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长夜里的光

　　周启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死活不接电话。张凛握着手机，实在不知道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的手机号。
　　索性直接打给了海关服务客服，绕了一大圈，终于联系上了一个队里有空接座机的人。
　　大聪明。
　　“凛哥，周队去找你了，他说你不见了，手机还在一个小孩手里。”
　　没时间解释了，张凛把方位大致说了下，让他告诉周启鸣赶快带人过来，利南培可能要坐船返港。

　　大聪明果断回答，“收到！”

　　挂上电话，张凛又想到这么晚了阿宝不能一直待在鱼粉店，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跟师傅说，“我再打一个。”
　　得到允许后，张凛打通了自己的手机，他嘱咐阿宝先回旁边的华庭小区。路歌曾说过自己记性不好，总忘带钥匙，所以特意留了一把在保安室。
　　张凛让阿宝去拿，“如果路歌暂时没有回来，你自己可以吗？”
　　“没问题。”阿宝背着书包跑去小区门口，很快就拿到了钥匙，他问，“大哥，你为什么去追利叔叔？我妈她们今天都去哪儿了？”
　　“……”张凛宁可沉默，也不想骗他，小孩子其实没那么好糊弄，他总会长大，然后知道今天发生的事。
　　“你今晚自己洗澡睡觉，晚上关好门，明天我去看你。”

　　张凛说着话，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出租车。
　　那车已经上了高速，车窗外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有海。

　　阿宝说，“大哥你放心，我妈经常出去玩的，我习惯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张凛听完轻轻“嗯”了一声，感激他没有追问下去，“好孩子，快上去吧。”

　　挂上电话后，远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寂静的高速路上几乎没有几辆车。
　　张凛让师傅别跟太近，只要没出视线范围就行。
　　就这样又开了快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以旅游为主的郊区民宿区，路边有很多别墅。因为天气预警，民宿全都已经关门闭院。

　　周遭一片寂静，十几分钟后车开到海边，停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眼前是海和礁石。

　　那车放了客后掉头，两车相遇时，张凛看到上面空了，人应该去了海边。
　　张凛推开车门，问师傅，“能在这里等一下吗？”
　　师傅抱歉地说，“我家里等着我回去吃饭呢。”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这一趟确实太远了。
　　张凛理解得点了点头，他摸摸口袋再次尴尬了，手机不在身上，现金也没有。
　　“不用了，”师傅没有回头，一路上也明白了个大概，只说，“你们也不容易，就当我出了点力帮忙了，你快去办事吧。”
　　张凛点头致谢，“我办完事会打电话联系您还车费，另外，如果待会有人打电话过来，请您把这里定位发给他。”
　　“好。”
　　“谢谢。”

　　张凛走进礁石群，顺着远处虚晃的人影寻去。

　　普蓝偏黑的夜幕下，空气潮湿，鼻腔里满是海腥味。
　　张凛恍惚觉得像回到了七八年前，那时在北方沿海城市做海上缉私，每天面对的都是船，和无边无际的海。

　　张凛追到了开阔的沙滩上，利南培提着一个皮箱，正站在海边抽着烟。
　　按道理如果真的有船来，他该去码头等，至少也应该是个船能靠近的地方。
　　这里是浅滩，条件不行。

　　“出来吧。”
　　张凛刚靠近，就见利南培坐在皮箱上，倒掉人字拖里的沙子，冲着这边说，“你从鱼粉店跟了我一路，出来聊聊吧。”

　　既然挑明了，张凛便坦荡地走下海滩。
　　利南培看清楚他之后，弹飞了指头上的烟头，笑道，“我知道你，关口的白制服。”

　　今天第一批试水的货栽了，利南培发现形势不对，躲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把剩下的货带出来，结果竟被那眼尖的小家伙看见了。

　　其实是利南培先看见的阿宝，他知道英姐和路歌进了缉私局，本想托人去帮忙接阿宝的。
　　没想到会看见小崽子跟这个白制服坐在一起吃饭，还笑嘻嘻的，似乎挺熟。
　　如果不是多停留了一会儿，也不至于……

　　利南培摇摇头，真搞不懂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大概这一天真是太憋屈了，好不容易见到个人，他也乐意吐槽吐槽。
　　“阿宝这个没良心的，他出生还是我帮找的医院，年年过节给红包，在学校捣蛋也要我去摆平，可惜就这样，平时让他对我笑一下都好难，你说他是不是狼心狗肺……”

　　话还没说完，只听嘭得一声！张凛上去给了他一拳。

　　利南培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从皮箱侧翻到沙地上，口腔涌上来一股血腥味。

　　张凛看着他，“因为你，他现在有家不能回，他喊你一声利叔叔，可你却让他唯一的家人出了事，你让他以后一个小孩怎么办！”

　　利南培愤怒地看着他，英姐在关口被查，损失一批货，原本只能自认倒霉。可这个白制服竟然知道英姐是在给他走货，这些行规隐秘不会是她们俩透露出去的。

　　前段时间听老高说这个白制服调去外勤了，今天关口的事他怎么会这么快知道？
　　看来这批水客被抓并不是常规抽查。

　　利南培暗骂，早跟路歌说过少招惹这种人，她偏不信！

　　眼下手里有货，他说什么也要摆脱掉这个白狗。
　　利南培一边爬起来，一边喘着气说道，“不过就是关两天，能出多大点事。”

　　关两天？张凛攥起他衬衫领子，质问道，“你箱子里是什么？事不大你怎么自己不带过关？你躲在背后操控，让她们冲在前面，出了事你先跑？”
　　反正要带回缉私局审，这些话还不如先揍一顿说出来痛快。

　　利南培骂了句脏话，“是她求我先的，你知道什么？你才认识她们几天？这些年如果没有我，她们一个个早不知道烂在了哪里！”
　　对，就是她们。
　　利南培摸了摸腮，吐了口血唾沫，说，“如果不是我，当初她一个大肚婆死在香港都没人收尸，现在是她想为那个臭小子赚钱，她非要走水，运气又差，怪谁？”
　　他嘴边挂着血丝，邪笑着，说，“还有路歌，她二十岁就主动提出来跟我结婚，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能给她买房，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现实。”
　　张凛咬紧牙关，克制着拳头，利南培却像戳中了一块软肉，说：“提起她，我想请问一下，你这种身份和有夫之妇关系不清不楚的，我作为她老公，可以去起诉你吗？”

　　张凛说：“房子不是你买给她的，是她跟你借钱买的。”
　　利南培一愣，那转瞬即逝的表情还是被张凛看到了。

　　他猜的没错，又或者说，路歌在这一点上没有撒谎。

　　在两三天以前，张凛压根不知道有利南培这号人，她瞒得真好，他去过她的住处，陪她住过院，甚至在她家留宿过，除非是精心设计的局，否则她不可能把一个独居女人演绎得这么完美。

　　眼前这个利南培真的是她的丈夫？张凛更愿意相信他是那个借钱给她买房子的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钱？
　　张凛不明白，这么爱钱的女人，他给她的银行卡，到现在没有任何消费和转账记录。
　　她根本没用过。

　　张凛不中套，冷酷地看向利南培，“你们结婚是为了那张通行证吧？”
　　他记得第一次在关口查她的证件的时候，留意过她的签证是探亲，台风天那晚他曾问过她是不是有直系亲属在那边？路歌说，是有一个。
　　探亲签除了父母子女，还有就是夫妻关系才能办理。

　　张凛说，“买房是她的需要，那结婚再申请通行证，一定对你也有好处。”

　　利南培把手伸进嘴里摩挲着牙齿，哼笑一声说，“我同你讲这些做什么，她想结婚我就结婚咯，我是男人，反正这几年就当白嫖也不吃亏，你说对吧？”
　　张凛咬着下颌骨，厉声道，“跟我回局里。”
　　利南培抬头纹挤在一起，好笑道，“你还真是来抓我的？”他猖獗的表情看着他，“啧啧，我记得你们旅检没有这么宽泛的业务啊。”

　　张凛眯着眼打量他，看来这个利南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几天被缉私局跟踪了，他跟那个袁芳或许还没有建立坚固的信任，他可能连袁芳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现在把他带回去，说不定真能从他嘴里挖出东西。

　　“那真是可惜了。”利南培拍拍手上的沙子，没说可惜什么，只问他，“你喜欢路歌吗？”
　　利南培发现了，提到她，这个男人眼神都会凝固片刻，他仿佛找到了技巧，继续说，“她长得是很靓，可惜脾气不太好，但是只要她想，她可以跟任何男人发展一段感情。”
　　“就像你。”利南培呵呵一笑，“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们在一起也没露过面？”
　　他把气氛推到顶端，“因为，你在关口守着我们的财路，能利用当然想利用一下。你，不过是我和她的一块垫脚石。”
　　“闭嘴。”张凛满腔都是被冒犯的怒火。

　　但眼下他们都在等，只能看谁等的人先到了。不然这荒僻的海边，他也不能因为他嘴贱就把他捶死吧。

　　很遗憾。
　　这时海面上隐约有船在靠近，利南培面朝翻滚的海浪，感受风越来越大，“知道过春天吗？”
　　他回头，“水客的行话，过了关就是春天。”利南培收敛着下巴，笑道，“但是，今天你们没有让我过春天，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说完，他拎起包要走，张凛快步上去要摁住他的肩，却被他一个转身抬臂给挡回来了。

　　几乎是转瞬间，利南培脸色变了，凶猛而狠辣。
　　他猛地一个抬腿往张凛胸口踹上去，“叼你老母，你真以为老子没打过架？”
　　张凛没防备，踉跄后退两步，利南培低头看着自己的人字拖，第一次很嫌弃它，“今天装备不行，下次再打。”

　　说罢他的花衬衫就在海风里飞扬，张凛追了几百米，在黑暗里辨别出前面似乎有个废旧的停靠地。
　　越近越能确认，那里应该有个供渔船出海的码头，有一些小船还在岸边。

　　利南培拎着皮箱，里面东西很重，他跑得不快，还没到码头就被张凛按倒在地。
　　两个人体型有差距，利南培偏瘦，几乎很快就被强壮有力地张凛压制，挣扎扭打之下，利南培吼叫一声，眼神里只剩狠决。

　　曾经因为穷困潦倒被亲哥哥瞧不起，被离婚，被亲姐姐扔一笔钱之后说，“拿了滚蛋，别让我再看见你。”
　　人对金钱的欲望会在尝到了甜头之后愈发强烈，他会用黄金铺出一条金灿灿的生路，他相信路歌是一路人，他知道她不会背叛，她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所以，他利南培无论如何也会好好的，绝不会倒在这里。
　　……
　　“别动。”张凛一手控制他脖子，一手摁着肩膀。
　　“白制服，我告诉你啊。”利南培脸贴地，喘息着，疯狂笑道，“你最好不要惦记路歌。”
　　他用力扭着头，满嘴的沙子，喷进张凛的眼里，“因为，她是我的！”

　　利南培翻身，趁机出手。

　　张凛被一团挥起的沙子撒了满脸，紧接着感受到腹部刺痛，一股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
　　他用力睁着眼，甩了甩脸，汗珠子扑簌往下掉。

　　低头。
　　肋骨下方插着一把□□。
　　刀柄是皮革材质，而且已经顶在了衣服处。

　　这一刀扎到了底，又迅速地拔了出来。

　　“扑街吧你。”

　　利南培推开张凛，歪着嘴吹了吹头发。

　　他同样是满头汗，漠然地看着在沙子里努力挪动的人，利南培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把刀揣进口袋里，拎起皮箱就跑。

　　船到了岸边，一盏灯挂在船头。
　　海风划过脸庞，张凛颤巍巍站起来，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继续往前追。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利南培跳上船，在他颤抖的视线里消失，直至眼前黑暗来袭。
　　他彻底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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