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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不是在和我讲话,他只是将这一切都在心中藏了太久,急需寻找一个发泄口。
他就那么无声躺了很久,在我昏昏欲睡之际,翻身坐起来,绕到我身后,替我解开了绳子:“委屈你了。”
我此生见过最喜怒无常的人,非赵云安莫属。
前一刻还眼也不眨的用我的性命去要挟顾昧生,下一瞬就能又深情又温柔的对待我。
他的手靠近我脸侧,似乎想摸下我的脸,我缩了缩脖子躲过去,他才幡然醒悟似的,喃喃:“你不是她,她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朕。”
推开窗,他背对着我站立,伸出手去,怅然道:“下雪了。”
确实是下雪了,顺着北风飘入屋内,还没有沾触到我的一片衣角,就化作了虚无。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的,比雪花更轻,比羽毛更柔:“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等。
等赵云安将国政朝事都安排妥当,在一个寂静到有些可怕的夜里又回到了玉楼春。
多日未见,他看起来疲惫极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气息。
玉楼春的下人都被他下令驱到了别处,只有我们两人。
他用锁链将我的手脚都缚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就用准备好的酒浇泼在画像上、床被上和木材上,剩下的最后一坛,面无表情的举起,尽数淋在了自己身上。
酒香四溢。
“陛下!”我不知他想要做什么,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没有留给我眼神,取出了一个火折子。
轻轻吹嘘,微弱的火光将他眼睛映照的阴森猩红,似来自阴冥地狱的阎罗卞城。
“你冷静一点!”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我这一生有过无数次和死亡只在咫尺之遥的距离,但从未有一刻,是这样坦然。
兴许是我理所当然的知道,我不会就这样简单的和赵云安一起被野火烧成一对‘亡命鸳鸯’。
我不愿意,他更不愿意。
果然。
他提起酒坛,竭力晃荡将剩余的点滴琼浆尽数倒入自己口中,晶亮的液体顺着他唇畔滑入脖颈之中,他十分随意的抹去,苦笑说:“这个皇帝朕做够了,拱手让给旁人也未尝不可,只是……在此之前,朕还要用你来考验一下他们。”
赵云安所说的考验,是一道亘古不变的选择题。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
他将玉玺和传位诏书放在东宫,然后在玉楼春放火。
东西两宫的距离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只是难免顾此失彼。
等赵墨白和顾昧生听闻消息赶来,向西醉卧美人膝,向东则称帝,一旦做出选择,此生都不能再回头。
火势从墙角开始蔓延,很快就将我的四周都烧得滚烫发热,张牙舞爪的火苗吞噬过的地方,上好的黄花梨滋啦作响,发出的声音与寻常枯木也没有什么不同。
墙面上悬挂着的上百张丹青画像率先湮灭成灰絮,漫天飘逸飞舞,与敏敏有关的一切逐渐消逝,顶上房梁也摇摇欲坠,碰撞错位的声音提醒着危险的来临。
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情势下,赵云安也不慌不忙的抽了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难得的同我谈起心来:“朕设这个局,也是为了你好。稍后来的人,无论是南安侯,还是锦王,总归不会让你受什么伤,却能教你看清人心。”
他依着自己的见解分析:“小皇叔这个人,看起来谦顺有礼,实则骨子里冷血得很,丧妻之后,朕从未听闻他与女人有什么牵扯,你倒是个例外,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为了你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至于南安侯,朕还记得,从前每每到他进宫时,那些宫女们都会争先恐后的抢伺候他的差事,做着万一入了他的眼,就可以脱离奴籍成为人上人的美梦,世人说他处处留情,才是误解了他,风流皮囊下,他对你的情意,倒是一往而深……”
分析完毕,看我一直没有言语,他又问道:“小皇叔和南安侯,你希望来的是谁?”
四周弥漫起东西烧焦的气味,浓烟从鼻喉中肆意灌入,我呛咳出了眼泪,忍不住奚落他:“兴许你失算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其实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如果一定要一个回答,我会说是顾昧生。
其实我心中矛盾极了,我盼着他来,又不希望他来。
我曾为他做过假设,如果有一天,我和江山只能选一个,他的选择是什么。
他说,你和江山,都是我的势在必得。
这话说了和没说,没什么两样,他还是没有告诉我答案。
滚滚黑烟愈发猖狂起来,入目所见的一切,几乎都被熊熊烈焰吞噬着,我已经不再能说出话来,甚至不能够完整的思考起一件事情来。
譬如我这一生,是否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是否还有放不下的人和执念。
烟熏火燎渐久,我的眼睛酸涩难以完全睁开,迷迷蒙蒙中,竟然看见一个俊逸高大的男人,穿过漫天火光,快步朝我走来。
他两手攥住捆住我的铁链,一使劲,便用内力将其震断。
将我打横抱起,我的左耳贴靠着他的胸膛,能听见他胸腔内那颗心脏,急速而猛烈地跳动着。
是因为担忧我。
他身上熟悉的熏香让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柔弱无骨的依偎着他,强撑着最后的清明:“陛下……陛下还在里面……”
他步履不停,声音微哑的向我解释:“一心想死的人,是救不回来的。”
盛京下雪了,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玉楼春轰榻的瞬间,我回头瞧见,赵云安合衣闭眼静静躺在床上,身侧放着敏敏的牌位,他唇角挂着安详而满足的笑容,火星爬上他衣角,转瞬就将他整个人包围。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岁月和灾祸最为公平,不会徇私情优待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帝王将相。
灾祸先夺去了敏敏,阿福便与岁月诀别。
起始于一场大火,也终止与一场大火。
情深者……终不寿。
我失去了意识,再度清醒在赵墨白的怀中。
他熟悉的眉眼让我觉得惘若隔世,绞尽脑汁去思索今夕是何年月。
然后终于记起,是顾昧生从火中救了我。
想问问顾昧生如今在哪里,刚发出一个‘顾’字,我就怔愣住,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咽喉处。
这样沙哑难听的声音,真的是我发出的吗?
知道我在想什么,赵墨白端起一杯水递送过来:“太医说,你的嗓子只是暂时被浓烟熏哑了,之后会恢复正常的。”
因为真的很渴,我没有反抗他,任凭他一点点将水喂给我,用帕子擦过我唇畔的水渍,他问:“还要吗?”
我摇头,又做出一个‘顾’字的口型来,我知道,赵墨白会明白的。
可他仿佛没看见似的,温柔替我掖着被角,又吩咐一旁候着的红棉:“多烧些炭火。”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希望他告诉我些什么。
有关顾昧生的,哪怕只言片语。
他淡淡看过来,双眼之中有些红血丝,眼皮的褶皱也加深起来,看起来非常疲乏困倦。
我知道,他没有休息好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一时也不忍继续逼问他,松了手。
他视线在我手捏过的地方很快掠过,然后就轻轻摸了摸我的发顶:“我还有些事情忙,有事就让红棉去找我。”
赵墨白走后,我对着红棉比划了一下写字的姿势,红棉立刻晓得:“小姐,你是想要笔和纸,靠写字来跟婢子交流是吗?”
我用力点头。
红棉没多久就从柜子中翻找出了一支炭笔和一沓宣纸,都递给我。
我写:‘南安侯去哪了’。
看着这六个字,红棉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小姐,你别问了,陛下……陛下不让说。”
陛下?哪个陛下?赵云安不是死了吗?
我又写:‘陛下是谁’。
红棉这次答得飞快:“小姐你昏迷了两日,自然不知道,锦王殿下昨日已经拿着先帝的诏书和国玺宣布继位了,还改了国号……”
我自然没心情听他改了什么国号,我只关心顾昧生如今是什么下场。这场逐鹿之争,终究还是赵墨白赢了,那么,他会放过顾昧生吗?
我把纸对折,留出‘南安侯去哪了’那一面对着红棉,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嗯嗯’的声音。
求你,告诉我。
她还是心善,耐不住我苦苦的哀求,说出了真相:“陛下拿到国玺后,就立刻赶到玉楼春,小姐你那时候已经昏过去了,陛下说南安侯意图谋反,让御林军把他抓起来,他也没有反抗,只是跟陛下说,照顾好你,然后就束手就擒了,如今,南安侯被关在天牢里,陛下下旨不准任何人去探望,还说要在登基大典的时候,将他斩首示众,以告慰赵家先祖的在天之灵。”
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像他那样骄傲的男人,怎么会允许自己落败,成为敌人的阶下囚。
我掀被就要起身,被红棉按住,她声音里带了哭腔:“小姐你别去找南安侯,如果让陛下知道,是婢子告诉你的,他会杀了婢子的。”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微一思忖,又拿起炭笔在纸上写:‘我为你求情,他不会’。
傍晚赵墨白来陪我用膳,我把先前写好的‘我要见顾昧生’拿给他看,并坚持表示他不同意我就不吃饭。他面色不悦看了一眼红棉,吓得红棉连忙跪下,我见状挡在红棉前,把纸捏成团,砸向了赵墨白,来表示自己的愤怒。
他没有躲闪,不偏不倚,被砸到了额头。
许久,无奈的叹了口气:“在你这里,我永远都是败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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