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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轇轕
我把药碗接过来,仰头喝完。
碗底有些黑漆漆的药渣,呛得我有点嗓子不舒服。
他拿走碗,动作流畅的往我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因为有前车之鉴,我下意识要吐出去。
他用帕子捂住了我的嘴,顺便帮我擦了擦嘴角的药渍,嗓音低沉:“是酸梅。”
我用舌头试探的舔了舔,果然是酸梅。
又酸又甜的味道冲淡了嘴中的苦涩。
我一时觉得心绪有些不宁,很难说出具体是什么感觉来。
只是感觉好像掌握不住,像飘无虚渺的纱,忽远忽近,又无法忽视。
我很想问他,消失的这段时间去哪了,为什么在我生病的时候又出现了,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喂我毒药又喂我酸梅,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他,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
他从美人榻上取来一个软枕,垫在了我的腰后,动作很轻柔。
“你刚睡醒,坐一会吧,不然明天腰该酸了。”
我张了张嘴,他似乎也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病人不能忧思过重,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
说完,他便躺到了美人榻上,腿一翘。
兀自喃喃:“我累了,先睡了。”
眨眼的工夫便传来了匀称悠长的呼吸声,浅浅的,淡淡的。
我靠坐着软垫,盯着一处发呆,后来也不知怎么,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次日清晨醒来,美人榻上已不见了男人的踪影,连一丝余温也无。
我深怕他就这么消失了,还没给我留下解药,却在餐桌上发现了一小罐酸梅。
怜儿为我端来早餐,我动作缓慢的盛着粥,问她:“这酸梅是你拿来的?”
怜儿也是才发现,桌上还有个精致的小瓷罐,她一脸迷茫:“这不是姑娘昨日买回来的么?”
我舀一口粥,没出声。
看来这是那个男人留下来的,应该是告诉我,他没有走,还会回来。
吃过早饭喝药,我捏着鼻子囫囵的灌下去,就赶紧捏了两颗酸梅。
握着做工细致的瓷罐,摩挲两下,我想了想,把它锁进了我放珠宝的盒子。
已经出去的怜儿却又突然小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姑娘,我忘了告诉你,一大早桃桃姑娘差人送了信,说有事情找你,让你戌时去找她一趟。”
我和桃桃算不上关系多好,只能说过得去,此刻她却主动约我,让我十分想不通。
带着满腹疑问,天色一暗,我就去了玉奴馆。
因为私心不想要赵墨白知道我和过去还有瓜葛牵扯,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
入了夜,整座城也找不出第二处比玉奴馆奢华的建筑来。
这里被誉为英雄冢,销金窟不是没有缘由的。
碧瓦朱甍,层楼叠榭。
火红的雕花灯笼映照下,亮如白昼。
站在门口迎客的鸨母看见我愣了下:“瓷娘,你怎么来了?”
我没和她多说,只道:“我来找桃桃。”
她点点头,没阻拦我,看见几位正走进来的,衣着华贵的男人,就立刻迎了上去,满脸堆着谄媚讨好的笑:“几位爷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
有个男人瞧见我,眼一亮:“这位是?”
鸨母哈哈的陪笑:“这不是我们这儿的姑娘,爷再看看其他的,我们的头牌窈娘,泼辣够劲,再不然,絮絮和柳柳两个姐妹花,让你享尽齐人之福……”
男人被她的热情蒙混过去,没再执着我。
我便轻车熟路找到了桃桃的闺房,趴在门口听了听,里面还有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的粗喘和娇呻,我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靠在一旁等她结束。
过了一刻钟左右,里面的声音渐渐稀了。
走出来一个衣服还没穿齐整,吊儿郎当挂身上的公子哥,看见门口的我,有些出乎意料,猥琐的笑了两声:“瓷娘,你回来了?”
说着便要摸我的脸。
我躲过去,低声道:“齐公子自重,谢瓷已经从良了。”
这男人的爹是锦官城的贩盐商,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有好门路,几年就赚了个盆钵满赢。
来玉奴馆是常事,每回都一掷千金。
他点过两次我,那家伙的尺寸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还要我在床上大声回应他,夸他威武。
后来他一来我就常借病推脱,他也不上赶着讨没趣,投到了桃桃的温柔乡里,成了常客。
他见我不识相,黑了脸,甩袖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骂我:“又不是没睡过你,装什么假清高,婊∣子从良,谁信呢。”
这样糟心的话听多了,我都佩服我自己,几乎是刀枪不入,左耳进,右耳出。
推门进去,桃桃衣服还没穿好。
她只穿了个月白色的肚兜,正拿手绢清理身上。
看见我进来,还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从前我和她一样,几乎不知羞耻为何物,对男人麻木,对床事混沌。
可是此刻,我忽然觉得眼前这幅景象不堪入目,屋内的气息难以忍受。
我推开窗户,散了散味道。
她已经穿好了亵裤,披上一件外袍坐过来,为我倒茶。
我接过,却没有喝。
她瞥见我的动作,皱了下眉:“齐公子没喝过,干净的。”
我想解释:“我不是嫌弃……”
她语气不善的打断了我:“还说不嫌弃?你就差把恶心两个字写脸上了。”
我有些不安的握着杯子,不明白,既然她对现在的我如此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要主动找我。
窗旁的香炉里点了香,正袅袅上升。
我觉得这气味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她看了看我,突然站起身,把窗户合上了,靠坐在窗边,解释道:“入秋了,有些凉。”
她迟迟不说目的,我也无从揣测。
“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她涂了蔻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头发:“没事情就不能找你了么?”
我觉得她实在是有些反常,就像是为了等什么人来,有意在拖延时间。
“你不说,我就回去了。”
“等等。”她叫住我,走过来抓回了我拉门的手,语气和善道,“就是想和你吃顿饭,说些闲话。”
像是怕我拒绝,她先堵死了我的退路:“你不会连吃顿饭的时间都不给我吧?”
我的眼皮不安的跳动了两下,心上总有一种不踏实,要发生什么事情的不安感。
桃桃拉我坐下,又把茶杯塞回了我手里:“就算不吃饭,喝口茶的面子,还是给我的吧?”
我在她的注视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她一直盯着我的动作,看见我咽下去,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瓷娘,刺史家的严公子,你还记得吧。”
看来是准备进入正题了。
我点点头,竟忽然觉着下身有些湿润,有一种干渴的燥热感。
她继续道:“严公子昨天来找过我,他又提起你,说实在是放不下你。”
我有些不解,反问道:“他没听说我从良的事情么?”
“知道。”桃桃的脸竟然渐渐变成了两个,在我眼前晃啊晃,“他说就是想睡你一次,让我帮帮忙。”
我有些晕乎,但还不傻,立刻冷了脸:“你什么意思?约我来,是想要我陪他睡一晚?”
我们虽然从前关系一般,至少井水不犯河水,此刻我竟然觉得她实在是可恶极了,比窈娘还要令人生厌。
我下定了决心从良,便是想和从前一刀两断,再无轇轕。
她却想把我扯回旖旎软红,葳蕤铅华。
我站起身,腿上却没力气,眼前景物也交叠重合。
撞得茶水漏了一桌。
我就是再迟钝,此刻也意识到了桃桃一定给我下了催∣情药。
香炉中是迷迭香,只有轻微的致欲作用,关键的药引在茶水中。
二者相合,效用昭彰。
她还在继续劝我:“严公子家大业大,我不敢反驳他,你就是陪他睡一觉,反正锦王殿下也不在府中,他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我也不会说给旁人听,你没什么损失……”
“你闭嘴!”我吼她,“什么叫我没什么损失?”
她分明是站在局外,自以为是,这是我的身体,我的生活,凭什么要被她一手安排?
她不是我,如何替我判断得失。
她被我吼得愣了一下,急着替自己辩解:“瓷娘,就这一次,你帮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我在她的注视下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瓷片四分五裂,一小块飞溅到她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印。
她还没来得及呼痛,便看见我将瓷片狠狠的戳进了左手手臂。
没有眨一下眼睛,没有迟钝一刻。
我红着眼,恨恨的警告她:“我不会帮你,一次也不会,你要是执意强迫我,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她被我震慑住,不敢举动。
我把瓷片放在手腕处,压出了血痕,走向门口。
背对着她,最后道:“我曾真心待过你,想不到你狼心狗肺,走出这扇门,我们从此就是陌路人。”
我靠胳膊上的痛感保持着神思的清明,但终究抵不过体内空虚的窒息感。
跌跌撞撞跑回锦王府,一路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落魄狼狈的我。
十几岁的姑娘,一整条左臂都被鲜血浸湿。腥红着眼睛,躲瘟疫似的避着路人的窥视和靠近。
赵墨白,你在哪里?我要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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