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短短的十几秒沉默时间顾吉脑子里转了无数念头，最终她只笑盈盈对许文清道：“文清，你说呢？我都听你的。”

　　他的那些家人不值得信赖，但是许文清本人顾吉是相信的。把这个问题抛给他，让他来决定，就是要他承这份情。不管他选择同意或是不同意，他为这个决定负责，他为她负责。

　　许文清拍了拍妹妹的手臂，道：“这事不急，我和小吉再商量商量。你放心，哥哥一定让你体体面面地出嫁，绝不叫你受委屈。”

　　许文静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笑开：“嗯，我也听哥哥的。哥哥不必为我太担心，真的不行就按照原方案从酒店出嫁也可以的，我再看看哪家酒店又便宜又实惠。今天主要是说哥哥和顾姐姐的事呢，不说我的婚事了。爸，妈，第一次见顾姐姐，你们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按习俗，第一次见面对方的父母是该给点什么的，尤其是这种已经定下来确定要结婚的对象。如果是书香门第或世家大族，一般会送个有意义的首饰之类的，普通人家一般也会包个红包什么的，取个好兆头。但许家父母本身都还常常朝俩子女伸手要钱，又对顾吉并不满意，哪里会准备这些？

　　许文静也早就料到了这些。她说这些看似是站在顾吉的立场上为顾吉说话讨福利，但事实上只会让许家父母对顾吉的意见更大，更看不惯她。

　　顾吉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原本应该我带着礼物来拜访叔叔阿姨的，因为今天文清临时决定带我来，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礼物给叔叔阿姨和小静，是我疏忽了。”说着她戳了戳许文清，让他帮忙圆场。

　　许文清也发现自己的一时起意好像不仅让父母不高兴，也慢待了顾吉，有些后悔将带顾吉见父母这件事看得过于随意了。若是他早作准备，即便父母不准备，他也会准备好，至少大家面子上更好看。所以他忙开解：“这倒是我的错了，不怪小吉。爸，妈，你们也不用准备什么了，我等会儿就带小吉走了。小静，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许文清的父母当然也不会多留他们，又交代几句省着点钱花，不要太晚睡觉等等，便让他们走了。许文清临走前还又塞了点钱给许妈妈，让她多买些好吃的老两口补补，不要怕花钱。

　　顾吉在一边看着这一家子母慈子孝，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她喜欢许文清，不管是眼前孝顺的他，还是独处时温和的他，工作时上进的他，她都喜欢。但是此时此刻，她突然怀疑起自己来，仅仅因为喜欢这个人就要接受他的一切吗？尤其是这些难以相处的家人，以后也会变成她的家人，而且是特别挑剔她、并不爱她的家人，她真的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我听明白了，就是许家父母不但不喜欢你，而且将来还会拖累你们小夫妻。许文清那个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打退堂鼓了，是吧？”招娣听完了顾吉对昨天晚上见许文清父母的经过的讲解之后，点头总结道。

　　顾吉有些羞赧：嫌弃对象的父母家人似乎不是一件合乎道德准则的事，但她真的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要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我又不是许文清，我也不会告诉他这些，你不用不好意思。再说，听你这么说起来，确实是他们无理在先，做的事情让人瞧不起，又怎么能怪你？”招娣看出顾吉的心思，替她分析：“不过日子主要还是你和文清过，我听你的说法，似乎文清还是能顾虑到你的感受的，处处维护你，为什么你就没有信心了呢？”这对小情侣能不散还是不要散，招娣还是想努力再撮合撮合：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送他妹妹先回去之后，他带我去金店买了一条项链，说是补偿我没有从他父母那里得到见面礼。他父母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再说他今年用钱的地方也不少，我婉拒了。”顾吉接着道。

　　“那文清做得很到位了呀，他这么做至少说明他很在意你的感受。他父母和妹妹都不是他能选择的家人，能在那样一个家庭长成现在这样，我不得不说算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了。真是歹竹出好笋，他父母真让人嫉妒啊！”招娣叹道。

　　顾吉摇摇头，继续道：“但是他执意买了下来，送我回去的路上，跟我提了先领证然后让他妹妹从我的房子里出嫁的想法，征求我的意见。”说到这里，顾吉的眼眶再次红了。

　　招娣沉默了。她明白顾吉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状态，估计这一个晚上她都没有睡，不知道哭了多少次。许文清这么做，已经相当于变相向顾吉表了态：妹妹的幸福比她的体面更重要。他大约心里也有愧疚，所以才会先带她去买礼物，为的就是更好地开口，更是一种补偿。

　　招娣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样的许文清还算是良配，但是她也实在不希望顾吉就这么放弃这段感情。她自己的私心是一个原因，再者以顾吉现在的年纪，错过了许文清只怕更难找到合适的。

　　“你怎么回答他的？”招娣问。她想看看顾吉的态度再做决定，究竟是温和地劝合还是激进地劝合。

　　“我答应他了。”顾吉咬了咬唇，涩然道。顿了顿，又问：“但是我想了一晚上，我有些后悔了。黄总，我想反悔，我不想跟他结婚了。可以吗？”

　　招娣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但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这块大石又提了起来。

　　“理论上说，你当然是可以悔婚的，毕竟你们都还没有领证。就算领了证，也一样可以离婚。”招娣想了想，道：“但是你真的舍得吗？文清这样负责任又优秀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再找到一个，更别说你们之间的感情这样好。其实回过头来想想，这件事文清又有什么错呢？他只是想让他的妹妹体体面面地出嫁，他并不是就不顾你的感受了，否则他也没必要买礼物讨好你，又再次征求你的意见。小吉，夫妻之间是有相互扶持的义务的，他如今处境艰难，你帮他一把又如何？从感情上来说，你如今的宽容和退让会让他更加珍惜你，更感恩遇到你，这些都会在你们今后的生活中给你带来好处。我的想法是，你先别急着做任何决定。你现在觉得受了委屈，做出的决定未必理智，不如冷静一段时间再看。他妹妹的婚事也没有这么着急吧？”

　　“也就在两三个月之后了。文清的意思是，就这一两个月内找个好日子先去领证，然后把我的房子重新整修一下，让他妹妹从我房子里面出嫁。”顾吉道：“您说的那些我都懂，都明白。我只是担心，有了这妥协的第一次，今后会有无数次，为了他的父母妹妹，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牺牲。一想到这些，我就害怕。”

　　两个老人的养老问题，还有这个不简单的妹妹如果一直躺在许文清身上吸血的话，难道她能眼睁睁看着吗？但是可预见的未来，这些都是必然会发生的事。顾吉深觉不公平：这些人从未在她的人生中出过力，甚至待她还不如陌生人和气，但是却要硬生生地分走她努力获得的资源，凭什么？

　　“不至于，文清既然敢于对抗他的父母也要娶你，待你的真心毋庸置疑。至于将来同他的家人的相处问题——”招娣顿了顿，才道：“没有什么东西是能轻易得到的，既然你觉得文清好，旁人也会觉得他好，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人获得了跟他结婚的机会？总要你付出一些旁人不愿意付出的东西，而他的亲人，可能就是这个代价。这么想想，你是不是会舒服一点？”

　　这话说得直接而客观，甚至是有些扎心的。招娣这么说，也是下一剂猛药，将顾吉从恋爱脑中拖出来，直面婚姻的本质——博弈。

　　顾吉愣愣地看着招娣，好一会儿，才问：“黄总，您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文清？”

　　“当然不是。”招娣急忙道：“在我眼里，你很优秀，配许文清绰绰有余。”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我觉得没有用，得大家都觉得才有用。眼下的现实情况是，他算得上黄金单身汉，有许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手握巨大的选择权；而你，虽然优秀，但是又有几个备选的结婚对象呢？离开他，你是否能找到比他更好的，或者说跟他同等质量的男朋友呢？如果不能，那么很明显，在婚姻这个市场上，你就是高攀了他。高攀，就是要吞针的。他的家人，就是那根针。”

　　顾吉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将自己比作商品，将婚姻比作市场，男女之间的博弈不是看本人的优秀程度，而是看市场上的受欢迎程度，这同她以往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三观尽毁。

　　招娣看她沉默着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按理这些话我不该说，我也没有立场说。倘若你是我的女儿，我会早早就告诉你这些，不至于拖到你如今这个岁数；倘若你只是我的下属，这话我一辈子也不会说，何必戳你的心呢？但你如今既然认真地问了我，我也是自小看着你长大的，把你当晚辈看，我自然要说说我的真实想法，供你做决策的参考。这个世上很多道理虽然戳心，但接受它们，运用它们，会让我们更强大，过上更好的生活。我相信，你是个有智慧又理智的孩子，能明白我的心。”

　　顾吉还是沉默着，许久，才道：“黄总，谢谢您。我需要再考虑一下，感谢您对我的倾囊相授，我很感动。”

　　“嗯，落子无悔。做了决定，就不要再抱怨，接受那些必然的损失，否则对你和文清的感情肯定会有影响。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招娣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顾吉平静地点了点头：“嗯。我先出去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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