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和程亚楠路上打包了几个菜，直直往方艾珍家去。老牛给她们开的门，他本来打算去小区外面的面店随便吃点对付一下，见到她们带了饭菜来很高兴，主动从厨房里面拿了碗筷出来摆好。

　　“艾珍呢？还没起来？”招娣环顾一圈没见到方艾珍，便问老牛。

　　“没呢。昨晚上折腾了我一宿，一会儿哭一会儿要聊天的，天微微亮才眯了一会儿。一大早起来做早餐低血糖的毛病又犯了，我让她躺着别起来了。”老牛还是那个二十四孝好老公，从这点上来说，小牛是完全继承了他爸爸的优点。

　　“我去看看她。”招娣脱了外套，往艾珍的卧室去。

　　“没用，早上我去看过她了，就对着我流泪，劝了半天也不听。”程亚楠半是抱怨半是解释。

　　招娣笑笑：“我有办法。”

　　果然，艾珍侧卧在床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便坐起来，看见招娣就落下泪来。

　　“哎哟，可别哭了，得把老牛心疼死了。”招娣赶紧在她床边坐下，抽了张纸巾给她：“我听亚楠说了，不就是儿子顶了两句嘴嘛，回头抽他。”

　　艾珍一边流泪一边摇头：“我就是心里不舒服，道理我都知道。你们早都跟我说了，让我少掺和他们小夫妻的事，出力不讨好。但是生娃这事不是涉及到子孙后代的事么。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前他俩一直没怀上，我还以为两人身体有问题，结果却是人家想着法子避孕呢，这不是要我们老牛家绝后么！这么严重的事我说她两句怎么了？小牛就跳起来让我走！这小子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到头来把我赶出他家！你说我这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招娣也不劝她，一边给她递擦眼泪的纸巾，一边跟着她骂小牛几句。可是吧，她才说了一两句，艾珍又要回过头来维护自己的儿子。招娣哭笑不得，便不再插嘴，只把自己的耳朵贡献出来，静静陪着她，听她抱怨。

　　叽叽咕咕说了大半个小时，估计着艾珍也有些累了，大约倾吐了一番心情也有些好转了，招娣便扶她起来：“吃了饭下午睡一觉，再大的事也没有吃饭睡觉大。也许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艾珍没有拒绝，穿上冬日的大棉睡衣，跟着招娣出了卧室。老牛和亚楠早就吃完午饭了，这会儿一个盯着电视看国产肥皂剧，一个盯着手机不知在干嘛，见她俩出来，老牛嗖地站起来：“我去把饭和菜热一热。”

　　招娣扶艾珍在餐桌前坐下，问：“还晕吗？你自己知道自己低血糖，就更要注意饮食起居，好在老牛上心，要是出个事可怎么办！”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艾珍说着气话。

　　“呸呸呸！”招娣立刻道：“童言无忌，百无禁忌。瞎说什么哪！好好儿的，咱们要一起活到一百岁，你还要给小牛带孩子呢！”

　　“噗嗤！”沙发上传来亚楠的笑声：“你俩幼稚不幼稚，还童言无忌，两人加起来都一百好几十岁了还装嫩，害不害臊……”

　　招娣瞪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她，就听艾珍抱怨：“我倒是想给他们带孩子，那也得他们先生个出来呀。我看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个娃娃出来给我抱呢，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能看到孙子孙女的那天！”

　　又开始了！招娣头疼，求助地望向老牛，老牛默默地躲避了她的目光。

　　看了看时间，救兵也该到了呀，怎么还没动静呢？

　　好在这时饭菜热好了，老牛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趁热吃，吃完再去休息。”

　　招娣是真饿了，拿起筷子就扒拉了几口，填了填肚子才发现对面的艾珍有一筷没一筷地，就进了几粒米。正要再劝，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招娣心下大安：救兵来了！

　　进来的是小牛，小牛估计也没想到家里这么多人，略微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乐呵呵地叫人：“爸！妈！黄姨！程姨！今天怎么午饭吃得这么晚呀？”

　　老牛有些意外：“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要上班吗？”

　　“我和你爸早就吃完了，你妈被你气得吃不下饭，都躺一上午了！”这戳人心窝的话不用问，肯定是程亚楠说的。

　　“中午休息，我回来跑一趟。”小牛一边回答父亲的疑问，一边将手上拎的东西放到厨房去：“彤彤她们单位发的福利，彤彤说爸妈喜欢吃这些，让我送过来。妈，你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吧？我可是你亲儿子！”坐到艾珍身边的小牛开始撒娇。

　　彤彤是艾珍的儿媳妇，在银行工作，福利不错。招娣见过好几次，是个内秀顺眼的孩子，有礼貌懂规矩，招娣还蛮喜欢的。

　　“知道你妈的脾气你还气她，真把她气出病来可怎么办？”招娣故作严肃地批评小牛。其实她早就把情况在微信里面跟小牛说过了，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艾珍这心病自小牛来，自然也要由小牛来解。

　　“黄姨，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专门回来道歉了么。”闻弦歌而知雅意，小牛立刻放低姿态求原谅：“妈，昨天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艾珍斜了他一眼：“你要真意识到自己的错，就早点和彤彤生个孩子出来，趁你爸和我还年轻，还有力气能帮你们带孩子。又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孩子我和你爸来带就行。你们该忙事业就忙事业，该出去玩就出去玩，我再不来干涉你们！”

　　招娣在心中暗暗摇头，艾珍这是豁出去了要帮忙带第三代，可惜她的想法未必是年轻人的想法。

　　“妈，孩子的事您别急，我和彤彤有数呢。等过两年我们经济条件好一些，就生。”小牛敷衍道。

　　“还要等两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活两年！”艾珍气得快跳起来了。

　　“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快别说这种丧气话了，别说我，我爸听了也不舒服呀！”小牛劝道，“再说，我和彤彤年纪也不算大，现在又背着房贷，等过两年攒点钱再要小孩也来得及。”

　　“这话我不爱听，咱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是生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我和你爸还有点积蓄，每个月的退休金也花不完。你们只管生，生完我来养，省得你爸把退休金浪费在麻将馆。”

　　老牛动了动嘴想反驳，到底还是没开口。比起抱孙子，麻将算什么？当然是可以被放弃的代价。

　　“妈，你看我和彤彤像是啃老的人嘛！再说，养孩子哪能都丢给你们，总归我们当父母的要挑大梁的。现在我和彤彤的工作都忙，实在没有心思想要小孩的事。你要是跟我爸觉得无聊了，就出去旅个游，带上黄姨和程姨。或者去老年大学上个舞蹈班书法班什么的，钱我来出。”小牛开始转移话题。

　　“啃老怎么了？我就乐意让你们啃！我们一把年纪，不趁现在还能动，多为家里做点贡献，天天想着出去玩叫个什么事？不过倒是可以去学一点厨艺，等彤彤有了我好给她煲汤喝，等孩子出来了，也可以给他做辅食什么的。”艾珍沉浸在有孙子孙女的畅想中，半天回过神来，继续生气：“但是你们得先生一个出来呀！”

　　“艾珍，这事也急不得，小牛已经放在心上了。小牛，黄姨也要为你妈妈问一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得给你妈一个盼头呀！”招娣眼看着又要谈崩，不得不端出长辈的架子，出来做和事佬。

　　小牛为难地看着招娣，不说话。招娣不得不朝他使劲使眼色：先答应了再说，得先过了这关呀！

　　好一会儿，小牛才表了个态：“那我回去跟彤彤再商量一下，最晚过两年肯定把这事提上日程。妈，你就别担心了，你儿子心里有数。”

　　艾珍还是不满意，但是至少儿子是向她低头了，她心里舒服了许多，刚刚病恹恹的神情立刻一扫而空，三两口把碗里的饭吃完了，去厨房收拾儿子带来的食材。

　　招娣舒一口气，悄悄跟小牛咬耳朵：“还得你来，我们仨劝了半天都没用。”

　　小牛只能苦笑：“我妈就是太紧张了，黄姨，你多带带她，别让她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她一有空就去我那给我们收拾房间，彤彤的东西都有她习惯的位置的，我妈一收拾就经常找不到，更别说昨天那种尴尬事了。”

　　招娣也是叹一口气：“我也叫她去我厂里帮着弄弄材料什么的，她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亏待她。她自己不肯呀，说要给你们带孩子，不知道哪天彤彤有了她就不能做了，还是不给我添乱了。话说回来，你们真该早点生，有句老话叫‘早生儿子早得力’，当然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早生一方面对彤彤也好，恢复得好，另一方面你爸妈也能搭把手，不然再晚一点，你爸妈身体差了，你们就要面对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团乱麻，何必呢？”

　　小牛点点头：“黄姨您说的我和彤彤都考虑过了，但是目前还是想再等一等，不会太晚的。”

　　“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姨也明白。我会帮你劝着你妈的。”招娣也不好深劝，点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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