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狐

　　是夜，荒野星辰，而程家棺材上的红烛又开始燃烧了。

　　游无絮今天换了一边房梁睡觉，就是昨夜那黑衣男子躺过的那边。

　　这次总守对株了吧，就等兔子自己发现他了。

　　这次下山，心中总有些许不宁，这是师父走后他第一次下山，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下山，他不知道自己年龄，有记忆以来他就住在道观里。修道之人无欲无求，他本身也讨厌那些世俗虚礼，便更不想下山了。比起做法事那些虚招式，他更喜欢研究各种阵法和符咒，修炼灵力。

　　那扇门开了，游无絮看了一眼，心中一凛，不是昨晚那个大妖怪。这是个剑眉星目的黄色道袍的男子，看上去是自己的同行，难道也是来捉妖的？

　　只见那个男子手指一挥，给每个棺木都贴上了一个符咒，像是要封印住什么似的，然后嘴里开始念叨些什么。

　　封魂咒？游无絮终于来了一点兴致，这个男子看上去倒是个正派人物，怎么用的招数如此邪乎？

　　封魂咒完全是□□所用，在很久以前，曾经用于拷问鬼魂，可以令死亡不久的鬼魂痛不欲生，但是后来又有大能者研制出了搜魂咒，可以直接看到鬼魂所知道的一切，所以这封魂咒就变成了一种恶劣的折磨手段，如果不是深仇大恨，真是吃饱了撑的浪费灵力。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厉喝。

　　一团黑气冲进大堂，黑雾散去，正是昨晚那个黑衣男子。没等游无絮看清，就见那黄袍道人拔出了一柄长剑就向那黑衣男子刺去。

　　只见那黑衣男子偏头一避，冷笑一声，“我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道士，原来只是个花架子。”说完抬起右手，那红蛇状的法器从衣袖中钻出，沿着手背缠上了男子的食指。

　　就在他想施法一击毙了这黄袍道人之时，一张黄纸符咒贴上了他右手手腕，黑衣男子微微一愣神，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定身符，大概也就能定他两秒吧，但是就这两秒时间，那黄袍道士已经再度握剑刺了过来。

　　眼看这一击已经避无可避，直击面门，那黑衣男子下意识的闭了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等他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清瘦的背影，灰白的道袍被红烛印的明明暗暗，这是谁？一个小道士？

　　游无絮一个转身用拂尘缠住了剑刃，轻轻一甩，将那黄袍道人的长剑甩出了大堂。那黄袍道人一惊，等看清眼前人的装束后，随即大怒：“你是谁？一个道士，帮着妖怪？”

　　游无絮慢悠悠将拂尘靠回手臂，然后才缓缓说道：“道友误会了。”

　　黑衣男子勾唇一笑，可不误会了吗，要不是这张定身符，这黄袍道人已经去了西天，这般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真的蠢到家了。

　　“他是妖！道友！你看清楚！快帮我杀了他！”那黄袍道人惊叫起来。

　　小道士丝毫不动，只是向那黄袍道人挥了挥手，意思大概是，你快走吧，剩下的交给我。

　　但是那黄袍道人似乎没看懂，继续说道：“你一个道士不杀妖，你不会跟他是一伙的吧？”说完以后，自己脸色都青了。

　　“你们是一伙的！你这个妖道！”说完竟然直接出掌向小道士袭来。

　　小道士不慌不忙，躲了开去，顺手拉开了那黑衣男子。然后一脚踹了在那道士的屁股上，顺手在那屁股上又贴了个符咒。

　　“你！”那黄袍道士刚想大骂，话音未落，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千里传送符？”一个清凉的声音传进了小道士的耳朵，酥酥麻麻的，那是一个极致诱惑的嗓音，小道士这才看清了那个黑衣的大妖怪。

　　怎么说呢，这辈子见过的人太少了，但是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不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而是他见过的世间万物里，那些花鸟鱼虫，那些绝美的风景，都比不过这个人。墨色的长发垂在肩上，容貌如画，一双狭长的眼睛只是看上一眼，就像是沉浸在了古井里，手腕上的红色妖娆痴缠，映着他红褐色的瞳孔，像是要吸了这魂魄去。

　　“不是，只能传十几里。”小道士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到。这该怎么搭话？游无絮想了想。

　　那黑衣男子有点忍俊不禁，脸上带了一些笑意。“道长如何称呼？”他无意间向小道士走进了一步，眼前这个小道士一身清骨，眉清目秀，看向他的眼神没有杀意也没有恨意。

　　“游无絮。”

　　这是世上第一个问他如何称呼的人。

　　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他已经忘记了，依稀记得是有一天去山林采药，结果在一颗树下睡着了，梦到了这个名字。到底是梦还是真他也分不清了，他也不知道他要这名字何用，师父唤他徒弟，世人唤他小道长，小道士，也许等几年他还会有自己的道号，单单这名字是多余的。

　　游无絮心中有很多疑问，你是谁？你叫什么？你为什么在这里？这些人是你杀的吗？.......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小道士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男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不知绊倒了什么，一个没站稳，直直地向后倒去。

　　那黑衣男子倾身上前一捞，想将小道士扶稳，那小道士一个没站稳竟然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黑衣男子也不避讳，还朝小道士笑了笑。没想到这小道士看上去仙风道骨的，抱在怀里手感还挺好，腰也细，身子也软。

　　可惜怀里的温热还不足两秒，那小道士便如兔子烫了开水一般的推开了他。

　　黑衣男子静静地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个人突然陷进了沉默。

　　沉默了半晌，小道士叹了口气，说了句：“要不先睡吧，明日再说。”

　　黑衣男子又笑了，直接跃上了房梁。

　　游无絮跃上了一边的房梁，昨夜黑白无常来人间度假的画面又重现了。

　　“寻红业。”

　　“啊？”

　　“寻红业，我的名字。”

　　游无絮后知后觉，晌久后脸上才有点热，怎么回事，刚才怎么还抱上了？

　　他和一个他要捉的妖怪？

　　小道士强迫自己赶紧忘记那个意外，睡吧睡吧，明天再说！

　　......

　　一夜又是红烛燃尽。

　　第二天，外面吵的厉害，游无絮睁眼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谢谢小道长！为民除害！”
　　“不亏是老神仙的徒弟，您就是小神仙啊！”
　　......
　　一堆村民簇拥了上来，手中还多多少少拿了点吃食，像是供奉一般，不停往小道士怀里塞。而此时的小道士正满脑子的问号，我是在梦里降的妖吗？昨晚他不但没打妖怪，还帮妖怪打跑了同行，一想到此处，不免还有些心虚。

　　“您说您把妖怪打死了，还妖怪的尸体挂在集市最显眼的地方，就是为了让我们马上安心，这份细心也是难得啊！”一位中年大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两个馍馍塞进了小道士的手里。

　　”什么？“游无絮大惊，顿时衣袖一挥，瞬间就化作一阵风消失在原地，只剩程家大院里的众脸懵逼。

　　那集市上挂着一具黑狐的尸体，体型是一般狐狸的三倍大，一看就是修炼成精的妖怪。糟糕了，昨天忘记问他是什么妖了！诶？昨天什么也没问，这......这不会是寻红业吧？

　　游无絮不知怎么的有一丝烦乱，虽说只见过两次，自己还没来得及感化他从善，这妖也确实是死有余辜，但不知心里为什么这么闷闷的，可能是因为，他是第一个问他姓名的人。也可能是他主动给他讲了自己的名字，这便有所不同了吧。

　　一个妖而已，再好看也是妖，死了就死了，大概是那个黄袍道人又返回来把他杀了，也有可能是哪个云游的修道之人路见不平，总之是和自己没关系了。

　　游无絮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他又见到了这个美的不像话的男子。

　　他回到了山里的道观，那天，风轻云淡，道观的屋顶上，风景正好，很适合自己跟自己下一盘棋。

　　游无絮就在屋顶上一边看风景，一边摆了一个棋盘摆弄，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抹黑色的衣摆。

　　“无絮道长，好兴致。”那人缓缓也坐了下来，执起一枚白子，“不妨，让在下陪道长走一局吧。”

　　“你没死？”游无絮张大了眼睛。然后很不熟练的吐出了对方的名字，“寻......红业？”

　　“嗯，那不过是我的幻术，免去那些人心中的惶恐罢了。”寻红业眼角有一丝笑意。

　　“为什么？”你人都杀了，还在意村民的心理阴影？

　　“可能是想做一些善事吧，无絮道长不就是大善之人吗？”

　　“不要叫我无絮道长，这是我的名，并非道号。”

　　“好。”寻红业的笑意更深了，“那......无絮，该你落子了。”

　　无絮......无絮......

　　小道士的心肝颤了颤，这人真是自来熟了，我们才第三次见面！不对，对你来说这才是第二次！

　　“找贫道所为何事？”为了找回场子，自称也用上了，这个小道士。

　　“我就想问一句，那天晚上，为何帮我。”男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探寻的意味明显又猖狂。

　　没有为什么，因为贫道善良，因为贫道没降妖经验，因为贫道看不得杀生，因为师父告诉贫道万物可渡则不杀。

　　游无絮闭嘴不言，一子落在了白子边上。

　　“你这棋技真烂。”

　　“你一个妖，怎么下棋这么好？”

　　“术业有专攻，无絮，你应该很擅长道家的一些秘术吧？”

　　“我擅长抓妖的秘术，你想不想试试？”游无絮心情莫名的有些好，眼睛弯弯的。

　　寻红业看着小道士眼里的笑意，微微失了神。真干净，他心中如是想。

　　小道士也看向了他，耳尖竟然有些微微的红，“以后不要杀人了，我可以教你修正道，行正义。”

　　像是很不习惯这样教育人，小道士轻轻咳了一声。

　　寻红业心中一凛，道，“可是我是妖，妖也能修道法吗？”

　　“这个......不知，无人试过，你愿意试试吗？”

　　看着眼前小道士期望的眼神，寻红业心中已经有了新的算计，随即应了下来，并答应以后就跟着游无絮修习道法。

　　小道士心中感触良多，这是第一个问他姓名的人，是他觉得最好看的人，也是他第一个想教化的人。

　　哦，不是人，他是妖。

　　可那又怎么样呢？师父说的是世间万物，妖也是世间万物，他愿意去引导他向善，去赎罪孽，去修成正果。

　　一边下棋，一边聊天，不知不觉夜色来临了，天暗了下来，山间的风声，林间鸟兽啼鸣之声，缠成一首仙乐，让人舍不得离去。

　　寻红业右手一挥，手腕上红光一闪，屋顶上便凭空出现了一排红烛，红烛生出火焰，寻红业又给每支红烛套了一个圆形的小结界，防止山风吹灭了，那些红烛漂浮在两人周围，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小道士呆呆地看着大妖怪这一系列的操作，这也太美了吧！

　　“你手腕上的是什么？这些红烛都是你随身带的吗？”小道士变成了好奇宝宝，顺手就想去捞大妖怪的手腕看个仔细。

　　寻红业笑着抬起右手，露出了纤白的手腕，一根细细的红色法器，是蛇形的模样，上面鳞片栩栩如生，像个镯子一样套在手腕上，蛇头上有一朵花的图腾，妖冶妍丽，堪称精美。寻红业微微动了一下食指，那小蛇就像活了一样，沿着手背爬上了食指，从食指缠到中指，最后钻到小指上环成了一个环。寻红业又勾勾小指，那小蛇竟然吐出了两朵彼岸花，红的尽态极妍。

　　“这是我的本命法器，曼珠缠。”寻红业轻声说。

　　本命法器？你就这么大方给我展示了？游无絮心中惊骇不已，他知道有些妖会有自己的本命法器，那是命中带来的，签了血契的，是最强悍的伴生武器。

　　“曼珠缠可以存储一些物件儿，省下了我不少包袱。”寻红业对着小道士笑。

　　“你不是黑狐吗？还是蛇妖？”小道士还是忍不住摸上了那白玉般的手腕。

　　寻红业心中一颤，刚想挣脱，思绪极快的一转，便按下心性，竟让这小道士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

　　看了许久，也不见寻红业回话，小道士带着询问的眼神抬起了头，看见的是一双红褐色的眼眸，那双眼睛正盯着他看。

　　那眼眸发出幽幽的红光，像是极尽妖冶的曼珠沙华，摄人心魄。

　　小道士的心跳突然乱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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