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招娣当然想回应程亚楠，但是无能为力，只能静静听她喊了几声，既无法动弹，也不能睁眼开口。

　　程亚楠回身想问问情况，却见两兄妹都是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牧鑫兰眼眶红红的，明显刚刚哭过。她心里猛地一沉，颤声问：“你们怎么这副表情？医生怎么说？”

　　牧鑫明道：“刚刚做完检查，医生说头上的伤目前看起来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但是黄总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里面有淤血或是别的什么问题，片子拍完了，结果还没出。小黄总他们还在医生那里。”

　　“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呢？明明好好地在医院，怎么会被车子给撞了呢？”程亚楠略微舒了口气，追问道。她收到黄新凯的电话时正在哄孩子睡午觉，一听说招娣被车子撞了吓了一大跳，匆匆忙忙就打车来了，连包都忘了带。见着招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样子，她心里越发揪心。原来的好姊妹三人，走了艾珍，就剩下她和招娣了。原本以为至少还有几年的姐妹好做，没想到意外就这么来了。

　　招娣听程亚楠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还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被车撞了？怎么会！或许只是一种手段吧？让她逻辑合理地离开这个世界的一种方法。不过竟然失败了，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这会儿自己还躺在病房里，静静聆听这个世界。

　　程亚楠的这个问题之前黄新凯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一遍了，牧鑫兰早已有了成熟的腹稿：“我们这段时间每天都推黄总下楼逛逛散散心，今天正好小黄总的父母来了，就没等我哥哥回来我们四个一起下楼去了。小黄总妈妈说要买东西没带钱，黄总便陪她去对面的店里，没想到在路中间的时候轮椅不知怎么的脱把了，就被来往的一辆车撞了。那司机也同小黄总一起在医生那儿呢！”

　　“怎么会这样呢！”程亚楠气道：“那对夫妻就不是东西，哪次来不是给招娣添乱？这次倒好，直接让招娣变成这样了！”

　　牧鑫兰和牧鑫明都不说话。

　　“咳咳”进门的是黄新凯，他已经听到了程亚楠的抱怨，但子不语父母之过，他既不好赞同程亚楠的意见，也确实找不出理由为自己父母辩护。在他心里，其实想的同程亚楠差不多，这真是飞来横祸。

　　程亚楠并不为自己说了什么而觉得尴尬，她见黄新凯带着一中年男子进门来，便快走两步走上前问：“小凯，你大姑的身体到底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程姨您别急，眼下大姑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根据目前做的检查来看，脑子里有些淤血，这可能是她一直醒不过来的原因。另外原来脑子里面的那根被堵塞的血管现在堵得更严重了些。骨头什么的倒是没事，还有一些皮外伤，按时上药就可以了。医生的意思是先等一等，看脑子里的淤血会不会自己慢慢消失，如果不行的话，就要开刀。”

　　“招娣现在这样能开刀吗？她又不醒，连吃东西都是问题。再过两天怕体质更差了！”程亚楠担心道。

　　“先等一天，如果不行，就要插管灌流食了。”黄新凯把医生刚刚说的方案告诉她。

　　什么？插管？不要！听到这里招娣内心十分抗拒，她情愿饿着也不要被插管，更何况，她完全感觉不到饥饿或是疼痛，为什么要被插管？

　　“那招娣就要吃苦头了。”程亚楠转身握起招娣的手，低低道：“招娣，快醒过来吧！可别像艾珍一样丢下我一个人，那我可怎么办？”她的声音落寞又无奈，暴露了岁月给她刻下的伤疤。

　　招娣也不好受。她能理解程亚楠的恐惧和伤感，如果她同程亚楠掉个个儿，她也会一样难过。但是哪怕她想要回应亚楠一声，她也完全没有办法。身体仿佛一架严重生锈的机器，完全不听她的使唤。

　　“那我先回去了，黄先生。等交警判了事故责任之后再另约时间去处理吧。”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

　　“是你撞的招娣？你眼睛瞎了吗？没看到别人坐轮椅过马路吗，怎么也不放慢些速度！”程亚楠猛地起身，椅子发出“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她不好当着黄新凯的面数落黄耀祖和潘小兰，便把气都撒在肇事者身上。

　　“这怎么能全怪我呢？我好好地开着车，速度也不快，谁会想到她的轮椅会冲过来呢？我都及时刹车了，但当时确实来不及了。好在那小伙子冲过来拉了一把，再加上就在医院门口，没耽搁时间，眼下看来她醒过来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你们放心，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会推卸的，我车子保额足够的。”陌生的声音喊了声冤，但也没有跟程亚楠抬杠，他能理解受伤病人的家属情绪激动。这个肇事者听上去还算通情达理，还主动承担起责任来：“要是你们经济方面有困难的话，到时候跟交警商量一下，真的不行，把事故责任多划分些给我也行，反正总归是走保险。”

　　招娣听到这里已经大约明白了她昏迷后发生的事：不知道那三人是怎么把她放在轮椅上推到外面去的，估计本来是想制造一场车祸，让她“意外身亡”。但没想到的是她命大，遇到的司机开车谨慎技术也好，只是一个小碰擦，导致现在她“因车祸而昏迷不醒”的现状。出了人命，有了外人的介入，那三人也只能再把她送回医院“抢救”了。

　　“程姨，确实不能怪这位先生，他车上的监控视频拍到了全程，交警的初步判断是咱们的全责，当时不知道小牧是怎么回事没有拉住大姑的轮椅，直往这位先生的车上撞。幸好鑫明拉了一把，才没让大姑卷到轮胎下面去。当时真是太险了！”黄新凯也向程亚楠解释。

　　连黄新凯都这么说了，程亚楠还能怎么埋怨那肇事者呢？只能回去坐到招娣病床旁边，为她伤心气恼，又向牧鑫兰发了一通火，牧鑫兰什么都没说，只立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

　　招娣听程亚楠坐在她身边又絮叨了很久，就如同她还能回应一般。这过程中，招娣几次三番试图睁眼或是动动手指，都失败了。所以她现在是真的成了植物人了吗？清醒的植物人。

　　见招娣毫无反应，程亚楠的声音渐渐地哽咽了，最后只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哭得招娣越发难过，想要抱抱她，安慰安慰她，可一切都是徒劳，她什么都做不了。

　　“程姨，您先回去吧，这边有我照顾着呢。您家里也忙，大姑这边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打电话告诉您的。”黄新凯见病房中气压实在太低，便劝道。

　　“小凯，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你大姑醒过来哈！她从小到大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的，你不能放任不管呀！”程亚楠开口就说出心中的担忧：侄子再亲到底不是儿子，就算是儿子，若是不孝，放任老人不管的也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侄子？这黄新凯会不会就放弃招娣呢？可怜招娣叱咤商场半辈子，临老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动一动都不能，一条命全捏在侄子手上了。但凡这侄子存着些别的想法或是少了点良心，招娣不就完蛋了？程亚楠不能多想，一想她就不敢离开这病房。

　　“程姨您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让大姑醒过来！”黄新凯的话掷地有声，只不知道是不是出自真心。

　　招娣听到这话，心里还是高兴的。不管黄新凯知不知道他父母做的事，也不管他有没有参与这件事，他现在的这个态度，若是真心，说明自己这么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到底还是焐热了一颗心；若是假意，至少也说明他待人处事圆滑成熟了，厂子在他手上，不至于败得太快。

　　“好，好，你大姑要是知道你这样待她，她肯定很开心。”程亚楠带着颤音道，她的情绪还陷在悲伤里，但是听到黄新凯这么说，有些安慰。然而她没有听黄新凯的话离开病房，转而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给郝春乐、聂安等她和招娣共同的老朋友们打电话，告知他们目前招娣的情况。

　　老朋友们当然都是震惊的，每个电话都持续不少时间，程亚楠干脆开了视频通话，给他们看招娣目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说着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

　　很快黄新凯就收到了郝萌的电话，向他问起招娣的病情现状，说她那边也会在海市打听一下，看能不能请个好一点的专家来州市给招娣开刀，并坚持第二天就回来看招娣，到时再商量一下怎么办。

　　黄新凯推了一回，让她不用这么赶，等周末再回来也行。然而郝萌坚持，他便也不多劝了。事实上，他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商量一下。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涉及生死的大事，全部要他拿主意，他心里其实有点慌，但又要装得靠谱可依靠，压力有点大。郝萌名义上是招娣的干女儿，遇事又有主见，同她商量一下招娣后续的治疗，一起拿主意，无论从名义上还是实际操作上都靠谱。

　　吴秋凤也打了电话给黄新凯，他们一家在国外，回国一趟并不方便。吴秋凤详细地问了问前因后果，让黄新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及时通知他们，他们可以回来帮忙。这已经算是诚意十足了。黄新凯忙谢过了她，道暂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特地回国的，让他们安心，如果有需要的话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只一会儿的功夫，熟悉的朋友们都知道了，有的打电话给黄新凯，有的打给程亚楠，还有的收到消息后直接往病房里面来探视了，一时病房里面有些热闹，招娣都有些来不及吸收信息了。嘈杂的背景声中，她有些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招娣才又醒过来，更确切地说，意识恢复了清醒。病房里面有人在说话，是黄耀祖和黄新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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