮烟闻言更加气愤：“你怎么像司空远一样，嘴里说不出好话来？我……”
　　沈沉抬头看了她一眼，握着孔明灯的手微微收紧。
　　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暮烟觉得他一定有些不高兴。他这个人，无论从冷清秋说的故事还是现在她所了解到的来看，都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从不轻易示弱。
　　风渐渐大了起来，眼看着旁边一盏盏灯飞往空中，暮烟趁机道：“快放灯，等一下蜡烧完了。”
　　沈沉低着头没说话，却忽然握住了暮烟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沈沉心道，“这下你就逃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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