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下苍龙窟

作者:青壶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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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我争锋


      丘胤明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光溶溶,一丝安息香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四肢通泰,心境坦荡,正缓缓从睡思中苏醒,耳边捕捉到窗外二人的说话声,提神一听,是乔三和赵英在闲扯。恍然清醒过来,昨夜在恒雨还膝上睡着了,现在已不知是什么时辰,赶紧起身穿衣出门。
      果然,已是日上三杆。赵英说,昨夜是恒雨还将他抱回客房的,睡得死沉。早上乔三虽未来惊动他,但看着时辰渐晚,也有些焦急,生怕春霖山庄那些人见怪,所以便和赵英在门外说说话。恒雨还早上出门练功,还未回来。
      丘胤明心知不好耽搁,忙和乔三二人辞过赵英,得知盟主和祁慕田去问剑阁别院吊唁,于是径直离开了不择园。可巧,门外遇上了练功回来的恒雨还,二人简言相别。盟主昨日给丘允的信中说,有意与春霖山庄言和,对推举盟主之事不加干预,约他今晚在西湖里的蓬莱岛上见个面。早上已有人送来回信,丘允将赴约。恒雨还说,今夜将陪父亲同去。约好晚上再见,丘胤明即带着乔三匆匆回天竺岭茶园。
      方进大门,尚未到堂屋,只见刘立豪从侧面一条墙缝里探身张望,看见丘胤明,随即快步跑上前来,神色有异,小声说道:“老大,有事禀告。”丘胤明侧目四望,不见有耳,示意他说下去。刘立豪凑到他跟前细语:“今天凌晨,我出来解手,无意中发现张天仪从侧门出去。看他十分小心,我好奇就远远地跟了上去。结果看见,他在林子里和一个人见面。隔得远,又黑,实在看不见是谁。两人就说了几句话,我看见那人交给张天仪一封信,然后就走了。”丘胤明垂眸听罢,虽惊于隐情,却琢磨不出头尾,点头道:“多谢你留心。”刘立豪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朝堂屋觑了一眼,又说:“老宗主和几位庄主,还有张天仪,狄泰丰他们在里面关门说话好久了。老宗主早上还抱怨,说你怎么还不回来。”
      闻言,丘胤明甚有些自恼,着二人在外等候,自己连忙稳下心神,一面寻思着托词,一面上前扣门。
      “进来!”丘允的声音响起。
      座中数人皆朝门口看来,丘胤明驻足微顾,见好几双眼睛里都透着几分玩味,心中顿感无着,只得沉下气,目不斜视地大步上前,对丘允躬身道:“父亲,恕孩儿来迟。”
      丘允抬了抬眉毛,问道:“让你去捎信,为何迟迟不回?我差点派人去找你。”
      “昨夜和祁伯父多说了一会儿话,时候晚了,又十分困倦,便在他那里歇了一宿。想来是最近有些劳累,不小心睡过头了。请父亲原谅。”
      “你和你祁伯父的感情真是笃厚,让我好生羡慕。”丘允面上浮起一丝冷笑。
      张天仪捋着颚下短须,在旁插了句:“宗师莫要生气。是舍不得祁伯父也好,是留连美人也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算了。你坐下吧。”丘允抛了一句。
      不知早些时候他们在谈论什么,待丘胤明回来后,话题便已转到后日的安排。虽说昨夜已去恐吓过一些同丘允有旧仇的人家,但除去西海盟不论,仍旧有武当,青城等正道上的魁首未走,若言语不和,必有一番较量。言语间,丘允似乎对与西海盟说和一事并无担忧,丘胤明却感到疑惑重重,可一时里也不便发问,于是只有坐着细听。末了,丘允起身道:“这里呆着实在无聊,仍旧住城里去吧。你们去收拾收拾,胤明,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
      待众人离去,丘允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坐到丘胤明身旁的椅子上,说道:“我知道你昨晚为何没回来,不用拿祁伯父来搪塞。我问你,和恒靖昭说和谈的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丘胤明顾他神色,不像发问,倒像质问,于是坦诚道:“自然不是很乐意。可既然都答应父亲了,我想,他堂堂盟主,总不见得出尔反尔。”
      “哼,” 丘允嗤道,“我看不见得。说不定他正召集人手准备今晚将我一举灭了呢!”见丘胤明皱着眉头一脸狐疑的模样,笑意更显,继道:“别跟我说你没想到这层。你就是不想,也不能不防。”
      “那父亲为何方才对议和一事信心十足?”
      “西海盟的状况你我都很清楚。若说绝顶高手只有两人。霍仲辉怎么想我们暂且不知,但以你和恒家丫头的关系,她会对我下狠手么?其余的人,据我所知,不足为惧。”丘允显然成竹在胸,“倘若他真想同我言和,那再好不过了,我也敬他是个英雄。但若他有毁约之心,我虽无全胜的把握,也不怕。”说到此,颇有意味地看向丘胤明道:“你和杜羽的功夫我都见过了,可说是不相上下。我有你二人,还有绍儿,狄兄弟,比他其余玄都弟子如何?”
      未待丘胤明作答,丘允覆掌在他腕上轻轻一拍道:“你我今生有缘聚首,为父自会好好珍惜。望你与我同心。”
      关于恒靖昭是否有诚意言和,丘胤明昨日便已有几分怀疑,此时自是明白丘允所想,心中不快,却无权宜之计,无可奈何下,只得顺着丘允的话,点头道:“任凭父亲差遣。”
      一行人前后分行回杭州府城中原先落脚的客店。近日城中武林各路人马云集,历经轩然大波,众说纷纭之际,不单江湖人个个如同惊弓之鸟,连城中百姓也被这些武林大事勾起了热火朝天的兴致,街头巷尾争相传言,不免以讹传讹,粉墨重彩,天花乱坠。正值日中时分,春霖山庄一众途经闹市,很快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丘允骑在马上,傲视睥睨,对众人的观瞻相当受用。至客店门前,尚未下马,瞧见许多人立在门前翘首盼望,看打扮皆不像本地居民。这些人见丘允来了,面上虽露出惧怕,可却显得很兴奋,交头接耳,又有人奔进门去,一时里乱糟糟的。丘胤明和丘允并骑,此时正仔细打量着这群人,有些好似面熟,但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正诧异间,只见龙绍从门里迎出,上前对丘允道:“师父,我们刚到不久,就有不少人前来,说是要拜见师父,他们领头的都在大堂里候着呢。”
      丘允呵呵一笑,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给随从,说道:“看来昨天送出去的帖子颇有见效。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龙绍秀眉微挑道:“哼,都是些不入流的。”随后看向丘胤明,道:“丘兄,倒是有你的相识。记得那两个和你山寨同名的家伙吧?现在都在呢。”
      三人步入客店大堂,满屋子的人纷纷停止交谈,从座上立了起来。朱正瑜快步迎上前来,对丘允道:“师父莫要见怪。这些都是景仰师父的江湖好汉,好些还是我们荆楚地面上的邻居,从前也来过山庄的。”
      趁朱正瑜和丘允说话的间隙,丘胤明默默地将站在大堂里的,大都面目生疏的三教九流全都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中间几桌,显然是头领人物的身上。果然,那四川眉山的袁刚和湘北常德的葛亮都在。那二人看见丘胤明,眼中皆一亮。再看,这些头领中有几个似乎在春霖山庄的开山大会上也见过,但叫不出名字。
      这时,朱正瑜十分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将丘允请到上座,开始向他一一介绍。丘胤明坐在一旁,将这些人的名字和面目都暗自记下。末了,朱正瑜又将丘胤明引荐给众人。听说他是老宗主失散多年的独子,座中不少人面露羡慕之色。不出所料,这些前来拜见的人皆因昨夜收到书帖,相互约好了要来向丘允表明诚意,在后日的集会上力推他为武林盟主,奉承之意,实令人不齿。终此一席,丘允昂首端坐,不动声色,全由朱正瑜一人招呼,而龙绍,杜羽等人都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将这群人打发走,丘允上楼去打坐,丘胤明正想着是否能够借机脱身去见一见祁慕田,可还未移动半步,龙绍和张天仪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张天仪边走边道:“丘公子,方才这些人甚是闹腾,难为你陪着坐了这许久。如此好天气,何不一同出去走走。”丘胤明想推辞,不料龙绍紧接着便道:“师父怕你寂寞,特让我来陪你散散心。正巧,张先生有个生意上的约要赴,对方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药材商,自会有最上等的招待,你我同去消遣一番。”
      “丘公子莫要不给面子啊。”张天仪走下最后一级楼梯。
      丘胤明稍作犹豫还是答应了。心想:今晚如何局面,恐怕见了祁先生也难以有所改观,不如看看张天仪这些时日都在忙些什么。打定主意,招来乔三,吩咐了几句,便随二人出了客店。
      施施而行,龙绍向张天仪问起这药材生意的来龙去脉,听张天仪说,自从清流会散了之后,一直在为将来的生计做打算,想先前贩卖私盐,放高利贷这些非法营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唯一算得上合法的矿山如今也到了丘胤明手上,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旧路虽没,新路又开。说到丘胤明夺他旧部一事,面无怨色,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龙绍不免好奇地从中挑拨了一句,谁知二人皆不在意,顿显得他自讨没趣。于是一路都没怎么再开口,听张天仪细说。原来,他从前无意中得到一些延年益寿的灵丹妙药,在荆州的文武官员,富商大贾无不喜爱,可数量有限。最近却在九华山枯云禅师的帮助下破解了配方,于是辗转南下寻找药材卖家。因素知江浙一带贸易鼎盛,常有商人从海外贩运珍稀药材,便从南京一路南下,最终在杭州府物色到了合适的卖家。
      龙绍听罢,面上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却也没妄加议论,只道:“张先生为生计奔波,辛苦了。你这所谓灵丹妙药,就是上回送给我大哥的那玩意儿吧。”张天仪点头确认。龙绍微微眯着眼道:“你做你的生意,发你的财。我倒是要好好去劝劝大哥,让他别和那些贪官污吏恶霸奸商一般见识,贪恋享乐,沾染恶习。请张先生也不要有意纵容他。”张天仪笑道:“二庄主见识不凡。朱庄主他毕竟出生贵胄,爱些稀奇物儿,偶尔放纵一下,也能理解,不必担忧。”
      丘胤明方才听见张天仪话语间“荆州文武官员无人不爱”一词,心念一动:原来他当初贿赂官员不仅仅是钱财,还有这神神秘秘的灵丹妙药,怪不得如此凑效。那些贪官金银财宝见得多了,一般东西也不会稀罕。如此说来,张天仪的这笔生意倒值得留意。
      那药材商人招待张天仪的地方在城北一隅闹中取静,花木繁茂的小巷子里面,穿过沿河闹市走到那座院墙高耸的宅邸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却一下子将嘈杂市井隔在了身后。方才感叹此地幽静,进门之后却又是一番全然不同的热闹。
      后花园中别具一格,几座高低错落的楼阁和婉转曲迂的回廊相映成趣,中有一池碧水,藤曼垂临其上,柔枝照影,下有红白鲤鱼沉浮嬉戏。虽时值早春草木尚显萧索,但窗台供桌上摆放的茶花,春梅,杜鹃,和廊下鸟笼中铃铃轻啭的黄鹂,画眉,堪将庭院打点得生机勃勃。更有杭州风月场中的数位名妓前来陪场,清歌妙舞,乐声笑语,春色满园。
      请来的宾客多是行会中的药商,张天仪向主人介绍说,随同前来的二位皆是大东家的公子,主人家自是招待得十分殷勤。宴席过半,听张天仪和那药材商人细谈买卖,讨价还价,丘胤明和龙绍都觉得无甚趣味,辞席出来。主人即刻招来两个美妓,让陪着二人随意赏玩。
      此时,二人临窗对坐在假山顶上的小轩中,一妓执笛慢悠悠地吹着一曲雅调,另一个侍立斟酒。龙绍侧眼望着园中,细品杯中佳酿,看似闲适。丘胤明放在桌子上的手捏成了拳头,振目问道:“你到底为什么对她下手?她是哪里得罪你们了?”
      “不为什么。”龙绍转过目光,毫不避讳,“师父要称霸,我就替他扫除一切障碍。她是西海盟的一大支柱,早晚是祸害。”轻叹一声,又道:“若早知你是师父的儿子,她又是你的女人,何必多此一举。”
      “混账。”丘胤明咬牙道,“不过你倒是告诉我,当初这主意是谁出的?”
      龙绍将杯中的酒一口饮下,盯着丘胤明的眼睛道:“这重要吗?反正毒箭是我射的。” 唇边浮现一丝嘲笑又道:“如果我跟你说,我后悔过,你相信不?”他身子微微前倾,“做了就是做了。要多少理由!实话告诉你,她爹亲自长途跋涉到巫山,也问我同样的问题。后来还不是认了。不择手段的,天下何其多。”朝丘胤明扬了扬下巴,“你能说,你就清白?就算你现在清白,能一辈子清白?”
      丘胤明握紧的拳头松了一下。龙绍看在眼里,嗤嗤一笑,说道:“如今都是自己人,坦白了吧。我就不信,你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忠孝仁义,你是做到了几条?”
      丘胤明沉气敛容,不痛不痒道:“我问心无愧,不用他人评说。”
      原本他的怒意令龙绍有几分异样的爽快,可见他很快平静下来,龙绍反倒隐隐有些失望,扭头对那吹笛的乐妓道:“换支曲子。”
      笛声一转,方才是清泠幽至的调子,眼下忽而生出几分清丽跳脱,十分悦耳。龙绍目光一黯,眉头微锁,兀然望向窗外。
      “二庄主,你对家父的孝心,对朱庄主的兄弟情谊,我都很明白。”丘胤明低而缓的声音把龙绍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家父威名盖世,前来效力的人虽多,可有几个能同你这般。我看多是借着高枝以望日后分一杯羹,这倒还好,麻烦的是,若有口蜜腹剑之徒蛰伏其中,将来逮着机会,便来个偷天换日。”
      龙绍猜到他意指何人,可嘴上却不肯放松,讥道:“贼喊捉贼。”
      丘胤明不恼,回道:“我虽不敢自称君子,可对亲生父亲难道有什么图谋不成?你也知道,家父自恃不凡,朱庄主虽有心却未必有力,你我若再针锋相对,到时候争不过西海盟,也是情理之中。”
      龙绍道:“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西海盟主早晚是你岳父,你若肯站在我们这边和他为敌,可真能算得上两面三刀了。”说罢得意地看着他笑了笑,又道:“恒大小姐的眼光,真是不敢恭维。”
      “随你怎么说。”丘胤明依旧不恼,“你自己心里明白,父子,师徒,到底哪个更加密不可分。”
      这句果然刺到了龙绍的痛处,令他脸色徒然阴郁,眼光也显得凶恶起来。丘胤明却微微一笑,道:“急什么,依我看,家父信你可要比信我踏实得多。另外,我实言相告,西海盟也并非一团和气,真正麻烦的对手未必就是盟主。莫说我和西海盟有瓜葛,家父和祁先生的渊源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岂不是比我更厚一层。至于这个卖药的张先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倒是该多多留意。我的人说,他今天清晨偷偷溜出去,不知见了个什么神秘人物。”
      龙绍一惊:“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这么多。我犯不着对你隐瞒。”
      龙绍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垂目思索了一会儿,正色道:“好,暂且相信你。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今晚若有一战,立见分晓。”
      不知张天仪何时同药材商谈妥了价钱,宴席过半,天色已晚,主人欲挽留,可因晚上尚有大事要办,三人未留下吃饭,快行返回客店,一路无话。
      至客店大堂,丘允早已下来,桌上摆了饭,数得上号的高手皆在座,可坐在丘允身边同他攀谈的却是这两日都不曾露面的陆长卿。看见门外来人,陆长卿起身来满面笑容地同三人见了礼,入座重新客套一番后,方得知,原来他是来辞行的,刚到不久。
      听说众人当夜即将赴西海盟主之约,陆长卿婉言称赞丘允有此胸襟之后,又不无担忧地说起如今武林局势动荡,人心难料,云云,与他先前来此参加盛会的希冀背道而驰,心生退意,欲趁此次远行之机,游览江南各镇,而对于推举武林盟主一事,自是对丘允全力支持。如今如衡山,神剑山庄等中立门派,不愿在此风口浪尖出头的,已悄悄离开了杭州。陆长卿道,回乡路上将去拜访一些掌门,为丘允多多言善。也亏得他能说会道,原本闻风而撤,明哲保身的伎俩,生生被他说得有情有理。
      一起用过晚饭,陆长卿起身告辞,丘胤明将其送出门外。二人并行到百步之外,陆长卿方改了脸色,颇有几分忧郁地感叹道:“真想不到,原来事情闹到了这样。老宗师如此飞扬跋扈,我怕归顺春霖山庄终非长久之计啊。更想不到,丘公子,原来你和宗师竟是父子。我可否斗胆问一句,你对将来作何打算?”见丘胤明一时踟蹰,又解释道:“我本山野闲人,在江湖上求得一清名足矣,无意归附权势,更无意参与任何血腥争斗。唯愿武林同道世代交好,共尊侠义。倘若此番春霖山庄同西海盟大势火并,出于道义,出于交情,不可能置身世外。丘公子你明白,我门人少势微,经不起这样的风浪。”
      丘胤明道:“陆兄的心意和苦衷我能领会。不瞒你说,我骑虎难下,步步如履刀尖。家父的雄心大业,作为儿子不得不支持,可于春霖山庄旧部来说,我毕竟还是个外人,更何况之前种种芥蒂,令我在此四面皆敌。西海盟于我亦有割舍不开的关系,但他们那边人心不合,暗潮汹涌,将来是怎样的局面,谁也说不准。依我看,这两边皆不可靠,现今我只能留在这里见机行事,不过倒还有两个兄弟在武昌为我招揽人手,并打点一处后备的产业,就怕这些人也免不了卷进来。”说罢摇头,“也不知那边现在怎样了。”
      陆长卿道:“丘公子上次仗义相助,我一直没机会报答。不如,我这次回去路过武昌时,帮你照看照看?”
      “陆兄不是要去游览江南名胜么?”
      “唉,那还不是托词。如今我哪有这心情。”
      丘胤明想了想,道:“那我就先谢过了。”于是,把在武昌府大冶县矿山的情况和陆长卿交代了清楚,又道:“其实,最要紧的就是让陈兄弟他们和当地的官府,豪绅都打点好关系。我会让刘立豪也回去办这事,他是个行家,这之前就请陆兄多关照。春霖山庄这边,无论将来怎样,我一定不会让他们为难你的。”
      送走陆长卿,丘胤明在缓步回客店的当头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待进门后,向店家索要了笔墨,上楼进屋写下书信两封,随即招来刘立豪,对他道,如今状况有变,他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武昌去料理事务,之前还有一桩事派他去做。于是先将一封写给柴班的信交与他,嘱咐他明日一早即上京去,如果柴班愿意,就护送他全家去武昌府陈百生那里,请他总管财物开支,田产明细等事宜。另一封信是写给东方炎的,近来人事变迁,许久不得联系,不免思念,正好让刘立豪顺道捎去。
      这差事正中刘立豪下怀。眼看杭州局势紧张,搞不好就大战临头,留在春霖山庄又里外不是人,正愁怎么自保,这下可好!于是对丘胤明再三保证,一定把事情都办妥。眼见时辰尚不太晚,干脆收拾了行李,当晚即走了。
      不久,丘允召集了高手七人,并二十名山庄其余武士中的佼佼者,一行出城,在湖边登上两支船,靠岸停泊,众人打坐调息,直至二更。
      丘胤明睁开眼的时候,船正缓缓驶离湖岸。不知何时已变了天,早先朦胧的月色失了踪影,四周漆黑,风势随着湖水拍打船体的声响渐渐分明。他起身打帘而出,只见船头的灯下立着丘允和龙绍。丘允回头微笑招他上前。迎面吹来的风中微微夹着几丝细雨,一点点零星的冰凉落在眼睑上,催人警醒。三人似乎心意相通一般,都不说话,各自凝视眼前的无边黑暗。丘胤明回想,乔三从祁慕田那里带回话来说,盟主尚未召集众人,可那是只是午后,现在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静默中时间过得飞快,似乎没多久,远远望见数点微光出现在湖面,在湿漉漉的风中摇曳而近。众人纷纷从舱中出来,立于船头。未几,便能看见对面亦是两只船,而蓬莱岛已在眼前。
      春霖山庄与西海盟的船几乎同时泊岸,乍一看去,人数相当,纷纷提着灯笼快步走向小岛中央的水阁。寂寂深夜,不闻人语,但见参差脚步,数行矫健身影,云暗风低,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转眼,两边众人在水阁前迎面交汇。
      恒靖昭率先上前,对丘允颔首道:“宗师有心来与我和谈,却又为何带领座下所有的高手前来?”双目含威,将春霖山庄一众扫视,在丘胤明脸上停留了少顷,又回过来直视丘允。
      丘胤明接到他那半信半疑,既询问又威胁的眼神,心中又是一紧。方才早已看清楚了西海盟一众,恒雨还和祁慕田都不在,而玄都其余五人,外加史进忠,则全副武装地立在恒靖昭身后,霍仲辉的青龙戟闪着冷月般的寒光。
      丘允踏上半步,迎着恒靖昭挑衅的眼色,不紧不慢道:“有恒盟主这般亲身表率,我又怎能怠慢。看来不是我多心。”片时凝视之后,一声高喝:“你果真是言出无信!”
      恒靖昭眉峰收紧,目光如炬,唇边漾起一抹冷笑:“瞒你也是多余,那废话就不说了。”拔剑喝道:“动手!”
      双方皆无人有一刻迟疑,刀兵出鞘,挺身而上。
      落在地上团团燃起的灯笼如地涌火莲,几阵夹杂着雨丝的冷风猛然刮过,人影交错,刀锋碰撞,煞气弥漫。就在恒靖昭话音尚未落下时,霍仲辉已飞身扑向丘允,挺戟当头点刺而下,势如鹰隼扑食,力如雷霆霹雳。丘允似也早料到了如此阵仗,面不改色,沉着应对,但见他开合间行云流水,浑然无隙,几番致命攻势皆被他从容化去。
      这二人抢先斗在一处,余众紧随。丘胤明冲到阵前的一刻,迎面撞上的正是恒靖昭,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刹足,迟疑一瞬,恒靖昭错身让过,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丘胤明来不及回答,眼前已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阻住了去路。
      次仁东珠手持四棱铜锏,二话不说长锏直点丘胤明眉心。丘胤明那瞬间早已看见他左手还握着一把短剑藏势腰间,一明一暗,一重一巧,两层杀机,可攻可守,果然是听闻中同杜羽不相上下的高手。不容多想,蹚步侧身避过那来势汹汹的锏尖,右手忽为反手刀,霎时左右互为攻防,令次仁东珠那未发之招失了先机,不得不中途变换。日前曾同席共餐,此刻受命刀兵相博,虽心有无奈,二人却皆不敢放松丝毫。眼下虽然还在一来一往地相互试探,但也杀招频频,惊险万状。
      一侧不远处,五人正混战。朱正瑜的长剑,罗烈的追风双剑,和铁面头陀崔善的宽背大刀你退我进,上下翻飞,疾风密雨一般试图将杨铮和石磊二人围困在攻势之中。杨,石二人一个刀法诡异,一个双剑刁钻,左冲右突,让人应接不暇。为了压制住这二人的凌厉奇绝,那三人一时间拼尽了浑身解数。稍远些的一小片空地上,高夜与龙绍缠在一起,势均力敌。龙绍的金鞭如毒蛇吐信,寸劲凶险,高夜的短刀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时不时抛出几枚暗器也令龙绍费力招架。水阁里面,史进忠挥舞着长柄板斧,怒目圆睁,翻江倒海一般对狄泰丰步步紧逼。而狄泰丰在廊柱之间腾挪回旋,身法轻灵,那摧枯拉朽的斧刃就是擦不到他的身子,可他一时里也占不得任何便宜。
      恒靖昭此时无暇顾及周遭战局,杜羽的剑尖如影似幻,不留丝毫情面。杜羽的一手剑法在玄都弟子中当得一绝,其人身材瘦削,步法轻灵,使一把瘦长窄剑,挥刺挑弹之间不见多少凶神恶煞,可一旦发力却如寸芒闪电,杀招出于无形,让人防不胜防。这剑法同恒靖昭的一手软剑甚有异曲同工之妙,此消彼长,相生相克,一时里竟分不得伯仲。
      这厢高手对决,而双方跟随而来的其余人等亦在湖岸边拉开了阵仗。霍仲辉手下的太白八卦刀悉数到场,外加史进忠手下强手十人,和春霖山庄的二十名好手也打得不可开交。兵器相交的铿锵,人声高扬的嘈杂,在深夜的湖面上飘出很远。
      也不知斗了多久,空中早已没了飘飞的细雨,厚厚的云层也被愈来愈紧的西风掀开了一角,淡淡月光溢了出来,湖水泛起几抹黯淡的波光,竭力酣战的众人也更清楚地看见了对手的情状。谁都知道,这场战局的关键就在霍仲辉和丘允,其余人皆在奋力地拖延时间。可那二人究竟胜负如何,却无人有余力顾及。湖边混战中的双方随从们经过许久互博,渐渐力竭,攻势变缓,许多人此刻只是在防守招架而已,无心寻个你死我活,有人还能偷空朝那数对高手们瞥上几眼。
      水阁回廊的柱子被劈断了好几根,屋顶也冲破了一个大窟窿。史进忠和狄泰丰不知何时从地上打到了屋顶,脚下瓦砾的破碎声显出了步法的紊乱。久战不克,心下免不了生出烦躁,一个恨对方狡猾多诈,一个恼对手蛮力非人,咬牙横心定要争个胜负方罢休,出手已是章法全无,一斧一锤,动静甚大。一边刀剑相交的五人皆尽挂彩,但没有一个敢慢下动作来,汗流浃背,咬牙硬撑。高夜的腿上被龙绍撩了一鞭,痛得钻心,那条腿现在不大听使唤,身上暗器也快用光了,幸好龙绍已吃了他两把飞刀,一把伤了他左肩,另一把在他腹部刺了个窟窿,此时鲜血淋漓,那鞭子过来的力道也远不如前般。
      丘胤明低头看了一眼肋下的新创,血流得不是很厉害,放下心来,忍住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传来的连绵痛楚,将握刀的手形又调整了少许,脚下立住桩,抬头对次仁东珠道:“阁下还要继续吗?”次仁东珠此时的模样也十分难看,一条手臂上流下的血将整个手都染成了暗红,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身上腿上数道刀痕,若不是月光黯淡,早就能看见成片的血迹。满腔战意被血腥味激荡着,此时还谈何停手,次仁东珠面色狰狞,斥道:“废话!”丘胤明朝他咧嘴一笑,不容分说又一刀劈来。
      恒靖昭面色凝重。玄都这些弟子们的真本事,他以往从未亲自领教过,只是从恒雨还口中听来,各人有何绝招和软肋,可何曾料到,今日竟然同杜羽动上了真格。杜羽比他想象中似乎还要强悍不少,如此久战,他身法未滞,步法不乱,出剑不钝,神情亦不激,虽然未曾伤着自己,可这份耐力着实骇人。不知现已几时,霍仲辉那里竟然还未分出胜负,恒靖昭不由自主地有些焦急起来,一个分神,被杜羽一剑挑破了衣衫,连忙收回心神。
      突然间,那批随从里面不知谁吼了一声:“中招!”惊得众人手中同时一缓。
      恒靖昭不由得朝霍仲辉和丘允那边望去,这一看,大惊失色。只见霍仲辉捂着胸口倒退了数步,将手中的戟插在地上,才没跌倒。丘允推出的一掌尚未收回,目中杀气升腾,不等霍仲辉站稳,另一掌呼啸而来。恒靖昭大叫一声:“快撤!”肩头透来一阵冰凉,随即是肌肉撕裂的剧痛。杜羽冷笑一声,抽出宝剑,这次直刺喉间。恒靖昭电光火石间强稳住心绪,回剑弹开那剑尖,向侧面滑出数步。再看时,霍仲辉已躲过了丘允那一掌。丘允此时杀意正浓,岂肯放过这机会,拔足紧逼。
      就在这让人窒息的时刻,湖岸那边有了动静。双方的随从们此时已停止了互斗,眼睁睁地看见,那快如疾风一般从尚未泊岸的船头飞身跃上码头,向里面纵身飞奔的人就是恒雨还,随后而来的是祁慕田,还带着满满一船的西海盟手下。
      丘允双掌如风,屡次欲取霍仲辉的死穴,可皆被他躲了过去,心中几分诧异。方才击中他的那掌饱含功力,换作别人,即便不死也要落个重伤倒地,他竟还能轻巧地腾挪躲避。正在他一鼓作气,心心念念要置这强敌于死地时,眼前闪现数点寒光,一人阻在了他和霍仲辉之间,一杆长枪同时锁住了他的左,中,右三路。如此枪法还能有谁!丘允心下顿时一寒,连夜骁战,体力将尽,再临强敌,必败无疑。暗自懊恼,可也不得不退,于是虚晃一招,向后跃出丈余,朝春霖山庄众人喊道:“诸位快且停战!”
      这时,祁慕田亦落脚阵中,抽刀挡开杜羽一剑,将恒靖昭一把向后拉出数步,对众人高声道:“快快停手!今夜之战,本属不该!”
      眼见局势顿逆,众人那烧得火热,难以控制的斗志仿佛被一抔冷水激了激,顷刻间凉了下来,纷纷缓了攻势,很快便从激斗中各自分开。
      祁慕田走向丘允,说道:“允弟,你听我一言,今晚本不该如此。唉!都是……” 朝恒靖昭看了一眼,难以启齿,摇了摇头,“都是我没有劝说好。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的事,何必这样!”
      丘允满脸怒意未消,甩了一把衣袖,冷眼望向恒靖昭,对祁慕田道:“大哥,不是我想这样,是你兄弟要置我于死地!哼,他想得容易!”
      恒雨还见干戈已息,三两步跑到父亲跟前,只见他的右肩被杜羽一剑洞穿,血流不止,慌忙掏出一条手帕帮他按住伤口,眼中的关切却未能遮盖去埋怨,蹙着眉头小声说:“爹你这究竟是何苦?为什么背着我们擅自主张?”
      恒靖昭深吸了几口气,脸色越发地阴郁,也不回答她的质问,将她轻轻推开,微晃着身体向前走了几步,对丘允道:“宗师武功盖世,今晚如此收场,看来是天意!请回吧。”
      丘允朝面上带着丝挖苦的神情对恒靖昭说道:“怎么,原来知道你女儿和我大哥不愿动手,就想瞒天过海?打的好算盘。”又朝立在不远出,垂目调息的霍仲辉看了一眼,笑道:“看来,这位霍头领也不过如此。”回头对春霖山庄余众说道:“诸位今夜尽力了,我在此谢过。”
      丘允阔步带着众人陆续走向湖岸。上船的时候,龙绍不小心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一下子没站稳,差点跌倒,身后有人扶了一把,他扭头方欲道谢,却见扶他的人是丘胤明,嘴边的话即刻咽了下去,又见他浑身殷湿的血迹,吐了口气道:“算你狠。不过,你那岳父大人看来没准备对你手下留情。”丘胤明不接他的话,只道:“少说两句。”
      船驶离岸边的时候,他回头而望,恒雨还的一袭白衫是浓郁的黑暗之中唯一能够辨别分明的身影,此刻她的面目已模糊在黯淡的灯火里,可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能看清楚她的样子,心里一团如火般的思念,和伤口上随着呼吸撕扯的疼痛同时在深深地刺激着他的意识。今晚的这一切,还只是个开端。
      船舱里很安静,各人处理着轻重不一的外伤。丘胤明盘膝坐在矮桌边,由丘允亲自在给他清洗上药,灯光摇曳,丘允皱着眉头,手指抚过他背上那一道道已经愈合却还是凹凸不平的鞭痕,轻叹道:“我没想到,为荆州的案子,你竟闯过一次鬼门关。”龙绍靠在窗边,方才已瞥见他胸前那两道深红色扭曲交叉的伤疤,此时闭目养神,眼前竟又浮现了出来。
      这晚似乎特别的长,四更天左右,不择园里西海盟众人皆不能寐。盟主出师不利,一行诸位高手皆负伤而归,就连霍仲辉都受了一掌,这样的状况从未有过,令人难以置信。许多随从们窃窃议论,自从涉足中原武林,这一路就不曾太平过,先是在京城惹了众怒,后在荆州和官府火并,伤了大小姐,现在又和春霖山庄斗得两败俱伤。照这样下去,这日子还怎么过。
      恒雨还刚探望过众师兄弟的伤情,伤得最厉害的要属高夜和次仁东珠。高夜的腿在双方停战不久之后就僵了,那一鞭虽未伤到骨头,可这几日里定然行动不便。次仁东珠看上去外伤惨重,流血最多,可他却硬说这点皮肉伤不足痛痒,被霍仲辉劝说了一番才乖乖地上床去躺着。听二人说,当时他们的对手也伤得差不多,但没人敢先放松。次仁东珠对恒雨还说,当时对阵,眼看着盟主和丘胤明碰到了一起,可二人皆不动手,错了开去,于是自己没选择便和他打了起来。走前盟主的命令就是用尽手段拖住春霖山庄其余高手,让霍仲辉全力击杀丘允。说着,同恒雨还道了个歉,又道,虽迫于立场和他死战,但作为一场公平较量,二人毫无保留,平局收场,甚是酣畅。
      这时,缓缓走到父亲房前,恒雨还左思右想,也不知怎么同父亲谈论为好。父亲这样决断,不是没有道理,可如今真的已经到了必须这样孤注一掷的时候了么?她看不明白,隐隐心里有些害怕。
      房门开了,祁慕田从里面走出来,见她立在门外,脸上阴霾的神色即刻缓和了几分,上前道:“你爹现在心绪不佳,人也疲惫,我看,今晚还是别和他多说为好。至少没人为此丧命,已是大幸。”
      恒雨还点点头,说道:“我看师兄弟们轻重都有受伤,明日演武大会上,希望不要再有事端,否则就只有我了。不过,春霖山庄那头今晚也都伤得厉害,剩一个老宗师,我还能应付得了。”
      祁慕田看她心事重重,也不想多说,只道:“你也不要顾虑得太多,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早点休息。霍仲辉现在里面向你爹请罪呢,你要不稍等一会儿再去见他?对了,子宁在厨房里煎药,你去陪陪她。”
      “我没想到,大师兄竟会被打伤。”恒雨还早就觉得有些奇怪,此时在祁慕田跟前自然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我曾经和老宗师切磋过,我觉得若是我拼上全力是能打败他的。难道师兄的武功……”摇头又道:“和我切磋时并非生死之争,不可同日而语。祁伯伯,你也去休息吧。”
      别过祁慕田,恒雨还缓缓向厨房走去,心里为父亲昨夜所为仍旧有些气愤。
      当时,父亲叫她和祁慕田同去吃晚饭,子宁也跟了去,却被父亲遣走,老大不高兴。三人商议着晚上如何同丘允和谈,那几个菜不知怎的烧得比平日里味重,吃完饭后,父亲随即让人泡了三碗八宝茶来。口中味咸,茶香浓郁入口清甜,十分舒爽,她一下子就把茶喝完了,还没来得及称赞,霎时头晕目眩,浑身失力,舌头也麻木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祁慕田和自己一样晕倒在桌边。
      二人被人用凉水浇醒时,已是深夜,晕乎乎地睁开眼,恒子宁一双惊愕的眼睛正直瞪着她,身边是赵英夫妇。原来,恒子宁本不知道父亲带领众人出门的事,夜间睡不着,想找恒雨还说说话,见她不在,便出了院子去父亲那里找。走到偏厅外发现灯火尚在,好奇地进去看了一眼,这才发现祁慕田和姐姐一个在靠在桌上,一个躺在隔壁的榻上昏睡不醒。恒子宁连忙喊来赵英夫妇,将二人弄醒。
      恒雨还此时心有余悸,若不是子宁,方才一战的后果不堪设想。厨房里飘出阵阵药香,她轻步而入,见妹妹卷着袖子,正小心翼翼地将药罐从炉子上端下。
      姐妹二人回到父亲的房间时,霍仲辉已经走了,恒靖昭闭目坐在榻上休息,听见女儿来了,连忙招呼她们至身边坐下。
      恒子宁对着碗里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将药捧给父亲,坐在他身旁,倾身侧脸注视他将药饮尽,接过碗道:“我情急下配的,也不知好不好,爹爹的你的伤不要紧吧?”
      “一点点小伤,吃了女儿的药,明天一定就好啦。”恒靖昭笑得温柔慈祥,“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你一夜没睡,我看你眼皮都在打架,爹没事,不要担心。快去睡觉。”
      “不去。我再陪你一会儿。”
      “好,好。” 恒靖昭拿过两个靠垫放在一边,说道:“你就歪在这儿吧,爹最近都没空来陪陪你。跟爹说说,你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呀?”
      恒子宁听了自是乐意,枕着靠垫蜷身榻上,和父亲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可到底耐不住困倦,没过多久便瞌睡连天,继而很快睡着了。恒雨还到里间拿了条被子出来替她盖上,见父亲脸色发白,不久前刚换上的衣服此时又渐渐地印出了些血痕,担忧道:“血还没止牢,再换一次纱布吧,我来。”
      恒靖昭没反对,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里间,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恒雨还很快取来了清水,纱布和金疮药,替父亲把浸满了血的旧纱布取下,只见那洞穿的剑伤外口皮肉翻裂,血还在慢慢地溢出来,直让她心痛皱眉,忿然说道:“杜羽这厮好狠毒!”这样的伤口,分明是他抽剑时故意将剑身绞了一下。恒靖昭点头道:“我也没料到,他竟对我如此不留情面。以往也未曾亏待他……唉,算了,我也未曾重用他,想必他是怨我的。”
      恒雨还小心替他处理了伤口,重新抹药,一圈圈将纱布绕上,忍不住说:“如果你不把我和祁伯伯放倒的话,今晚就不会这样了。”
      “……对不起。”恒靖昭沉默片刻,低声说道。
      “不是。”恒雨还没想到父亲会这样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许真的太过心急了些。可昨晚的确是一个大好时机。”恒靖昭抬起头来看着她,“如果他死,春霖山庄便失了主心骨,顺从他们的一些荆,楚门派失了倚仗,更不用说那些被威胁的人统统会对我感恩戴德,从此我西海盟便再无敌手。”见她紧闭嘴唇一言不发,口气舒缓了些许,又道:“当然,和谈不是完全不可行,但你也知道,我们西海盟目前并非坚如磐石,此番深入中原本也是有些不得已。奔波日久,可收获并不多,若一再权衡拖延,则人心将疲,你我耗得起,未必所有人都耗得起,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说完苦笑,“看来,是老天不想帮我这个忙。”
      “爹……”恒雨还心中泛起好些酸楚,抓着父亲的手跪在他跟前,低头俯在他膝上,说道:“不管怎样,我一定是站在你身边的。不管怎样,我一定会为你而战的!”
      恒靖昭抽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要你为我而战,我要你平平安安地生活,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不如你明天就带着子宁离开这里……”话未说完,恒雨还直摇头道:“不,让祁伯伯带子宁回去。现在只有我能够保护你,保护大家。”
      恒靖昭长叹一声,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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