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西苑很大，一眼望去尽是青翠欲滴的竹，林子里静静的，无鸟鸣，亦无人声。风吹过时有飒飒之声，倒是像极了女子的窃窃私语。
　　他负手不紧不慢朝竹林深处走去，渐渐将小厮丫鬟叫喊的嘈杂之声抛之脑后。很快，入耳便又是飒飒的风声了。
　　崔彦泽细细地环顾四周，驻足，细细捕捉除风声之外的一切声音，无果，便再深入。不知不觉，刚刚还明媚的天色微微沉了下来。
　　许是快落雨了。
　　这么想着，崔彦泽加快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突然有白色花瓣飘落，纷纷扬扬似柳絮因风起。崔彦泽不由得驻了足。
　　西苑是竹林，怎会有杏花树
　　他若有所感一般抬眼望去，谁曾想这一眼，便入了眼，入了心。
　　距他五步开外的杏花树梢，俏生生坐着一个十二三岁，身着鹅黄裳的少女。青丝随未束随意披散，衬得肤白若雪，面若芙蓉。皓腕似执经书，花影枝叶遮遮掩掩，影影绰绰，面容看得不甚真切。此景倒是应了那句“豆蔻枝头俏”。
　　“青青子衿……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少女声音轻轻的，如风抚过风铃时发出清脆撞击，于飒飒风声中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这读的原是《诗经·郑风·子衿》。崔彦泽不由自主走近前去。
　　“但为君故……”
　　树上的少女听到动静，便缓缓抬起了头。未辩清来人，便毫无防备地绽出一个笑。
　　那眉目似两汪清池，随着她笑容的弧度，慢慢弯成了月牙泉。睫毛轻颤时，那月牙泉便似雨落涟漪，笑意点点荡漾开来。
　　那笑容好似得了糖的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眉眼弯弯又带了几分狡黠，竟是带了些许少女的妩媚。
　　巧笑倩兮，眉目盼兮。
　　“从吟至今。”少女笑吟吟看着他，念出这句便雀跃地晃了晃光着的脚丫，此番又引得杏花纷纷扬扬落下，崔彦泽肩头便也沾了几抹杏花色。
　　崔彦泽心头仿佛被那刚抽了条的豆蔻枝头不轻不重挠了一下，有些青青涩涩的痒，却极尽温柔，丝丝入心。而那不知怎地抽了条的豆蔻竟稳稳在他心里扎了根，很快便开了花。
　　崔彦泽按下心头绽放得肆无忌惮的豆蔻，正欲问，便听得少女轻轻脆脆地开了口。
　　“我识得你，你是嗣音。”说完又是浅浅一笑，不等崔彦泽应答又自顾自地说，“二哥哥提过你，你来家中时我也曾见过。”
　　不知何时，空已飘了细雨。崔彦泽见她发间已有了点点湿意，怕她着了凉，便并不细问，只点点头对她说：“二小姐，落雨了，快下来吧。”
　　那二小姐并不领情。敛了笑意，眼里带了些埋怨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我……我我鞋丢了……这树太高了……我”
　　崔彦泽没了言语。尽管他很是想问她当时是怎么上的树，可眼下把她带回去才是要紧事。
　　“小姐跳下来吧，崔某接住你。”崔彦泽叹了口气，走到树下伸了双手，无奈地仰头看她。
　　听到这句话时，少女眸色都亮了几分，合上诗经便干净利索往下跳，全然不带一丝娇羞犹豫。
　　接住少女娇小柔软的身躯时，八风不动，老僧入定的崔彦泽却红了脸。他缓缓移开自己的视线，尽量不与她有眼神接触。
　　“是二哥哥差你来寻我的吗”少女了撇嘴，语气里不知为何又带了几分黯然，听得崔彦泽皱了皱眉。
　　“嗯。”崔彦泽简单地回复，抱着这烫手山芋一般的二小姐加快了脚步，又不着痕迹地弯了腰，替她遮去了一半雨。
　　“我叫叶婉韫。”少女没头没脑地自我介绍。此时的崔彦泽一边忧心抱的紧了硌了她，一边还得仔细脚下的路，哪还有心思听她说了什么，只“嗯”了一声便又专注前行。
　　“我叫叶婉韫，字子衿。”崔彦泽这会儿却是愣住了，不由得看向怀中少女。
　　嗣音，子衿……
　　见成功引起崔彦泽注意，叶婉韫笑得开了怀，嘴边璇出个小梨涡，笑意从里头漫出来，溢到少年心里。
　　这次，崔彦泽在少女的注视下，那被藏在心里的悸动终于避无可避。
　　树梢花影称绝色，杏花微雨亦失色。
　　子衿子衿，终是惊了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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