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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相见
暮烟在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身体腾空,像是被人抱了起来,平平稳稳地到了处有棱有角却十分柔软的地方,前方似乎还有些马蹄声。
她只是觉得头很痛,五感六识都不甚清楚,如同坠入了深渊,一种莫名的压力在在撕扯着自己,也无心再去分辩。
忽然有一双手搭在了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暖意。她似乎躺在一个人怀中,像是个成年男子,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出那具身体的强劲有力。
暮烟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散发着一股白檀香味,仔细一闻还能从中品出些雨后新竹的气息。
若是暮烟平日里在制香上略下一点功夫的话,就会知道,檀香味虽浓,却只流于表面,而那味竹香虽淡,却经久缠绵。
“阿珚……”
那人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隐忍,却又好像只是喃喃呓语。暮烟感觉他像是在叫自己,却又像是在叫别人。
他声音里的担忧关怀不假,冷漠疏离却也是真。
照理说她早该疼晕过去了,不知为何,她反而越来越清醒,脑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说:
“我有两个愿望,一愿天下大安,再无战事;二愿我所爱之人一生平安顺遂。”
“千山万重,我为你而来。”
“原来梨花早就落了……”
不知过了多久,暮烟才悠悠转醒。
屋内檀香袅袅,只听得外面蝉鸣阵阵,煞是宁静平和。
暮烟强撑着坐起,便觉面上一凉。原来自己方才在梦中时竟落了泪,脸颊上有些粘腻。
可她对梦境内容却茫然不知,除了泪痕之外,也就只有胸腔内那股郁郁之气能为之作证。
门吱呀一声开了,暮烟抬眼看去,面上惊疑不定。
门口站了个端着药的僧人,神色淡漠,浑身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清静之气。只是那僧人长得清秀俊俏,容貌竟和沈骅一般无二。
“沈骅?”
那人对此不置可否,径直走到榻边,将药搁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你怎么做这副打扮?”
暮烟拢了拢被子,歪在榻上,微微笑道:“这间屋子一看便是佛门清净之地,你将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白袍僧人淡淡道:“贫僧法号玄商。”
“原来是玄商师父。”暮烟看着这张与沈骅一模一样的脸,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师父可认识沈骅?”
玄商伸手探了探药碗,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认识。”
认识?那便不是他了。面前之人虽与沈骅面容一致,可这说话谈吐却截然不同,想来也是中间出了什么变故。但他对于暮烟来说毕竟是个陌生人,也不可轻信。
玄商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声道:“姑娘在此安心休养便是,贵府苏陌也在,不必忧心。”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便自门外飘了进来。
“醒了?”苏陌与玄商见了礼,走到榻边,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暮烟手腕处,过了片刻后神色才稍有松动。
“我怎么了?”暮烟见他二人似是相识,又想起方才自己梦中落泪之事,打趣道,“莫不是我得了什么绝症?”
苏陌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但他向来不会把情绪放在脸上,神色迅速恢复如初,竟让暮烟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喝药。”苏陌将碗递了过去,严肃道,“忘忧铃没找回来之前,不许出门。”
暮烟从善如流道:“是,谨记先生教诲。”
苏陌眉头微蹙道:“胡闹。”
暮烟闻言嘻嘻一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不过会乖乖听话的只有巧儿,我可不怕你。”
一旁安静的玄商却冷不丁地插话道:“姑娘身体欠佳,还是多休养为宜。苏施主也是为姑娘着想。”
“小师父怎么一口一个姑娘地叫我,那多生分。”暮烟直了直身子,挑眉笑道,“我叫暮烟,师父可记住了?”
玄商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四大河入海,亦无本名字,但名为海,此亦如是。施主何必执着于此。”
苏陌轻斥道:“无礼。”
暮烟道:“我只是觉得玄商师父很像我一位朋友,让人无端地生出些亲近之感来。”
玄商道:“俗世之事皆如梦幻泡影,少欲无为,则身心自在。”
原本暮烟对这些玄之又玄的大道理最是头疼,也许是玄商说得太过坚定,这些听起来拗口的佛经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她觉得十分安心。
暮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尤其在看向玄商时心跳得更是厉害,随之而来的便是头上一阵阵刺痛。
她脑中忽然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虽然稍纵即逝,却让她觉得十分熟悉。
这些画面初时看起来无甚联系,都是些极为平常的小事,可暮烟一遍遍回忆时却发现,它们其实并不是毫不相干——每个画面中都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个身影十分高大亲切,像是长在了她的心里一般,有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扯得她胸口发痛。
“沈沉……”暮烟意识又开始有些迷离,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苏陌与玄商对视一眼,迅速扶起暮烟,在她身上几处穴位上施了针,而玄商则盘腿坐在了她对面,与她双掌相对,运气为她梳理体内乱窜的真气。
期间暮烟渐渐清醒,体内血海翻涌,似有一股磅礴的力量正在觉醒,充斥着她的四肢百骸。
许多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也涌了上来,暮烟心神俱荡,几次险些挣脱爆发,最后都被玄商压制住了。
过了足足三个时辰,玄商额上布满汗珠,双臂也渐渐有些发抖,她体内血蛊才渐渐平息。
鸡鸣过后,天也渐渐亮了起来。
暮烟躺在榻上,呼吸平稳均匀,面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她现在住的地方乃是“梵天净土”上的鸡鸣寺,山高近八百丈,高耸入云,地势险峻,从山脚上来要走足足8000级踏道,因此也人迹罕至,不过倒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那日玄商随苏陌回了侯府,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暮凌竟轻易地就把暮烟交给了他。
不过暮凌和陆羽等人也跟着到了这里,虽然没有登上金顶上的鸡鸣寺,却也日日夜夜守在山下。
玄商能如此顺利地接出暮烟,最重要的还是借了他师父了觉的名义,而了觉与陆羽乃是多年至交,由此他才得以让暮凌不起疑心。
暮烟体内血蛊是一百多年前种在沐氏先祖身上的,谁也不知道它来自哪里,又有什么克星。
这蛊是家族血脉相承,只寄生于后代女子身上,在宿主分娩女婴时,将宿主身上功力吸收殆尽,又在新的宿主体内沉睡。
血蛊一旦离体,便会瞬间繁殖许多子蛊,到处吸食血液,防不胜防。
原本这血蛊宿于暮雪体内,只是后来暮凌为了救她将蛊引到了自己身上,本来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谁知那蛊却像是消失了一般,从此杳无声息,就连云仙阁也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暮烟出生时心口处那枚红痣的出现,他们才知道这蛊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曾被引出血脉变得更加凶猛。
暮凌和黎芷多年来一直在各国寻找根治之法,甚至还想过要用南越边陲的古巫族圣物金蚕蛊来压制,只是后来被一个神秘人制止了。
金蚕蛊乃是一对,虽可解百蛊,但对付血蛊这种刁钻秘法却不能掉以轻心。
金蚕蛊的子蛊只能制衡,毒性没那么强烈,只会让人暂时丧失记忆。若是给暮烟种下母蛊,待它将血蛊杀死后便会狂性大发,食人血肉,暮烟便命不久矣。
如果给暮烟种了子蛊,只要寻一个体质特殊且毫无内力的人,将母蛊种于那人体内,待他与暮烟成婚圆房后,就能将金蚕蛊效用发挥到极致,但同时此人也会受到同等苦楚,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
暮凌并不是可以为了救人牺牲无辜之人的人,黎芷也不希望因为他们走了这一步而束缚暮烟。
其实说到底,如果不是那个神秘人出手相助的话,以他们那时的绝望程度,这说不定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了。
那个神秘人给了他们一封信作为凭证,说是时机到时便会来找他们索要回报。神秘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却终日将自己藏在一身黑袍之下,来去无踪,也唯有他留给暮烟的忘忧铃能证明他存在过了。
忘忧铃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刻成了一颗菩提子的模样,缀了条红色流苏,很是别致。这铃只有用内力催动时才会发出声响,音质轻盈干脆,能让人精神振奋。
血蛊每过五年便会复发,平日里还要一直用秘药压制,但每每血蛊发作之前,那个神秘人总会派人来看顾暮烟,从未间断。
暮烟也因此不能修炼内功心法,还好她这些年虽然四处玩闹,但一直没有与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且又有师门撑腰,才不至于闯出什么大祸来。
算着时间,暮烟十五岁时血蛊便发作过,按理说只要她一直把忘忧铃带在身上,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就算忘忧铃不慎丢失,也不该再引发一次。
除非,有人对她用了寒香散和与忘忧铃作用相反的摄魂铃。能这样“对症下药”,此人对血蛊之事定然十分了解,说不得还是暮烟身边之人。
再结合这前因后果细细一想,玄商对幕后之人有了大概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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