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匆匆来到急救手术室门口，便见到了团团转像只找不到方向的飞蛾一般的老牛，嘴里还不知念念有词着什么。招娣马上迎上去问：“怎么样？还没有消息？”

　　老牛见到她，终于能坐下来，还是一脸的焦灼，回道：“还是没有消息。刚刚有护士出来，我问了几句都没回答我。招娣，艾珍她会没事的吧？”

　　“会的。吉人自有天相，像艾珍这样的老好人，老天爷也不舍得早早收了她去的。”招娣喃喃道，一颗心越发往下沉。

　　两人沉默地相对又坐了片刻，招娣才发现不对，便问：“小牛通知了吗？怎么不见他？”工作虽然重要，但是如今自家亲妈生命危在旦夕，孰轻孰重还是要分清的吧？

　　不问还好，一问老牛便长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招娣直觉这里面肯定有事，便追问：“怎么了？自家亲妈出事他也不来看一眼？”这可不像小牛往日的作风。

　　老牛摇头：“我没通知他。”

　　“你脑子坏了吧？这么要紧的事你不跟他说？”招娣一边掏出手机来给小牛打电话，一边骂道。

　　“哎，你不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小牛恨死我和他妈了！”老牛脸上愁云密布，说出来的话却叫招娣大吃一惊。

　　招娣暂停拨出电话，转而细问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小牛可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孩子，最是稳重实在，什么叫恨死你和艾珍了？”

　　老牛又叹了口气，将最近一段时间家里鸡飞狗跳一系列事情告诉招娣。

　　原来自从上次聚餐艾珍得知儿媳妇向彤怀孕之后，乐得不能自已，天天往小夫妻家里跑，又是做饭炖汤，又是打扫清洁，最后甚至每晚要等小夫妻都睡了才肯离开。这种情况别说小牛夫妻，便是老牛也吃不消哇！老牛便提议不然住一起方便照顾，被小牛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艾珍尽管有些失望，但想着没多久就能见到孙子孙女，也不跟小夫妻计较，还是每天一大早去儿子家，晚上老晚才回自己家。老牛渐渐地也习惯了这样的作息，但是没想到的是，突然有一天，向彤发难了。她原本对于自己怀孕这件事就有许多疑惑，再加上被婆婆这样全方位地以照顾为名实则接近于毫无自由的监禁所困，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这天她闲在家里实在无聊，便将卧室收拾了一番，然后发现，她和小牛未用过的计生用品全都被人做过手脚，瞬间她就发毛了。等小牛回来，将证据摊在他面前，狠狠地哭诉一番，也不提要求，只说要回娘家去住。

　　小牛也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事，他很快就意识到是谁做的——除了自家亲妈，谁还有这个动机，这个能力？他只能一边做小伏低地安慰老婆，一边跟亲妈对峙，追问是否是她做的。

　　艾珍有恃无恐，直接就承认了。她自认为是为了小夫妻好，振振有词把老一套的道理又拿出来讲了一遍，最后还嘚瑟说总有一天小夫妻俩会感激她做的一切的。把小牛气得哟！当场就亲自把亲妈送回了她自己家，并且告诉她以后不用她来照顾了。

　　艾珍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早就做好了被发现后可能会被小夫妻埋怨的后果，但是她认为自己总是为了他们好的，等他们小夫妻做了父母就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如今木已成舟，以这两人的品性，绝不可能去打掉孩子，也就生她的气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所以她信心满满，还是照常作息，第二天一早便往儿子家去。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小夫妻俩竟然直接把锁给换了，她根本进不去门！

　　这给了艾珍巨大的打击，她没想到儿子儿媳会跟她来这套。她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回家对着老牛哭了一场，但是到小夫妻俩下班的时间，她还是去了儿子家，想跟儿子好好论论理。

　　可这回小牛是铁了心要跟她分割。艾珍去儿子家，他就耐心地把她送回去，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回嘴，只默默地听她说，然后坚定地把她送回去。几次一来，艾珍也明白了他的决心，更是伤心难过，天天在家以泪洗面。她内心也知道这次自己确实是做得过了，也不好意思跟招娣哭诉，而程亚楠还在庙里住着做法事没回来，也没人开解她，家里就剩老牛天天陪着她。

　　老牛怕她憋出毛病来，便叫她上街走走买买东西散散心，自己也好陪着出去放放风。艾珍前两天一直不肯去，今儿突然说要出去买菜。老牛原本打算陪她去的，结果艾珍却仿佛突然想开了，说已经让他陪着好多天辛苦他了，让他自己出去逛逛，她出去买些菜好犒劳他一番，不用陪着。老牛看她精神不错，也没有之前那样怨天尤人的气儿了，便应了。谁知道，却偏偏就出事了！

　　“都怪我，偷什么懒呢，要是我陪着她一起去就不会出这种事了吧！都怪我！都怪我！”老牛说着说着竟哭起来，边哭边打自己。

　　招娣没想到这才几天没见，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艾珍的这个做法，还是当初程亚楠开玩笑般提的，没想到她还真放在心上了，还真的去做了！当时自己也给她打了不少预防针让她打消她这个念头的，没想到她的执念竟如此之强！招娣心中思绪万千，一时可怜艾珍，一时又可怜小牛夫妻，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这个外人还是不评论不参与此事比较好！

　　看着老牛伤心难过的样子，招娣拦住他呼向自己脑袋的手，劝道：“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老牛，现在你最要紧的是冷静沉着，等会儿艾珍出来还要你照顾呢，你在这儿把自己打残了谁来照顾你，谁来照顾艾珍？”

　　这句话戳到了老牛的心坎，他停下手，喃喃点头：“你说的对，我得好好的，等会儿艾珍出来肯定要有人照顾的。对了，我得去把她的医保卡拿来，等会儿肯定有用的，我这脑子，刚刚出门的时候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不知道艾珍把卡放哪里了，我得回去找找……”

　　招娣看着他像只无头的苍蝇一样乱转，心下叹息。这对老夫妻的感情之深她是知道的，再说平时这些琐碎的事情都是艾珍在管着，如今艾珍一出事，老牛还真是抓瞎。

　　“老牛，你听我说。你就待在这里等着，我来打电话给小牛，这么大的变故他作为独生子应该要知道并且应该要负起责任来。我让他去你家里把医保卡什么的带过来。你再想想，还需要什么吗？”到了这个时候，招娣不得不被动地成为主心骨，安排起老牛家的事来。等小牛来了，这里就可以交给年轻人了，她再去打听艾珍的情况。

　　老牛听着她的安排连连点头，又犹疑道：“小牛会来吗？”

　　“现在里面的可是他亲妈，他能不来吗？再大的恨再大的仇这会儿也要先放一边，等艾珍好起来我再给小牛做主，来好好说说艾珍这个女人，她现在真是太离谱了，这种事也能做出来，难怪小牛这么生气！先不说这个，我先打给小牛。”招娣边说边开始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小牛那边才接起来，有些郁郁道：“黄姨，您要是来给我妈做说客的话就不用开口了，这回我不会让步的。”

　　招娣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截了当道：“小牛，你妈出车祸了，现在在市一院抢救。你爸也在这儿呢，你请个假，先去你爸妈家把你妈的医保卡找出来，顺便再带些日常生活用品到医院来。我们在医院等你。”

　　“什么？！”小牛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愣了愣才不可置信反问：“黄姨您不是在诓我吧？还是我妈把您也拉上了她的贼船，让您也帮她演戏？”

　　招娣有些生气：“我在你眼中就这么不靠谱吗？这么严重的事我会跟你开玩笑？还演戏，你以为我们都是演员啊？！你可是独生子，你妈车祸住院这么严重的事你能不来吗？说句不好听的，要是你妈真有什么事，你不来的话将来能原谅自己吗？”这孩子，原本看着挺稳重踏实的，怎么关键时刻拎不清呢！

　　这话一出口，小牛似乎相信了她，立刻道：“黄姨您说的对，我现在就请假去，马上就来。”

　　“先去你爸妈家把东西拿过来。”招娣嘱咐。

　　小牛应了，两人便结束了通话。招娣陪着老牛在手术室外等着，时不时有她托的人打电话给她，但是都没有准确的消息。想想也对，最了解情况的人都还在手术室，结果如何都还是未知数，托关系问来问去，还得等急救的医生出来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招娣越发觉得煎熬，她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最坏的情况发生，她该怎么办？她甚至都不敢去想没有艾珍的日子，虽然大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按理说对于生死之事应该看开看淡了，但那可是艾珍呀！如果艾珍真的出什么事，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艾珍，如果……不会的！艾珍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待一个好人的！招娣用力地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吓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呼叫系统唤道：“方艾珍家属请到手术室门口。方艾珍家属请到手术室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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