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在招娣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赶在顾吉和许文清领证前三天出院了。这天天气不错，太阳当空，万里无云，被推出住院部的大楼时，招娣眯了眯眼睛，她有些不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了，但心情是极舒爽的。

　　来接她出院的人不多，只黄新凯夫妇和顾吉许文清四人，老朋友们都已经等在她家里准备给她办个接风洗尘宴。招娣回到久违的家，心情竟然有些激动。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叶子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欢迎她回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却是已经被整理过了，这段时间她在医院，没人照料，院子里杂花野草疯长，不复当初典雅美好的样子。昨儿程亚楠和王淑慧问她要了园艺公司的联系方式，大约是看不过去院子里乱糟糟的样子，叫了人来收拾过了。

　　招娣没有在院子里停留，直接进了客厅。“回来啦！”程亚楠第一个看到她，笑着迎过来，推着她到处走了走：“是不是还是家里舒服？”

　　确实是家里舒服，回到熟悉的气场中，整个人都放松了。招娣深吸了一口气，笑道：“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

　　“招娣你说这话就见外，我们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你生病照顾你一下不是应该的嘛！再说我们萌萌从小到大受了你多少照顾，现在做这点事更是应该的。”王淑慧从厨房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道：“饭菜还在准备呢，让小熊先忙着，我们一起帮你把东西理一理。”主要是从医院里面带回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招娣便同这两个老姊妹一起上了楼，指挥她们把日用品放到自己常用的位置上去，其他亲朋好友送来的礼品便放在楼下，等会让她们带些回去。

　　“招娣，那你和小吉认亲仪式结束后让他们也住过来陪你吗？”程亚楠也听她说了下一步的计划，今天过来见黄新凯和廖珊还住在这里，有些担心两对小夫妻一起住会产生矛盾，到时候招娣夹在里面难做。

　　“这个随他们，反正我这里房间足够。如果他们觉得不方便的话，也不强求。”招娣想了想，道：“现在我基本还能自理，等我什么时候不能自理了，就要靠他们咯！”

　　“你呀，也别太悲观！我看这几个孩子都不错，你算赚到了！你对自己的要求高，对别人的要求也高，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早早再找个人，结了婚生个娃，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冷清！”程亚楠不知不觉就戳了一下招娣的痛处。

　　招娣苦笑一声，也不辩解，只调侃道：“你说的很是，程老师。要说桃花运，我是比不上你的！”

　　程亚楠气得锤了她一下：“真是！我好好跟你说话呢！”

　　招娣便换了话题：“乐乐呢？怎么没见他？白天带娃不是你和老牛的活吗？”说起来也没看到老牛。

　　“老牛带着出去逛了，现在这小娃娃坐不住，就爱往外跑。一个早上在你这里玩熟了，让他爷爷带着出去买好吃的了。”

　　招娣心里一阵羡慕。这次她把黄新凯从继承人的位置上推了下来，姑侄之间的裂痕大约是很难弥合了。等黄新凯和廖珊房子装修好搬出去，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估计自己也没有含饴弄孙的福气了。想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原本，黄新凯的孩子就是他们黄家血脉的继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王子或小公主。但如今一想到这个孩子的血脉同黄耀祖和潘小兰比同她更亲，她那满腔的喜爱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的火焰，一下子低落许多。

　　黄家呀……她没有为黄家留下后人算是她的不是，原本她可以自豪地说她为黄家创造了更好的条件和环境，也算是对家族的一种贡献。可如今，她属意顾吉来接班，那么这份产业等她百年之后就不再属于黄家了，这么算起来，她又成了黄家的罪人。可厂子在顾吉手里会比在黄新凯手里发展得更好呀！这厂子就等于是她的孩子，做对孩子未来发展更有益的选择还是做对黄家更有益的选择，竟成了一组矛盾。招娣虽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但心底里还是有忐忑和歉疚的，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百年之后她去了地下，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在想什么呢？”王淑慧一只手在招娣面前挥了挥：“问你怎么没反应？”

　　招娣忙摇摇头，把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挥开，反问：“你问啥了？没听清。”

　　“问你什么时候办同小吉的认亲宴，要赶在他们领证前恐怕有些赶了吧？”程亚楠提醒道。

　　“就定在他们领证那天大宴宾客。上下游的合作伙伴已经让小吉下了帖子了，亲朋好友等会儿我来打电话邀请，就不发帖子了，省得他们还要准备礼物什么的。还是说，你想要张帖子？”招娣笑问。

　　“不管你发不发给我帖子，我肯定是要到场的。”程亚楠白了她一眼，然后才小心地问起：“你弟弟那边呢，你还请吗？”

　　“没请。”招娣摇摇头：“他们能做出那种事来，便已经不能算是我的亲人了，只当他们是陌生人罢了。不过小凯我是请了的，他也答应会出席。”

　　程亚楠和王淑慧俱是一叹：“可惜了！”黄新凯也是她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好孩子，偏偏被父母拖累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对小凯他们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不用受我的羁绊，可以投身于更广大的天地中去，说不定能取得更大的成就。”招娣笑笑道，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的老姊妹，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多想了。小凯既然也答应出席，说明他也想明白了。再说你对小凯这么多年来的照顾投入也对得起你们的姑侄关系了，等将来他生了孩子，到时候你再给点下一辈就算到位了。”程亚楠在这方面倒是通透，这番话直说到招娣心里。原本招娣便也是这个想法：小凯决定创业的话起步阶段她扶一把，生了孩子补贴一把，等她百年之后再留给他一点。但是不会多给，多给了，不就便宜黄耀祖那对夫妻了么？招娣是个记仇的人，她没那么大方，不计较之前的那件事已经是她最大的善意了，没有更多。

　　“亚楠，我要拟个致辞稿，认亲宴上说几句话，你帮我看看改改呗。这么多年不舞文弄墨，都不知道这种场合该说些啥了。”招娣向程亚楠求助。她必须表现出足够的重视来，一来为了做给来宾们看，让他们真正意识到顾吉在她招娣心里、在厂子里面的地位；二来也给顾吉加压，这样的重视意味着她必须要足够优秀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也必须在未来对招娣足够尊重才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三来也是为不久的将来自己退休打个底，到了这个年纪了，是该退下来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人生了！

　　“那你可太高看我了，我也没经验呀！”程亚楠笑道，“没事，你亲家老郝不在嘛，这场面上的功夫不正是他的拿手好戏？你先弄个草稿出来，我们一起帮你看看。”

　　这一天剩下的时光老朋友们便在对致辞稿的字斟句酌和通知亲朋好友参加宴席中度过，年轻人们吃过了饭自去忙自己的事情。招娣这一刻才真正有了回到家真好的体会，也真正开始盼望起退休后的生活：这样闲散度日才叫令人向往的生活。

　　晚餐年轻人们没有回来一起吃，只几个老家伙加一个小萝卜头乐乐，熊阿姨便只简单烧了几个家常菜，又把中午剩的菜热了热也算是一顿了。这倒让招娣想起了刚刚创业时的艰苦生活，正要忆苦思甜一番，便听王淑慧道：“这小熊烧的家常菜倒是挺对我的胃口的，不比之前那小牧差。”

　　桌上的气氛便凝了一瞬，招娣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挑的人。我挑的人能差么？”

　　见招娣不介意，程亚楠倒是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了下去：“说到小牧，老牛那侄子还问过我，怎么突然联系不上小牧了。手机一直都关机，发讯息也不回。他倒是真心实意想同小牧发展的喏！”

　　“那你怎么回答？”招娣好奇追问。

　　“我能怎么回答？我就说人家嫁人去了，都不在你这里干了。找了个比他优秀的人，自然看不上他了。”程亚楠笑道：“没想到那孩子受了这回刺激，竟转了性子，不肯做保安了，说要学门手艺做生意去了。他妈妈见状还谢了我几次呢，这倒是意外之喜。”

　　“你们说的是谁？”王淑慧很好奇。程亚楠便将牧鑫兰同老牛的一个侄子相亲前后的事情同她说了一遍，俩老妇人讨论得津津有味。

　　“牧家兄妹后来有消息吗？”郝春乐对这些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更关心招娣的安全。

　　招娣摇摇头：“一直没有消息，也是奇了怪了。城市生活，你说不坐高铁不坐飞机什么的能做到，但是不消费不花钱是怎么做到的呢？”看来这牧鑫兰还真是搭上了一条粗大腿，能为她筹谋至此。

　　“你的安保问题也要提上日程，不能掉以轻心。”郝春乐提醒。

　　“嗯。合适的人不容易找，老郝，你朋友多，帮我问问有没有退伍的没进体制内的人，最好身家清白些的。不仅仅我，小吉这边最好也要配个保镖。”招娣请托道。

　　“嗯，我帮你问问。”郝春乐一口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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