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一餐饭吃了快半个小时。饭后牧鑫兰又喂她吃了药。招娣躺着，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心里又是悲伤又是窝火，感觉前途一片黑暗。

　　艾珍已经去了，自己不仅不能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连自理能力都失去了。她现在跟一坨有意识的肉还有什么区别？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如随艾珍一起去了！

　　然而，她连这样的自主权都没有！她现在甚至连自己上厕所都做不到！

　　刚想到这里，招娣便感受到了便意。她努力表达自己的要求：“去……厕所。”

　　牧鑫兰就在她身边看着她，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问道：“医生说了，您不能下床。再说您现在这样，我一个人也抱不动您去厕所。不然我给您拿个便盆，您在床上拉，然后我给您擦干净。您是要大便还是小便？”

　　招娣沉默了。这辈子她还没有这么窝囊过！在床上大小便！她还是个人吗？还要让别人帮她擦屁股，这叫什么事？！

　　见招娣不说话，牧鑫兰估计她在害羞，继续劝道：“您不用不好意思，更不要憋着，对您的身体不好。咱们先按照医生的要求来，等您后面康复好了，就可以跟以前一样了！”

　　招娣继续沉默。牧鑫兰见状也不强求，一边给她的手按摩一边道：“那您要上厕所的时候告诉我，我给您拿便盆。”

　　招娣双眼放空，想着今后该怎么办。上次她住院的时候见过类似病人的惨状，也听过无数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故事。而她，连个孩子都没有，还有谁能指望？

　　牧鑫兰给她按摩手，有的地方她能感受到按摩的力度，有的地方只一片麻，什么的感觉都没有。以后她都无法站起来，无法自己拿东西，甚至无法自己翻身了，这辈子都要别人帮她做这些了吗？天啊！

　　招娣只觉得眩晕，绝望地闭上眼睛。

　　门口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推门进来，同时岳海峰熟悉的声音传来：“小牧，我听说招娣醒了？”

　　牧鑫兰点点头，看一眼招娣，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便做了个小声的动作，轻声道：“刚刚醒了，医生来看过了，说这三天好好养着，过了危险期就好做康复训练了。我给她喝了一碗粥，又吃了药，估计她有些累了，这会儿又睡了。”

　　岳海峰在招娣床的另一侧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拿过她另一条手臂给她按摩，嘴上对牧鑫兰谢道：“辛苦你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岳总，您吃了吗？要给您叫个外卖吗？”牧鑫兰殷切问道。

　　“我吃了来的，不用客气。”岳海峰道，过了一会儿才想起什么，反问道：“你还没吃晚饭吧？你去吃吧，我在呢。”

　　牧鑫兰点头，笑着应道：“那我去吃点儿，您先照顾黄总，我很快就回来。”说罢便离开了病房。

　　招娣并没有睡着，如今这般境况，她又怎么可能会有睡意呢？

　　岳海峰给她按摩了一会儿，便坐到了沙发上，不知在干什么了。招娣连翻身都不能，只能听到他手戳在手机上的声音，猜测他在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微信请求通话的铃声，招娣被吓了一跳，睁了睁眼，但是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竖起耳朵听岳海峰的动静。

　　然而岳海峰并没有接起通话，直接拒绝了，然后便又是戳手机的声音。

　　他在发讯息。招娣只能确定这一点，但是不知道是跟谁，又为什么不接那个通讯，是不想影响自己休息，还是不方便呢？

　　呵呵，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自己现在便如活死人般，难道还能要求他对自己从一而终、不离不弃么？便是小凯，她也不敢要求他对自己全心全意，只盼着在关键时候能出面为她主持大局就谢天谢地了。而这次，小凯没有让她失望，从牧鑫兰的嘴里，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尽心尽力，只怕便是很多亲生的儿子也只能做到如此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岳海峰的电话响起了。他按掉了铃声，起身走到招娣床边看她有没有醒，见她闭着眼睛没反应，便轻轻走出病房。

　　等他走出病房，招娣才睁开眼睛，盯着关闭的病房门，试图听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在医院……好……看看……瞎想……”只有零零碎碎几个词听清了，招娣的心直往下沉。她不过昏迷了这几天，难道岳海峰连下家都找好了？

　　门突然开了，岳海峰走进来，眼角扫到睁着眼睛的招娣，一脸惊喜：“招娣你醒了？”

　　此时装睡已经来不及了，招娣只能努力“嗯”了一声。

　　岳海峰在她床边坐下，拿过她的手臂继续按摩，一边问：“现在感觉怎么样？你这次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小凯找到了国内最顶尖的专家来帮你做手术，不然真是凶多吉少！”

　　招娣无力点头，只能努力憋出一个字：“好。”

　　岳海峰才发现她说话费力，忙道：“没事，没力气的话先不要说话。医生也说了，这回下来要好好休整一段时间，还要配合后期的康复训练，才能恢复正常。”

　　“嗯。”招娣努力回答。

　　岳海峰看着不说话，摸了摸她的额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刚刚亚楠打电话给我了，她在艾珍家。老牛也病了，小牛又要照顾怀孕的老婆，又要照顾亲爹，还要处理艾珍交通事故相关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好在他单位那边体谅他，让他先处理家里的事情。公家单位就是这点好，但是靠他一个人还是来不及。你出事后我给亚楠打电话了，她听说艾珍和你的事之后立刻就从庙里回来了。她给父女俩的法事都没做完。”

　　“前两天亚楠天天来看你的，只是你没醒。后来老牛病了，小牛忙不过来，我就让她别过来咱这边了，先去给小牛那边帮忙看着，咱们这边至少还有小牧看着你，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这两天就没来了，但是天天打电话问我你的情况。刚刚就是她打来的电话，听到你醒了，她很高兴。但是现在她也走不开，说明天来看你。”

　　原来是亚楠打来的电话吗？招娣心下舒了一口气。听岳海峰说的，以亚楠的脾性，还真有可能这么干。想到亚楠，就又想到艾珍，原本一世好姐妹三人，现在就只剩下她和亚楠两个人了，而她还卧病在床，无法动弹，甚至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有可能在床上度过，亚楠的心情只怕很沉重吧！

　　“别……来！”招娣努力憋出这两个字，意思是让岳海峰告诉亚楠，她这边人手够的，让亚楠先帮艾珍料理完那边的事再说。她自己没法去送艾珍最后一程，希望亚楠能代她好好送送艾珍。而自己，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一天，能亲自去见见艾珍，跟她告个别，再说说心里话。

　　岳海峰听懂了她说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已经跟她说了。你这边没问题，让她先照顾老牛，等老牛病好了，艾珍……送好了，再过来看你。”顿了顿，又道：“艾珍的大事，定在3天后。你现在的身体，没办法去送她了，等你恢复些，我送你去看她。”

　　招娣想点头，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她只能再“嗯”了一声。

　　岳海峰又摸了摸她的脸，心疼道：“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瘦多了。回头要好好补回来，不能再减肥了。”

　　减肥……这种事离她太遥远了，估计以后的生活都跟这个词无关了，剩下的只有：动起来，站起来，说清楚。招娣想到这里，只觉得人生无比黑暗，生又何欢？

　　“要不要喝点水？”岳海峰又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招娣又感受到了便意，而且比之前更急。但是她连牧鑫兰都不愿意让她帮忙，更何况是岳海峰呢？让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出现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招娣不能说服自己。

　　“不。”招娣只能拒绝。

　　岳海峰点点头，继续给她按摩手臂，过了一会儿，又开始给她按摩腿部。腿上也是有的地方有感觉，有的地方完全没感觉，招娣越发悲哀。

　　“你，停，坐。”招娣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让岳海峰不用给她按摩了，自己坐一会儿。

　　岳海峰笑笑，轻轻拍了拍她：“我闲着也是闲着。对了，要给你翻个身吗？”

　　招娣确实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了，答应道：“好。”

　　岳海峰便帮她翻了一个身，面朝沙发。大约他以前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招娣觉得翻了这个身反而更不舒服了，只是要说出哪里不舒服，她也没有这个力气。

　　“这样舒服吗？”岳海峰问。

　　“手。”招娣道。一只手被压在身体下面了，又酸又累。

　　“哦哦，瞧我粗心的！”岳海峰终于发现了不妥，将她上身抱起，放好手臂，又问：“现在好了吗？”

　　“嗯。”招娣感觉舒服许多，又叫他：“你坐，吃。”不用一直给她按摩，她也感受不到。再说她现在这样的情况，这个男人还能天天来看她，且能和颜悦色，偶尔还能伺候她一下，她已经知足了。人要学会惜福。

　　岳海峰摇摇头，还是给她继续按摩腿，两人一时无言。

　　不一会儿，牧鑫兰便吃了晚饭回来了，见岳海峰在给招娣按摩，忙道：“岳总，您不然早点回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呢。”

　　岳海峰却道：“我再陪陪她，回去也没什么事。”

　　牧鑫兰便不说话了，去卫生间洗了些水果出来，招呼岳海峰吃，换了他的位置给招娣继续按摩。

　　招娣闭上眼睛，听他们俩闲聊。

　　“小黄总知道黄总醒过来的消息了吗？”牧鑫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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