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我和赵墨白一起回到了王府。

　　帮他宽衣时，我注意到他的腰带比平常松了一个扣子。

　　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往常一样替他晾展在衣架上，然后熨烫、熏香。

　　他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需要做，就坐下来陪我一起吃了些点心。

　　我心里揣着事儿，咀嚼绿豆糕时甚至差点咬到了舌头，赵墨白看见了，先用拇指替我擦了擦嘴上的糕点屑，又笑说我太鲁莽，应该静静心。

　　我犹疑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墨白，你今日一直在忙公事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说想早些去接我，就一直忙碌没停过。

　　说着还揉了揉眉间，尽显疲乏。

　　我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咬了一口糕点：“那今晚就早些休息吧。”

　　……

　　次日，赵墨白离开后，我让怜儿替我去玉奴馆找了一趟窈娘，约她在望江楼见面。

　　我早早就在望江楼候着，点了几个菜，等着窈娘前来。

　　窈娘只身一人，连她的丫鬟余年都没带，比我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钟左右才来。

　　多日不见，她这次并没有穿红戴绿，而是换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衣裳。

　　她毫不意外我为何邀请她，在我对面翩翩落座，又喊店小二来，添了一壶碧螺春。

　　我端起桌上倒好的竹叶青，浅浅啜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我记得你从前只喝竹叶青。”

　　窈娘一向性子急，并不偏好品茶，为了方便，她一直喝得是附近产的竹叶青，这些年喝习惯了也就没变过，在外若是没有竹叶青，她宁肯不喝也不将就，因此我才一早就给她点好了竹叶青。

　　听我这样讲，她倒笑出声来，微微歪着头，拖长了音道：“我是不喝碧螺春，可是墨白喜欢呀——”

　　我握着杯子的手微微抖了抖，洒出了一两滴茶水在我的裙上，淡粉色的裙子立刻被晕出乌青的污痕。

　　我拿出帕子擦拭，可是已经落上的污点，怎么能是轻易就擦去的呢。

　　来之前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并不意外从窈娘口中听到关于赵墨白的事情。我意外的是，她居然和我一样，称呼他为墨白，我一直以为这是专属于我的称呼，原来事实上并不是，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

　　窈娘向来说话直来直去，开门见山，我也不和她兜圈子。

　　淡声道：“我记得我劝过你找个好人家从良，可是你拒绝了，如今你又是什么意思？”

　　她摸了摸右耳上的珍珠耳环，悠悠道：“我那时没心思，现在有了。”

　　我将茶杯重拍在案几上，沉声斥她：“你难道不知道赵墨白是我的男人吗？”

　　我们做姑娘这一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是，绝不从姐妹的床上抢男人。

　　是我遇见赵墨白在先，窈娘若是有良心，就不该把心思打到他身上。

　　如果只睡过之前那一晚便罢了，是我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可她如今的意思，分明是打算以后都靠上了赵墨白。我知道赵墨白喜欢我，不用他说，单是行动就可以证明，可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只喜欢我一个人，难道是我看走了眼吗？其实他和俗世那些男人并无二致，也想享齐人之福？

　　赵墨白的腰带，自我出现后一向是我亲自为他扣，他出去时是怎样回来时也是怎样。可是昨夜，我第一次发现他的腰带松了一个扣子，起初我只以为是他自己不舒服解开的，直到熨衣服时，我在衣裳的右肩后面发现了女人化妆的金粉。

　　我认识的人中，喜欢用这种金粉扑面的，只有窈娘。

　　这类金粉造价高昂，不易购买，寻常女子不会常用，可是窈娘曾凭借金粉妆在锦城掀起模仿狂潮，按她的行事风格，确实会做出这种事情用来挑衅我。

　　我难过的是昨夜赵墨白说了谎话，他和窈娘还有联系。

　　小二把碧螺春端来，被我和窈娘之间箭弩拔张的气氛吓到，飞快的合上了门又退了出去。

　　窈娘替自己斟了茶，又将茶壶端到我面前，先做出一个倒茶的姿势来，却并未倒下一滴，而是不紧不慢的收了回去，将茶壶放下：“这碧螺春你也喝够了吧，该换我来喝了。”

　　我气竭，她这是明目张胆要和我抢男人了。

　　“你先别急。”窈娘吹了吹茶，用略带些嚣张和得意的语气说：“等听完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两个秘密，再生气也不迟。”

　　“第一，昨天的杀手是我派去的，算你命大逃过一劫。但是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命悬一线，孤助无援的时候，赵墨白正和我翻云覆雨，你侬我侬，他对你这个旧情人，可是很不上心呐。”

　　我被这个秘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她。我猜了那么多可能，甚至怀疑到了严刺史夫妇头上，却绝没料到凶手是她。我们是有过节，但不至于让她如此容不下我，到了要派人暗杀我的地步。

　　她很满意看到我的反应，娇笑一声，又接着道：“第二，赵墨白和我，是有婚约在身的，瓷娘，不是我抢了你的男人，而是你要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望江楼出来的，守在门口的怜儿看见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开开心心的问姑娘，咱们可以回府了吗？

　　我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嘴唇，觉得自己甚至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让怜儿先回府，她放心不下我：“姑娘，你昨日才遇到过危险，还是让我陪着你吧。”

　　我摇头，眼泪倏的就从眼眶中坠出：“求求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怜儿回去了，剩我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

　　九月的天真的好冷啊，冷到我抱着臂膀瑟缩也无济于事。

　　我跌跌撞撞的走着，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只是想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没有尽头。

　　有时不留神和路人相撞，对方正要骂骂咧咧，待看清我的脸后立刻就变了脸色，谄笑着说没关系，让我下次小心些。

　　我竟然开始后悔，为什么昨日没有死在那两个杀手的刀下，也许那样，我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无牵无挂的离开这个世界，也好过如今这般痛苦为难。

　　我只是这么想着，前方拥挤的人群就向四方散开，有人高喊着：“衙门出巡，行人避让。”

　　然后是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我身旁的行人都一一避开，只剩下我孤零零站在街正中央。

　　要不干脆就‘意外’死在这里好了，一了百了。

　　不必让赵墨白左右为难，也可以结束我这糟糕的一生。

　　队伍最前方的人穿着县令的官服，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马疾驰飞奔而来，马上的人没料到我会毫不躲避，想要吆喝让马停下，却已来不及。

　　我闭上了眼，不偏不倚迎上去。

　　在我预想马蹄落下的瞬间，有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接着枣红马悲鸣长嘶一声，重重的跪落在我身前，马上坐着的县令也被甩飞出去，从我头顶飞过然后砸在地上，我甚至听到了清脆的骨头碎裂声，我情不自禁的感同身受，然后是一阵后怕。

　　枣红马并没有伤到要害之处，只是两腿上中了两枚飞刀，我瞥了一眼，发觉竟和昨日救我于绑匪刀下的飞刀长得一模一样，刀尾上刻着祥云图案。

　　我心神一震，转头去看飞刀飞来的方向，是望江楼靠街的窗户，但此刻窗户紧闭，并无人影。

　　县令大人扑倒在地，周围也围了一大片衙役，纷纷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他嘴里还哀嚎着：“快来人，给本官抓住那个女人！别让她跑了！”

　　还有一个面生的穿着白袍的年轻公子，正在和县令大人说些什么，我想上前去问清楚是不是他救了我，却被周围的衙役拿着刀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只能无奈的看着那个白衣男人和县令说完话，回头看我一眼，然后消失在了人海中。

　　两个小差役一左一右架着重伤的县令，几乎是拖着到我面前来。

　　他不似刚才张狂愤怒，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又怂又蔫：“是下官狗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姑娘是锦王殿下的人，冲撞了姑娘，还望姑娘莫怪。”

　　我：“……”

　　四周的衙役听闻此言也立刻收回了架在我周围的刀。

　　县令又道：“下官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对无意伤到县令我实在是抱歉：“方才没注意惊了大人的马，是民女的错，民女给大人赔个不是。”

　　他反而被我的道歉吓得直哆嗦：“不敢不敢，姑娘折煞下官了。”

　　我趁机问起：“方才那位公子是锦王府的人吗？”

　　县令摇头：“那位是统领白袍骑的沈将军，是他恰好路过救了姑娘你，也多亏了他，否则下官今日定会铸成大错。”

　　县令一定要派人护送我回王府，在我的再三推辞之下才作罢，最后由一帮人浩浩荡荡抬着他治伤去了。

　　我被这个乌龙搞得没心情接着去想刚才的事情，转而踱回了望江楼。

　　掌柜看见我去而复返，迎上来道：“谢姑娘，苏姑娘已经走了，您是回来找她的吗？”

　　我摇头，塞给掌柜几两银子：“我是来找沈将军的，他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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