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作者:芋泥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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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婉清


      他们二人不愧是亲叔侄,仔细看来,其实五官还是非常像的,只是赵墨白更儒雅清隽些,而眼前的小皇帝少年意气,任性起来就像个长不大的顽童一样。

      他骤然翻身,靠一只手臂撑在我的上方,趁我没反应过来,突然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就粲然一笑,笑得没心没肺,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阿福。”

      “嗯?”我没反应过来。

      他好脾气的重复一遍:“你从前都是叫朕阿福的。”

      怎么像是个狗的名字?

      没容我细想,他就又低下头来,想再亲我一口,只是这次被我推拒开,我别过脸,手掌挡住他胸膛,哄着他:“阿福,你这么一直抱着我,我真的很不舒服,你能不能松开我?”

      他的视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自己盘亘在我腰间的另一只胳膊。

      “不行!”理直气壮的,“朕要是一松开,你又不见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答应你,我不走,一直在这里好吗?”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可信些。

      他还是摇头:“你骗朕,敏敏,你总是喜欢骗朕。”

      他的眼尾发红,眼中游移的雾气徐徐凝结成一颗剔透晶莹的泪珠,跌坠入我的颈间,烫得我脊骨都在发颤,忍不住与他共情。

      是怎样深重的爱意,让一个贵为九五至尊的男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会因思念起亡故的恋人而落泪,哭得无助而绝望。

      小皇帝爱敏敏,玉楼春中上百幅姿态各异的丹青可证,后宫里无数与敏敏相似的嫔妃佳丽可证,多年来前仆后继自告奋勇的招魂术士也可证。

      他便是坐拥天下又如何,也不过是个连心爱的女人都无法拥有的可怜男人罢了。

      我无奈叹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别哭了,我以后都不骗你了。”

      他这才躺回去,手背往眼上一抹,收回了自己的胳膊:“朕听你的话,你别离开朕。”

      ……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生。

      枕畔躺着一个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与我同床异梦。

      我梦见了赵墨白和顾昧生,他们二人就站在离我不远处,可我怎么努力也触碰不到他们,我一边跑,一边哭喊着:“我不是敏敏,我是谢瓷。”但是没有人理会我,只有小皇帝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重复:“敏敏,你是我的敏敏。”

      “我是谁?”我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起身。

      床侧没有人,红棉正巧推开了门:“小姐,你醒了?”

      她把盥洗盆放在一旁,打湿了帕子替我擦洗,还趴在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小姐,国公大人来了。”

      国公大人?哪个国公大人?

      看我茫然的样子,她又添了一句:“小姐连这也不记得了么?镇国公大人,是你的父亲呀。”

      收拾妥当后,红棉把我推到内室拉上了纱帘,就出去请镇国公了。

      即使隔着一层薄纱,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位镇国公,正是昨夜眼含热泪望着我的那个男人。虽已近暮年,仍可依稀察觉他的容颜气度都是人间一流,年少时定然也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

      传闻中的他,一生骁勇善战,仅娶一位妻子,晚来得女,为了替女儿积福报,吃斋念佛,不愿再沾染杀孽之事,奈何苍天不开眼,他唯一的幼女在九岁那年遗失,至今未曾寻回,生死不明。宋知郁也说过,因为亏欠清风令主就能许下‘卿若有意,万死不辞’这样诺言的人,一定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英雄。

      我只是怎么也无法将敏敏和他联系在一起。

      敏敏,怎么会是镇国公的女儿?

      镇国公在帘外坐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玉坠子递给我,开门见山的问道:“谢婉,是你的母亲吗?”

      我将玉坠翻来覆去的看,认出这是窈娘曾挂在脖子里从不离身的宝贝,只是玉身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婉’字,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你的名字,是叫‘娇娇’吧。”这是他同我说的第二句话,不是疑问,是肯定。

      然后我就生平头一回,完完整整的听说了‘婉清’背后的故事。

      婉清,婉是谢婉,清是苏清。

      那年苏家军在凉山大捷,正逢七夕,苏清便将军营驻扎在锦城郊外,作为犒赏,准许将士们入城与民同乐。锦绣长街往来者众多,衣香鬓影迷人眼,他一眼察觉出有一窃贼鬼鬼祟祟跟在一个姑娘家身后,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他一路尾随,待到那窃贼欲行不轨之事时一举将他钳制住,直揍得他疾呼英雄饶命,再也不敢。

      那姑娘家身姿窈窕,衣袂翩跹,为了感谢他,摘下了脸上覆着的獠牙面具,说要请他吃饭。

      这是他们的初见。

      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

      苏清家中早有妻室,是安平郡王的独女,他们夫妻二人和睦相偕十余年,前两年才添了个瓷娃娃似的囡囡,这本是再好不过的一生,奈何遇见了我的母亲谢婉。

      是迟来的心动,也是命定的劫数。

      苏清自称是进京赶考的秀才,而我的母亲,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心,也将自己娼妓的身份隐瞒过去,只说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他们在花前月下相约私会,有时共乘一只小船,温一壶花雕酒,寻一处无人的湖心,看朝阳东升夕阳西落;有时同骑一匹骏马,男人白衣风流女人月貌花容,从长街这头纵驰向那头,惊起一路的回眸喟叹;也有时寻个废弃荒芜的戏台子,在皎皎月光之下,苏清吹笛,佳人闻月起舞,跳一曲独为他的‘婉清’。

      后来他们去了姻缘树下,以天地为证,共结百年之好。

      情至浓时,谈起未来的子女,苏清道:“若生了姑娘,乳名叫做娇娇,单名一个瓷字。听起来便能让人产生想要保护的欲望;生了儿郎,就叫做苏琛,意为无价的珍宝。”

      这样的好景并非是完美无瑕的,苏清一面受着背叛妻儿的自我谴责,一面在这段情∣事中越陷越深,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直到某日,他途经玉奴馆,正逢花魁赛,见那高台之上周旋于男人之间婉转陪笑的倾城美人,方才知晓与自己相恋的姑娘,实是一位风尘女子。

      同婊∣子谈真情,和请盲人看戏文一样可笑至极。

      苏清这样安慰自己,便觉心安理得起来。

      他留下一封书信和一枚刻着‘婉’字的玉佩就不告而别,信中提及自己在盛京中的住址,告诉我的母亲若有需要,可拿着信物求见,他会补偿她一个心愿。

      可是他从不知道,妓∣女哪有什么其他的心愿,她所求不过是一个他罢了。

      母亲意识到了什么,或许是她怕接受那个最为荒诞的真实,一直到我长到五岁,她才肯赴往盛京去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情动寻求一个结果。

      后来呢?后来她才发觉,原来相遇之初就是一个可笑的错误,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苏秀才和谢小姐,他们一个是婚姻美满的国公府世子,一个是风月场里倚门卖俏的花魁,身份地位悬殊,有若云泥之别。

      她彻底死了心,重回玉奴馆,至死都未曾再见过那个男人一面。

      故事听罢,我双手捂住面颊,早已泣不成声。

      苏清颤抖着手,想要摸一摸我的发顶,还是不敢:“娇娇,对不起,你能原谅爹吗?”

      我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浑身都气得发颤:“别叫我娇娇,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不合时宜的深情贱如草芥,根本一文不值。

      如果不是他撩拨在先,又将我的母亲无情遗弃,她就不会闷闷不乐抑郁而死;如果他肯回头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和母亲的生活也不会这样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我冷声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

      苏清颤颤巍巍站起身,好似一刹那苍老了百年,他垂着头,步履艰难蹒跚,走出几步,又回头,刚叫出一个娇字,意识到我并不乐意,终归是不妥,索性吞咽了回去:“我留给你娘的许诺,如今也是算数的,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红棉掀帘进来,见我满脸尽是泪水,手忙脚乱的掏出了自己的帕子:“小姐,你又和大人闹别扭了吗?亲父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我拿过帕子,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红棉,从前的许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不如你给我讲讲我的身世吧?”

      “好。”单纯善良的红棉没有多想,一口应下。

      在世人眼中,镇国公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因为乳娘的失误走失,终生再未寻回。先帝曾金口玉言定下这个姑娘与自己幺弟锦王殿下的婚约,后来赵墨白到了婚娶的年纪,镇国公于心有愧,便将苏家旁支的侄女嫁给了他。

      苏清对赵墨白的愧,不是因女儿苏箬的丢失,而是因她,其实是被赠予给了另一个男人。

      无人知晓幼帝赵云安的生母是何许人,他自出生起便被托管在皇后膝下养育,因为先帝只有他这么一个子嗣,皇后对他分外苛责,让他自觉童年失了许多乐趣,也没有什么年龄相近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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