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和老牛迫不及待地奔向手术室的大门，正在这时小牛也到了，手上拎了两个大包，如果不是身着正装，那样子看上去还真像农民工一般。小牛也听到了呼叫，快跑几步跟上老牛他们的步伐。

　　手术室的门还没有开，三人焦灼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手术室的门才开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站在门里，招呼他们：“方艾珍的家属吗？进来再说。”

　　三人急急涌进去，异口同声问：“医生，艾珍（我妈）怎么样了？”

　　医生先把门关了，然后才跟他们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招娣有些眩晕，感觉整个人都脱力了，后面就听不见医生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一脸的诚恳和无奈。

　　然后医生带着他们去见艾珍最后一面。招娣看着老牛和小牛跟着医生往前走，但是她自己却一步都挪不动。她想去见艾珍，但不想见她最后一面。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天旋地转，招娣失去了知觉。

　　仿若做了一场噩梦，招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医院病房，她愣了愣，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急急想起床去看艾珍，却根本起不来，身体仿佛沾在床上一般动弹不得。她骇然，更加努力想用手撑起自己，可还是徒劳。但是这次她的手弄出了些响动，惊醒了身边的人。

　　“黄总，您醒了，太好了！”坐在招娣床边的牧鑫兰原本正昏昏欲睡，被这动静惊醒，发现她已经醒来，立刻高兴地喊道。

　　“小……小牧……”一开口，招娣更吃惊，怎么自己甚至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声音了？每发出一个字，都要用偌大的力气来控制，才能让别人听清。自己这是怎么了？脑卒中又发了吗？天哪！

　　“我……我……怎……么了？”费了番功夫，招娣才问出自己现在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牧鑫兰已经去倒了一杯水过来递到招娣嘴边：“黄总您先喝点水，别急。医生说只要今晚能醒过来，再小心护理三天，就没什么大碍了。”

　　招娣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水，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才继续问：“艾珍，她，怎么样，了？”

　　牧鑫兰垂下眼皮，低低道：“方姨，她已经去了。牛叔他们定了三天后火化，您现在的身体还不适合去参加告别仪式，他们都理解的，说让您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去跟她告别。”

　　招娣颓然无力，所以那不是梦，那是真的。艾珍她真的突然因为车祸就那么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难道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老天爷真是不开眼！

　　“黄总，您别伤心了。您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这次您自己的情况也很危险，听医生说……”牧鑫兰开始劝招娣。

　　原来那时，招娣没能见到艾珍最后一面，她因为艾珍过世这个消息太震撼，过于激动，当场就昏倒了。糟糕的是，老牛和小牛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注意到她的昏倒，最后还是经过的一个护士发现了她躺在地上，喊叫起来，才引起了其他医生和护士的注意，急急把她送去急诊。果然是脑卒中复发了，而且这次比较严重，她一直昏迷不醒。黄新凯多方求助协调，才请了几位一线城市的专家过来会诊，确定了诊疗方案，直接做了最新的一种微创手术清除血管堵塞。招娣以为她这一觉只睡了一个下午，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她的手术都已经做完了！

　　“小黄总对您的病可重视了，不仅请了许多专家给您会诊，还亲自照顾您。不过厂里那边也有很多事要他处理，这会儿他已经回去了。等会儿岳总应该会来陪夜，他们俩轮流过来陪着您，对您可真是掏心窝地好。”牧鑫兰羡慕道。

　　招娣听她说着这几日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情形，心情却毫无波动，仿佛这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而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身上的悲剧。她还没有从艾珍已经离开这件事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呢？明明前不久还好好地在一起吃饭聊天玩耍的人，突然之间就离开了，而且是永远地离开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再也不能吃到她做的饭菜，再也不能，遇到麻烦时去找她当垃圾桶，获得成绩时与她分享喜悦成就……艾珍她，真的就这么突然地，一声不响地，如晴天霹雳般，离开了她的生活？招娣不能接受。

　　“黄总您想吃点什么吗？这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得去问问护士你现在能吃什么。对了，我得去告诉他们你醒了，大家都盼着你醒呢！”牧鑫兰突然反应过来，便去按床头的呼叫按键。

　　很快就听到匆忙的跑步声，有个圆脸护士奔进来：“怎么了？”见招娣睁着眼睛看向她，才舒一口气：“醒了呀，太好了！我跟医生们汇报一下。”说着便又要离开。

　　“李护士，我们黄总现在能吃东西吗？能吃点什么？”牧鑫兰抓紧时间问她关心的话题。

　　“先不急，让医生看过之后再说。”李护士摆摆手，回去了。

　　过了不多会儿，便有两个医生一起过来给招娣做检查，一会儿让她举手，一会儿让她抬腿，又让她试着说话回答问题，折腾一番才露出笑意：“不错，这几天要密切注意观察，有问题及时报给我们。暂时先不要急着动，身体有个恢复的过程的，等过了这几天的危险期之后再慢慢做康复训练。只要努力，还是能恢复正常的生活的。”最后一句却是安慰招娣的了。

　　此时此刻招娣心如死灰，哪里会被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安慰到？在艾珍的噩耗之后，又发现自己仿若瘫痪病人一般只能在床上过下半生，真是不如随艾珍一起走了算了！

　　两位医生检查完招娣的身体，又嘱咐了负责招娣的李护士几个注意事项，才离开病房。李护士又交代了牧鑫兰一番，无非是一定要注意招娣身体的变化，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告知等等，牧鑫兰一一应了。

　　招娣在床上一动不动，她想动也动不了。此刻的她便是想翻个身都难，甚至牧鑫兰还给她穿上了成人尿不湿防止她尿在床上。这样的生活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还是有区别的，这样的生活对招娣来说，还不如死了！

　　牧鑫兰送走李护士，转头见招娣还在不死心地努力挥动手臂，却只能微微抬起，有些可怜她：“黄总，我帮您翻个身好吗？”

　　招娣努力了许久，却还是只能微微抬起手臂，根本撑不起自己的身体。她又生气又愤怒，却又无计可施。

　　牧鑫兰见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抬手，以为她又说不出话来了，直接上手帮她翻了个身，安慰道：“黄总您别急，我听小黄总他们说了，您这次发病虽然凶险，但是手术很成功，只要用心保养，基本可以恢复到正常生活的状态，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我会帮助您的，您有什么需要就只管跟我说，要是说不出话来就拍床，就像这样。”说着，牧鑫兰托着招娣的手示范了一下如何拍床引起自己的注意。

　　招娣被动地翻了个身，不得不说，比刚刚那个姿势舒服多了。她略略舒了口气，试着点点头，却只能做出极微小的幅度。又一个挫败，招娣放弃的同时又更加灰心。

　　牧鑫兰看出了她的心情，再次劝道：“黄总，这只是暂时的，您别急。医生说这三天都是危险期，咱们先不着急做康复训练，等过了危险期，还会有专门的康复医生来指导您的。”

　　招娣不得不放弃了这些没有意义的努力，哼出一个鼻音：“嗯。”

　　牧鑫兰得了护士的吩咐，知道招娣目前只能进些流食，便去医院食堂打了些粥来，喂给招娣吃。招娣宛如一个婴儿一般，只能被动地接着她舀到自己嘴里的白粥，吞咽下去。其实她想不吃的，但是身体已经向她发出了强烈的饥饿的信号，当白粥到了她嘴里后，她不由自主地便咽了下去，因为过于着急，还呛了呛，吓到了牧鑫兰，赶紧每一勺给得更少了，以防她咳嗽引起的震荡引发更严重的后遗症。

　　然而尽管如此，招娣喝着喝着还是有粥溢出嘴角，在她下巴到脖子之间蔓延出一条小溪流。招娣心里窝火得很，然而却什么也做不了。她想抬手去擦，根本抬不起手；她想提醒牧鑫兰，但这丫头一口接着一口地喂她，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空隙。最后招娣实在受不了了，她紧闭双唇，不肯再接牧鑫兰的粥，这才让牧鑫兰注意到她的异常，问：“黄总，您不想吃了？”

　　招娣提醒她：“擦。”

　　牧鑫兰这才发现她嘴角到脖颈的水印，笑道：“瞧我，太粗心了。您等着，我给您擦。”便去取了纸巾在旁边，先帮她擦干净，然后再继续喂。这次喂一口就停一停，看招娣咽下后如果有溢出的汤水，便给她擦去再继续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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