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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
怜儿告诉我说,南安侯勾结南诏的证据被锦王殿下前几日派人送到了盛京,圣上龙颜大怒,次日一早便在朝堂之上扬言要严惩南安侯,平素就与南安侯立场相悖的一众臣子见状,纷纷上书,列出了南安侯这些年所有的不臣之举。
当今圣上继位时,不过是个只有六岁的垂髫小儿,他的生母位份低微,在他被立为储君后便被先帝赐死,他孤零零一人在深宫中没有倚仗,在朝堂上也没有外戚,全靠着镇国公苏清的庇护才能安然活至今日。
然他也不完全是没有头脑的草包废物,意识到自己心虽有余力却不足,便忍辱负重,一直在暗中培养着属于自己的势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从一个大权旁落,又无兵权的傀儡皇帝,变为凭自身的力量,敢与战功赫赫,权势滔天的万户侯相抗衡的贤明君主,将所有以下犯上的逆臣都清剿干净。
多年来,他一直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如今,正是到了那个最佳时机:顾昧生人并不在自己权势最盛的地盘,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官城,一时无法调集所有力量,他又有了一定的资本,再与锦王赵墨白联手,借着顾昧生通敌叛国的舆论,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顾昧生一朝荣宠盛极,一朝跌落神坛。
我实在无法可想,那样骄傲矜贵的他,如何忍受得了百姓千夫所指的唾骂,几乎比之过街老鼠还不如。
怜儿忧心忡忡,继续对我道:“为了暂避风头,南安侯已经多日未曾外出,可是方才我不小心听到殿下对碧玉说,让她带着信物,假传姑娘你的口信,约南安侯在城外的云海崖相见,还说自己在那埋伏了重兵,只要南安侯敢去,就要让他有去无回。”
赵墨白用来骗顾昧生的信物,是我之前自锦王府搬出去时,不慎遗落在珠宝盒中的一封留书和盛放酸梅的瓷瓶,那都曾是顾昧生留给我的美好记忆。
赵墨白与顾昧生的恩怨由来已久,旧可追溯到他对赵氏一族的欺侮打压,如今则是为了女人和尊严。
我完全无法想见,在云海崖等待着顾昧生的,将会是怎样的天罗地网和危机四伏。
只要他对我还存有一丝念想和旧情……
我带着最后的期望,紧张的问怜儿:“你可知道南安侯是什么反应?他信了么?”
怜儿点点头:“我跟着碧玉,在别院门前等了一刻钟左右,就看见南安侯连一个随从也没带,孤身一人骑马朝城外去了。”
我当即毫不犹豫的拆了手上的绷带,又抓起桌上放着的用来切水果的一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走到王府门前,威胁着赵墨白派来守着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六个侍卫:“放我出去!”
为首一人站出,为难道:“谢姑娘,殿下有令,不能让您踏出锦王府一步,请您不要让属下难做。”
我不让他们难做,赵墨白就不会让顾昧生难做了么?
原谅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如今顾昧生生死难料,我已经无暇再去顾及除了他以外的旁人。
我狠了狠心,将匕首向里推去,锋利的刀刃擦破表层皮肤,渗出一道血丝来。
“让开!否则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六人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不说话,却也不让路,只与我僵持着。
恰在此时,明镜打马扬鞭自长街尽头而来,将马停在了王府门前,他翻身下来,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几人,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不等他们回答,我就像溺水的人,看见了唯一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他,哀求道:“明镜,你帮帮我!顾昧生他有危险,我要去云海崖找他。”
明镜的视线落在我抓着他胳膊的手上,愣了一下:“谢姑娘……”
我也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在想什么,明镜是赵墨白的下属,也许顾昧生被骗这件事他也有出一份力,可我就是没来由的相信他一定会帮我。何况我并不会骑马,倘若不找他帮忙,等我赶到云海崖时,恐怕也只来得及为顾昧生收尸了。
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求他。
明镜看着我,语气认真问道:“倘若今日有危险的是殿下,谢姑娘也会不顾一切的去救他吗?”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肯定道:“自然。”
我与赵墨白的牵绊和纠葛,今生已无法再理清,是我变心爱上了顾昧生,负他在先,倘若真有来世,我当然愿倾尽所有去偿还他,为妻、为妾、为奴、为婢,都绝无二话。
他略一思忖,下定了决心:“好,只是还请谢姑娘也答应属下,只能在一旁远远看着,不得插手殿下的事情。”
明镜之所以会答应我,有五成是怕逼急了我真会自杀在他面前,他无法向赵墨白交待;有三成则是过于单纯的被我对赵墨白的心意感动,至于剩下的两成,我猜测不到,抑或是我猜测到了却不愿承认。
但愿是我多想了。
……
云海崖的四周云海缭绕,恍若令人置身在仙境之中,也是因此才得名。
然而它温柔名称和秀丽景色背后藏匿的,却是令人望而却步的险峻地势和万分凄美哀怨的情爱悲剧。传言说前朝亡国后,太子羌吴携宠妾奔逃至此,眼看再无退路,绝望之下,只能双双跳崖殉情。此后的几十年间,这里便成了无数不如意的爱人伴侣相携自尽的‘圣地’。
我被明镜拦在距崖边二三百米处,依稀能看到一排左手举盾,右手执枪的士卒将一人围住,困在崖边。
因为相隔甚远,我只能凭借他身上所着的衣物判断,他就是顾昧生。
他穿着重阳祈寿宴那日穿过的玄色衣袍,脸上不知因何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可怖面具,人也比多日前我在喜宴上见到的他更清瘦了些。
他手上没有拿任何兵器,只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四周,身上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和从前那些不败的战事神话就让围攻他的人束手束脚,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对峙的时间久了,他们便试探着向前进一步,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顾昧生也跟着退了一步。
他们再进,他再退,渐渐他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几颗碎石被他的足跟踩中,坠落向深不可测的崖底,连回声都听不见。
他为什么不出手?
此刻情况固然危急,于他不利,可我亲眼在南诏王宫见过他以一敌百的样子,知道他若有心,这些人根本无法伤到他一分一毫,他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力突围出去。
可他依然没有反抗之意,仍在后退,半边身都已置于虚空之中。
崖边的雾气弥漫在他周身,将他的身影和动作模糊得更加让人看不真切。
原先步步紧逼的众人互相看一眼,都在猜疑着顾昧生是不是有什么后手,他们不再前进,而是相约着后退几步,与他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就在此时,一支鸣镝骤然飞向高空,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
明镜也曾送给过我鸣镝,告诉我拉响后便可与他接应,我自然能猜测到这是赵墨白与他的下属协商好的暗号,意味着他们将要有什么行动了。
我立即攥紧了明镜的袖子,语气焦灼的质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赵墨白想做什么?”
明镜神色复杂看着我,并未言语,下一刻便传来了成千上万的箭矢破空的声音。
是早已埋伏好的弓箭手。
我瞬间了然,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要奔向崖边。明镜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尊卑和男女之防,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拦着我。
“谢姑娘,你答应我不会插手的!”
我红着眼睛,哑声道“放手!”
顾昧生都要没命了,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我弯身,一口咬在了明镜抓着我的手上,血腥味霎时弥漫出来,他吃痛一颤,松开了对我的禁锢。
我顾不得太多,没命的向着顾昧生跑去,剧烈的动作将我的鬓发都晃得散乱,珠钗巍巍坠地,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狼狈得像个神志不太清楚的疯女人。
可我不能停。
也许只在顷刻间,我就将永远失去顾昧生。
往前是万箭穿心,往后是粉身碎骨。
他没有退路,我也没有。
我叫喊着他的名字,几乎用尽了我一生的力气:“顾昧生!”
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下一双眼睛。
从前看我深情旖旎,如今似古井无波。
我虽感到无比心痛,却还是张开了双臂,努力替他挡着那些如流星般密集的箭矢。
我坚信赵墨白绝不会伤我,只要我一直站在这里,顾昧生就不会再有危险。
果然,赵墨白在看见我的身影突然出现后,急切出了声:“都住手!”
箭声慢慢止住。
我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对顾昧生说:“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
顾昧生看着我,没有回应。
赵墨白则从埋伏的地方走出来,站在我身后,循循诱导着我:“小瓷,那里危险,过来。”
我转过头来看他,冷声道:“赵墨白,危险的不是这里,而是你的身边。”
他连枕边人都会算计,连情爱都可以用来做交易,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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