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他这才伸出双手环抱住我的腰，像依偎着自己的母亲，把所有孩子气的一面都留给了我。

　　我摸了摸他的后脑，安抚他：“好坏我会用心去分辨，你不需要为我担心，我希望我离开后，你也能过得开心快乐。”

　　山长水阔，愿我们各自安好。

　　赵墨白走前，吩咐了几个侍卫帮我搬东西，怜儿就陪着我，一起先到了顾宅。

　　我到的时候，顾昧生正在庭中舞剑，他穿了一身白衣，身姿轻盈穿梭在竹林之间，俊美绝伦，怜儿见此情景，先带着小包裹进屋了，留给我和顾昧生独处的空间。

　　顾昧生回眸间不经意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的我，他肆意张扬的一挑眉，然后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男人认真起来的模样，确实分外好看，连阳光透过竹叶斑驳撒在他鬓间，都像是星斗在银河间熠熠生辉。

　　他衣袂蹁跹，黑发飞扬，腕子轻旋，长剑如游龙蛇信，破风声猎猎作响，回身，旋踢，再一挑剑，一招一式自在轻畅，却又暗含凌冽的肃杀之气。衣袍略过地面惊起无数尘土，竹叶崩落环绕纷飞，却无损他半分英姿勃发，世间万物在我眼里都失了色彩，唯剩他白衣胜雪，如俊逸谪仙，是人间真国色。

　　我敢肯定，我这一生，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再，会遇到像他这般风流惊艳的人。

　　突然想起某日听下人闲谈，说起这世间的女子，其实不过分为两种，一为未曾见过南安侯的，二为仰慕南安侯的。

　　没有女人逃得过他的无边风月，连我也不能免俗。

　　长剑寒光划落万千片竹叶，零落飞旋在我眼前，像下了一场秋雨。

　　他在我视线朦胧中足尖轻点，飞掠至我身前，长臂一伸揽我在怀，低头攫住我的唇，灵巧的舌滑入，与我的缠绕，他的呼吸滚烫灼热，喷洒在我鼻尖，这是一个充满占有与侵略的吻，绵长而强势，让我觉得岁月城池都颠倒，久久迷醉其中不愿醒来。

　　他松开我，带着笑问：“看够了吗？”

　　我凝视着他俊美的容颜，娇嗔：“你这么好看，怎么会看够。”

　　“以后时日还长，你想看，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他紧紧抱住我，语气里是浓浓的满足：“娇娇，你终于是我的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男人的轻咳声，我推开顾昧生，回头，看见是沈沐恩，想到刚才和顾昧生的缠绵，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到，有些羞怯的躲到了顾昧生身后。

　　顾昧生了然，握住我一只手，问沈沐恩什么事。

　　沈沐恩答：“阁罗凤派来的使臣已经到了，想现在求见君侯。”

　　我心下略微一惊，从前只听人说南安侯狼子野心，与南诏勾结，想要谋权篡位，我都以为是捕风捉影之事，毕竟一国之事，掺杂了外邦异族，一不小心就会引狼入室，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我也不知是该说他太过自负还是一时糊涂，是坚信自己能周旋好南诏与赵唐的关系，或是对权势太过渴求，甚至不惜与南诏人比居同势，与同胞自相残杀。

　　顾昧生表示知道了，沈沐恩就候在一旁等他，他转而安抚我：“娇娇，我有些事情要先去处理，晚上等我回来。”

　　我说好，他便在我额头落了一吻，和沈沐恩走了。

　　顾昧生走后半个时辰左右，赵墨白留给我的暗卫明镜就回来禀报，说看见顾昧生和沈沐恩进了望江楼的天字一号房。

　　我略一思忖，上次顾昧生救我时，他也是出现在那里，是不是说明，那间屋子其实是他常和自己的手下密谋谋反事宜的去处。

　　我谨慎问他：“你确定他们没有发现你吗？”

　　明镜肯定道：“没有。”

　　和赵墨白商议时，他就告诉我，明镜是他麾下所有暗卫之中，轻功和追踪之术最好的，所有我做不到的事情，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虽然赵墨白向我信誓旦旦保证明镜若暗中追踪一个人，绝不会被察觉，可我总觉着，像顾昧生这样的人，历经腥风血雨还能安然无事活到如今，又密谋着这样讳莫如深的反叛事宜，身旁再跟着一个将军沈沐恩，怎么能不对旁人的追踪分外敏感，想瞒过他们俩，在他们眼皮底下和赵墨白暗度陈仓绝非易事。

　　可看明镜的笃定以及他能安全回来向我禀报消息，我暂时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觉得可能确实是我想太多了。

　　我戴上一个幕篱，命令明镜骑马带我赶去望江楼。

　　明镜愣住，有些难做：“谢姑娘，恕属下不能从命。”

　　我知道他顾忌着我是他主子的女人，倘若与我同骑，必然少不了什么肢体接触，他会有以下犯上的背叛感。

　　可是我并不会骑马，如果步行或者坐马车赶去望江楼，兴许还没到那里，顾昧生他们已经谈完了事情，那我所做的一切就没什么意义了。

　　真没想到，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会比我一个女流之辈还拘泥这些。

　　我扶额，有些不耐道：“我的命令，也就是你主子的命令，你只管去做，不必顾忌其他。”

　　他这才同意：“是，属下遵命。”

　　明镜从锦王府的马棚骑了一匹良驹过来，坐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我借着他的力攀上马，他确定我坐好了，才用牵住缰绳的两臂将我护在其中，纵马疾驰。

　　没一会儿就到了望江楼，明镜先下马接我，我跳下去，没站稳，不小心撞到了他胸膛，他身体一僵，扶我站好后就立刻远离我：“谢姑娘，属下在马厩等你，你万事小心。”

　　我嗯了一声，透过白纱竟然看见他的脸红了。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这个明镜八成还是个童男，所以才和女人一接触就脸红。

　　他看起来年纪也有二十五六，没想到这般纯情，我觉得有意思，又多看了他两眼，他脸更红，忙后退：“谢姑娘，怎么了？”

　　我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揶揄道：“我有空和你主子商量下，该给你娶妻了。”

　　明镜：“……”

　　打趣完他，我立刻进了望江楼，递给掌柜一包碎银，包下了天字一号房旁边的二号房。

　　我倒了一杯茶水，食指蘸水，在两间房公用的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洞。

　　透过小洞看去，隔壁屋内坐了三个人，除了顾昧生和沈沐恩，还有一个穿着普通粗布衣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南诏派来的使臣，为了掩人耳目，打扮成了普通赵唐百姓的模样。

　　赵墨白派我使美人计诱惑顾昧生，就是想拿捏住他的七寸，好在夺位之争中占据上风。

　　比起民心所向，赵墨白要远甚于顾昧生，他缺的，是兵力上的差距，倘若人前能揭露顾昧生勾结外邦的事实，他便有了名正言顺奉旨讨伐的借口，而我要做的，是让顾昧生全心信任我，然后一步步将他的野心阴谋剖出，呈给世人看。

　　乱臣贼子，不得善终。

　　三人看来还没开始谈正事，店小二还在断断续续上着菜。

　　顾昧生懒洋洋靠着椅背，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有些漫不经心。

　　店小二放下一盘珍珠圆子，然后把汗巾往肩上一搭，念道：“客官，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等店小二退出去，把门合拢，使臣替顾昧生和沈沐恩倒好酒，一举杯：“小人替吾王先敬过南安侯和沈将军！”

　　沈沐恩端杯，与顾昧生相视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使臣接着道：“王自收到南安侯借兵的信件后，便召六位清平官连夜商讨，最终决定，愿意出兵助您成就大业，只是具体事宜，小人只是负责传话，还请南安侯前往太和城与吾王亲叙。”

　　顾昧生慢条斯理夹着菜，没说话。

　　沈沐恩皱眉，不快道：“南诏王如此行径是否太过猖狂，我们借兵，事成之后许他三座城池，已是分外给他面子，君侯贵体，岂容他召之即来？”

　　“南安侯息怒，沈将军息怒。”使臣惶恐离席，弯腰忙赔不是，“王此举实在是事出有因啊，三年前正逢南诏饥荒，骠国的难陀王子向王借兵平定内乱，答应以三百万石粮食作为交换，此一战折损了我南诏国三万铁血将士，而骠国背信弃义，赈灾粮杳无音信，致使那年百姓死伤无数，举国一片哀声，各地起义不断，几乎到了亡国的地步。王不是信不过南安侯的承诺，只是事关南诏黎民国祚，还请南安侯谅解，与王亲签借兵书，彼此才能都放心。”

　　南诏与锦官城相隔如此近，发生了这样严重的事情我竟从未耳闻，想必也是南诏王生怕赵唐知道了南诏式微，趁机出兵侵略，联合上下一起对外瞒了消息，以至于使臣到今日才敢对顾昧生坦言。

　　沈沐恩闻言，握了握拳，强压下怒意道：“既如此，为何不请南诏王前来？”

　　我暗自腹诽，明明是这俩人有求于人，看这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人家南诏国欠了他们什么呢。

　　使臣被吓得一哆嗦：“沈将军有所不知，王……王他来不了。”

　　顾昧生这才放下筷子，饶有兴致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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