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心中有了决断，便先同顾吉说了自己的打算。顾吉乍一听这话，惊了一跳，连连拒绝。等招娣再重提这次“车祸”事件，无需多说，顾吉便明白了招娣的为难之处。原本自从知道招娣这次“车祸”是黄耀祖他们下手的，顾吉对黄新凯就有了几分防备和忌惮。这次招娣以求助者的姿态再同她提起认她做干女儿，让她接班厂子的打算之后，她犹豫了。招娣也没有逼她，只让她再考虑一番，这种事只能两厢情愿，不能强来。若顾吉始终不愿意，那她再另想办法。好在顾吉思考了两天后给了招娣肯定的答案，同时承诺招娣：她会给她养老送终，把她当成亲生的母亲一样看待，其他不敢说，但至少比黄新凯做得更好。

　　而对于顾吉这样的承诺，招娣当时虽然颇为感动地红了眼眶，但其实内心深处并不以为然。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捅自己一刀，连从小养到大的亲侄子都会背叛自己，她怎么可能还指望一个非亲非故的晚辈来给自己养老呢？养老问题，招娣需要从长计议，而眼前最要紧的，则是给她一辈子的心血结晶——她的厂子找个靠谱的守护者和经营者。在现有的人选里面，顾吉是最佳的，从某种程度来说，招娣觉得顾吉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厉害，把厂子做大做强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应该至少是个不坏的决定。

　　既然这么决定了，招娣便更急着出院了，因为顾吉同许文清就快要领证结婚了。她想着在此之前，或者同他们领证一起，办个盛大的认亲仪式，正式昭告亲朋好友以及往来的上下游同行们：她同顾吉之间多了一重关系，往后就会以母女相称，为后续正式宣布让顾吉接班做个铺垫。同时，也是要为顾吉撑一撑腰，治一治她那势利而讨人厌的公婆和小姑子。

　　除了这些，让招娣急着出院的还有一个她不方便说的原因，就是她这些日子一有空就会在心里盘算思考的：究竟那个在牧家兄妹和黄耀祖夫妻背后，或刺激或引诱他们对自己下手的人是谁呢？不揪出背后之人，总是让她不能放心。从动机来看，如果他成功了，受益最大的是黄新凯。现在基本可以排除黄新凯就是那个幕后之人，那么除了黄新凯，还有谁会从中收益呢？如今他的计划没有实现，他又会有别的杀招吗？

　　心里装着这么多事，招娣是迫切地希望能尽快出院，被困在这小小的病房，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大姑，程姨，我来了。”这天白天又轮到黄新凯过来陪招娣，一大早他便过来了。

　　“小凯来了呀，早饭吃了没？”昨天晚上陪夜的是程亚楠，见到他热情地招呼道。

　　“吃过了，你们吃了没？我带了些大姑爱吃的小笼包，你们没吃的话可以去热一热。”黄新凯举起手里的塑料饭盒示意道。

　　“还是你记得你大姑的喜好。小熊，你去把小凯带来的小笼包热一热。”程亚楠招呼新来的保姆阿姨干活。

　　新保姆姓熊，四十不到，本地人，原来是个全职妈妈，后来丈夫出轨离婚了，儿子留给丈夫抚养，她拿了很少的一笔钱，相当于净身出户。她也没有房子，娘家那边又嫌弃她，觉得她被离婚很掉面子，不肯收留她，所以她便出来做24小时的保姆，收入高，也有地方住。这个阿姨做了十几年的全职太太，家务是一把好手，照顾病人也体贴到位，手脚勤快又爽利，话虽不多，却能很好地领会招娣的需求并按照她的要求做好分内的工作，所以招娣把她留了下来。后来发现她本地家常菜做得也很对招娣的胃口，便给她加了工资，让她把厨房里的活也一起干了。

　　熊阿姨应了声便从黄新凯手里接过小笼包出去了。房间里面便剩下了黄新凯、程亚楠和招娣三人。

　　“亚楠，你去看看医院的早餐怎么还没送来呀，我有点饿了。”招娣朝程亚楠眨眨眼，示意她想同黄新凯单独聊一下。

　　程亚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答应着出去了。

　　招娣冲黄新凯招招手：“小凯，过来我这边。”

　　黄新凯便听话地走到病床边，靠着招娣的手坐在床沿边。他心中有些忐忑，招娣单独同他说话，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要决定他的去向了吗？还是要谈谈她对自己父母的处理打算？

　　“小凯，这段时间我认真地想了很久，觉得你可能还是不太适合接手厂子，我打算让顾吉来接我的班。”招娣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犹如平地里起了一声雷，轰隆隆炸在黄新凯脑子里。他虽然之前也有过一些猜想，那件事之后大姑可能待他不会如以往亲近，但直接就将他驱逐，将他赶出继承人的位置，却也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他想着，以后他一定好好弥补之前的过错，一定更爱护、更孝敬大姑，用漫长的岁月来弥补这次事件在大姑心上划下的伤痕，但如今大姑直接告诉他：你出局了！请你体面地离开！

　　脑子里嗡嗡嗡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轰鸣，黄新凯看着招娣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其实又会有什么话呢，无非就是客客气气地请他走的套话罢了！黄新凯有些悲哀，更有些不甘心，但他内心深处明白，他没有什么立场来指责大姑的这个决定。从他站在父母这边背叛大姑那一刻开始，也许这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至少，大姑还念在骨肉亲情，放过了自己父母，没有追究他们的违法犯罪行为，自己还有什么好不平的呢？那毕竟是大姑一手一脚打拼下来的事业，她愿意给谁自然就给谁！

　　努力地平复着心情，黄新凯好不容易才让耳边的嗡嗡声渐渐消了音，才听到招娣在问：“你自己是怎么个想法呢？”

　　我的想法重要么？黄新凯眼中浮起一层悲哀，却只漠漠然道：“既然大姑决定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招娣一听这回答，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听进去自己刚刚说的话。她能明白她的决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打击之重，所以并不怪他，而是把自己的打算再跟他说了一遍。

　　“小凯，我做这个决定，主要还是考虑到，顾吉对这个行业以及咱们厂子都更熟悉，这丫头能力魄力都不错，有她掌舵，厂子会发展得更稳妥些。至于你，经过这几年的磨练已经大有长进，但是大姑已经等不及你成长到足以支撑起这家业的时候了，大姑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尤其这次的旧病复发，已经要了我大半条命。等出院后，我把厂子的事一一交代给小吉之后就打算退休了。”说到这里招娣顿了顿，看了眼黄新凯，确认他这回听了进去。

　　黄新凯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又能说什么呢？无论是这次大姑旧病复发还是“车祸”事件，哪一件不是因他而起，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话？

　　见黄新凯听进去了，招娣才继续道：“但是你是我侄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不管。小凯，你是想继续留在厂子里面当个副总负责一摊事呢？还是想要自己出来闯一闯？无论你选哪条路，大姑都会支持你一把。”也是全了这几十年的姑侄之情。

　　留在厂子里？被全行业的人笑话吗？黄新凯想都不需要想就放弃了这个选择。他还年轻，当然是想自己出来闯荡一番，只是，离开了大姑给的平台，他又能做什么呢？一时间，黄新凯的脸色有些苍白：原来离了大姑，自己什么都不是吗？

　　招娣没有注意到黄新凯的脸色，自顾自继续说这些日子来考虑后的想法：“我也替你想了想。留在厂子里，肯定是最稳妥的选择，如果你不介意在顾吉手底下做事，那么一份滋润的薪水绝对少不了你的，这点我可以保证。如果你胸中有丘壑，不想留在厂子里，想出去闯一闯，大姑也会在资金方面支持你一把。其实你秉性纯良，也有过些历练，见过些世面，找个感兴趣的领域创业或是去其他更好的平台上面发展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这话倒也是事实，同龄人中，黄新凯算是起点高的，也代招娣管过一阵厂子，对于如何做好一件事如何管理人应该也模模糊糊有一点心得了。不过这孩子的爆脾气得改改，不然的话今后还有的苦头吃。

　　“嗯。”黄新凯一时之间哪里能想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便只简单应了一声。

　　招娣叹了一声：“在你们别墅装修好之前，只要你和珊珊愿意，就还同我一起住。至于后面如何发展，你想明白了告诉我，大姑但凡能帮上忙的，一定会尽力。另外等出院后，我打算办一场宴席，认顾吉为干女儿，你要来吗？”

　　这问题更多是让黄新凯有个心理准备，她要按部就班地给顾吉铺路接班了。无论黄新凯出席还是不出席这场宴席，这都是招娣已经决定的事。

　　“大姑您邀请我的话，我会出席。”出乎招娣的预料，黄新凯立刻就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想清楚了今后还需要大姑的提携，那么不同她对着干，甚至同顾吉搞好关系，就是必然的选择了。虽然从听闻噩耗到这刻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做出了对他最有利也是目前最得体的选择。

　　招娣笑了，孺子可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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