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瓷

　　严夫人冷哼一声，撇过头去，阴阳怪气道：“我哪敢啊。”

　　席间另一位四十多的女人插嘴道：“谢姑娘是不是娼馆里待久了，连基本的教养规矩都不知道，这还没能嫁给锦王殿下呢，就先端起了王妃的架子来。”

　　这样的状况，在我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把姿态放得谦卑，拿着帕子放在眼下，假惺惺的挤了两滴眼泪：“妾一早便重视夫人的宴请，谁料路上出了意外，这本就不是妾之所愿，殿下劝妾向夫人告假，妾心想夫人雍容大度，怎么会和妾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这才匆匆赶来。如今夫人竟……”

　　我话说一半，在座的都是人精，谁能听不懂我的三层意思。第一，我上来就给严夫人扣了个高帽，说你这样高贵的正室身份，贤名在外，肯定不会和我一个娼妓计较；第二，说明我即使是出了意外耽搁了赴宴，也没有不来，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何况我如此诚心，她再为难我便是她刻薄了；最后，我搬出赵墨白来，在座诸位都是官府亲眷，谁吃的还不是皇粮，仰仗着赵墨白过日子，再是和严夫人穿一条裤子，也该意识到我若是得了势，即使坐不上锦王妃的位置，在赵墨白耳边吹个枕边风的本事还是有的。

　　严夫人被我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有怒火又发不出来，只能忍着：“来人，看座，上茶。”

　　下人给我搬了椅子，我和她们围坐在一起，看出来这是在打叶子牌。

　　严夫人问我：“谢姑娘会打牌吗？”

　　我牌技不算很好，只是从前无聊了才和馆里的几个姐妹打发下时间，为了给严夫人面子，我还是应下了：“略懂一二。”

　　她点点头，搓着牌：“那你就一起来两局吧。”

　　原先是四个人在打牌，加我一个，便有五人。

　　我看了看一起打牌的几人，这才发觉方才人太多了没瞧清楚，此刻坐我旁边的，正是上次祈寿宴跟在顾昧生身边的，另一个妖媚些的女人。她也穿了一件紫色的裙子，正偏头和另一位夫人说着什么，两人很是投缘，连笑了好几声。

　　我想起被救时闻到的那熟悉香味，其实当时是几乎非常确定的，那个人一定是顾昧生。此刻我却拿不准了，也许是我心中太渴望他救我，所以才出现了幻觉，毕竟那里荒无人烟，他没道理恰好出现，我们闹得这么难堪，他不记仇我就应该烧高香了，怎么还敢奢望他英雄救美呢？

　　我觉得自己的自作多情十分好笑，收心拿牌。

　　起初，桌上几人以为我说自己对叶子牌略懂一二是自谦的话，嘴上不能贬低我，为了压我一头，都打起精神来全力应付牌局。

　　两三局下来，几人都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因为我们有赌注，输了的人掏钱，我每局都输，运气极背。

　　四下都是女人的嗤笑和讨论，我听着不爽，又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说我低头看牌的样子，和温姑娘有七八分相似。

　　听到温姑娘三个字，我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说得正是穿着紫衣，坐我身旁的，顾昧生的女人，她也姓温，不知道和温雪夕是不是亲姐妹。

　　温姑娘闻言只是笑，捻了捻自己手里的牌：“谢姑娘国色天香，和她长得有几分相像是我的荣幸。”

　　在场谁不知，她和温雪夕是顾昧生身旁最受宠的红人，即使不把我放在眼里，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她说感到荣幸也不过是谦逊的说辞罢了。

　　我也没放在心上，笑笑便过去了。

　　后来我又输了三局赢了一局，没有回回输已经让我感到庆幸了。我有心推脱换人，严夫人难得能在一件事上损我，怎么也不肯，旁人也帮忙劝着，我只好硬着头皮接着打。

　　这一局刚洗好牌，便听到门口有人进来了，然后那些围着的夫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大了，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南安侯’这三个字，我愣了下，险些连手里的牌都握不好。

　　接着有人在我身旁放了把椅子，一个人影坐下来，挡住了我的大片阳光。

　　我紧绷着下巴，目不斜视，看着手里的牌，只是心里乱糟糟的，什么也看不进去。

　　不用去看，我都知道身旁坐的，是顾昧生。

　　温姑娘娇笑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又暧昧又痞气的笑道：“想你了。”

　　我一哆嗦，一张牌掉在了桌上，我忙不迭的捡起来。身后有个女人娇滴滴的叫我：“谢姑娘，好久不见。”

　　这声音极其熟悉，我转过去看她，触碰到了脖后的伤，痛得我小声嘶了一下。

　　原来是温雪夕，她冲我友好一笑，我只好跟她打招呼：“温姑娘好。”

　　我再转过来。余光瞥到正和另一位温姑娘调情的顾昧生，只留给我一个冷峻的侧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是我先提出和他斩断关系，但私心里还希望他能对我留几分情，现在看来，他非但没把我们这份露水情缘放在心上，甚至很快就投到了别的女人的温柔乡。

　　我收心，认真看着自己的牌，打算在这一局大杀四方，讨回面子。

　　严夫人看着顾昧生和温姑娘恩恩爱爱的样子，也打趣道：“南安侯这是打算帮着温姑娘一起赢我们吗？”

　　顾昧生懒洋洋的往椅上一靠，偏头问她：“需要本侯帮忙么？”

　　另一位夫人插进来话头：“温姑娘牌技了得，在座几位都赢不了她，倒是谢姑娘，怕是这月的零花都赔进去了。”

　　被人直接挑明了我的弱处，还是在顾昧生面前，让我觉得很难堪，但她偏偏说的又是实话，我也不能奈她何，只能故作认真看着我的牌。

　　顾昧生闻言，也只是笑笑，没再应和了。

　　这一局开始，我就投入了十足的注意，誓要一雪前耻，连身旁坐着顾昧生这件事都不放心上了。

　　在我一筹莫展，觉得自己又要输了的时候，一直很安静的顾昧生忽然出声道：“出这张。”

　　温姑娘闻言照做，牌一落在我面前，我窃喜，这真是天助我也，立刻便将自己压了很久的牌跟上去。温姑娘看见了也不恼，只是半开玩笑质问他：“君侯这是在帮我还是谢姑娘呢？”

　　顾昧生握拳抵着额头，失笑道：“失策了。”

　　因为顾昧生这个意外，这一局竟然真的是我赢了，还赢了不少钱。

　　几位夫人不情不愿的把钱交出来，抱怨道：“谢姑娘运气真是好。”

　　那可不，顾昧生随口帮温姑娘指点牌技，没想到给我做了嫁衣。可他身份尊贵，大家就是再有怨言，也不能说出来，只好便宜了我。

　　我心里哼着小曲，别提有多得意。

　　忽然，腿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我浑身一僵，低头看去，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和顾昧生的腿贴在了一起，偏头看去，他也正在全神听温姑娘讲话，并没有看我，看来也是无意碰到。我有心想提醒他，可是这一桌子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要是被人知道了，丢人的是我。

　　大家只会觉得是我不安分，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勾引顾昧生。

　　我只好刻意去忽视这亲密的接触，假装不知道。

　　可是这触感也太明显，滚烫灼热，让我想忽视都不能。

　　我绷着身子，紧张的呼吸都不顺畅，理所当然的，又输了一局。

　　掏钱的时候，我真的是心里都在哀嚎，这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顾昧生赢的钱，终究还是输了回去。

　　我心情正失落着，严夫人便宣布说：“厨房已经做好了膳食，大家留下一起用个膳吧。”

　　我本就不想与这群不怀好心的女人多待，此刻又多了一个让我不自然的顾昧生，简直就是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可是严夫人都这么说了，我再请辞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小厮的通报声：“锦王殿下到。”

　　我一喜，眼巴巴坐着盼，没盼来赵墨白倒是盼来了赵丞。他先向屋内一众女眷和顾昧生行了礼，然后恭敬对我道：“谢姑娘，府中出了点事情，殿下在门口候着，让奴才来请您一道回府。”

　　我心里门儿清，锦王府根本没出什么事情，只是赵墨白担心我在这里待久了受什么委屈，特地找个借口来接我回去，我心上一暖，面上还要装作不舍的样子：“那妾只能先告辞了。”

　　在赵丞面前，各位夫人也只能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叮嘱我，下次再来，我们表面和和美美，心里都骂着对方虚伪。

　　我站起身，看也不看顾昧生，跟着赵丞出去了。

　　赵墨白就守在院子口的影壁旁，看见我过来，张开了双臂。我蹦跶着扑进他怀中，拼命闻他身上好闻的檀香味，差一点，就差一点，我今天都不能活着回来见他了。所以此刻这重逢在我看来是分外不易，劫后余生。他不明所以，笑着说：“我的小狗在闻什么？”

　　我拽着他的衣领，垫脚在他脸侧落了一个吻，假装恶狠狠道：“闻你身上，有没有其他女人的气味。”

　　他又问：“闻到了吗？”

　　“闻到了。”我点头，“你是不是又去燕大娘那里给我买糕点了？”

　　他将我抱起来，无奈的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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