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莺争暖树

　　早春的暖风习习，在这乡郊的山脚下回荡，拂得人浑身酥痒痒的。
　　一辆飞驰的汽车环绕山脚，在弯曲的道路上平稳地行驶。黄权手握方向盘，虽然浑身透着疲惫，但目光坚定而敏锐，紧盯着前方。车窗开到最大，风缓缓地灌进车里。他再次松一松领带，大吸一口山间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从城里带回的疲劳。
　　右边山涧的黝黑一片，左边军营里肃静而威严的灯光不时闪入眼底。再转一个弯便使进大道，然后经过三个军营门口，车子慢了下来。
　　车子在湖东中等职业技术学校门口停下。保安周叔探出头来，还没鸣喇叭，铁门已经缓缓地开了。
　　“黄主任，你回来啦！”
　　保安周叔笑盈盈地提着手电筒过来给车照路，但他并不觉得多此一举。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帮黄主任停车，开门，扶他下车。黄权是周叔恩人，但周叔能回报的就是做好校园的安保工作。
　　“周叔，刚开学事多，要加强巡逻。”黄权探出头来以示招呼，他很忙，但跟照面的每一个职工都要提点两句。
　　“诶，好！”周叔跟领圣旨似的，抖擞抖擞精神继续巡逻。
　　黄权下车，一身黑色的西装皮鞋马上融入了黑夜里，他拎着公文包，拉着行李箱，行李箱轮子在地面咯噔咯噔转两下就停住了。他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巡视四周，校园里真安静啊。他提起行李箱，慢慢地往宿舍走。
　　他住在女生2号楼一单元，那整个单元住的都是校职工。二楼最大的套间是他家，住有四个人，爸爸黄泽光是校长，妹妹黄琦是学生会长，保姆苹姨是老家亲戚。
　　刚拐进宿舍楼，就瞥见二单元靠围墙的花坛有个身影。远看就像一件白色衣服挂在花丛里，他的心咯噔一下。装神弄鬼的学生遇到不少，但这个确实有点瘆，还是在你疲惫不堪的时候。
　　他轻轻放下行李箱，提着胆再走近一点。那影子猫着身子，一头长发在脖子下晃动，像个女鬼。他把胆放回肚子里，他不相信鬼怪，只有学生捣的才叫鬼。
　　他确定这是个女的，但不确定是不是翻墙进来的。他四处张望，周叔不懂在校园的那个角落里。
　　黄权清一下嗓子，那身影闻声一激灵便跳起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呃嗯……”
　　她慌张地站了起来，往灌木丛跨出一步跳出花坛。黄权冲上去，准备擒住她。她踩到了石头，一个踉跄没站稳，黄权扶住了。
　　她便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敞开的西装衣襟，头发像瀑布一样在他的手臂拂过，很轻很柔，在空气中弥留着一阵舒蕾洗发水的果香味，很甜。
　　“我听到蟋蟀的声音，就进来看看，嗯。”
　　这个季节哪来的蟋蟀，她连谎也不会撒。随便什么好了，但绝不能说半夜太饿了出来觅食。还好夜色遮住了动物本性的狼狈，维护了她做人的基本尊严。
　　“快说你是谁，我要叫保安了。”
　　“呃……我是新来的老师，我叫戴蒂。”
　　戴蒂，他记得。是他亲自打电话通知她面试的，没想到，她居然还在。
　　电筒远灯光扫射过来，周叔发现动静紧急地往这边赶来。黄权喊话说没事，周叔便返回去继续巡逻。
　　“不好意思，我比较警惕，没吓着你吧。”
　　“嗯是的，今晚月色很美。”
　　戴蒂没头脑地应着，挠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垂着长发快步地跑进单元楼，然后转过身来把玻璃门锁住。很快，一楼靠前的房间窗口亮灯了。她住这里的。
　　他抬起头看看月亮，确实挺美的。他扯了扯衣服，返回一单元上二楼。保姆苹姨听到声响迎了出来，帮他接过行李箱。
　　“苹姨怎么还没睡？”
　　“听说你今晚要回来嘛，咋这么赶，可以晚一两天的咧。都快12点了，赶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我做了你最爱吃的艾叶糍粑，快洗手来吃吧。”
　　黄琦听到声音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捧着手机。
　　“哥，你摔跤了吗，还是打架了，开个会也弄得脏兮兮的？”
　　黄权低头看看自己的西装外套，衣襟上有黄泥和一抹绿色的印痕。他扯起衣服轻轻地闻了一下，是艾叶草的味道。他微微一笑，这应该是刚刚被抓的地方。
　　“你再不回来就要乱套了，新老师们都要走光了……”
　　黄权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她，她从来只管学生的事，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教职工的人事问题了。况且，这事他心里有数。
　　“有一个老师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他留下来？”
　　“谁啊？”黄权慢条斯理地嚼，他倒是好奇这一点。
　　“王全友，”黄琦有些不好意思，“教数学的，重点大学毕业，难得的人才，你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黄琦越解释越心虚，她想留人的目的不攻自破。这个王全友，不止有才吧，皮囊应该也不赖。
　　但现实也是明摆着的，一个普通的私营中专，很难留得住高校人才。个人的去留不是他能决定得了的。
　　“你以为看上了就是你的人啦。这是双向选择，三天适应期，他可以选择离开，学校也可以选择不留用。”
　　“我就要他留下！反而有些人明显多余，不懂你招来干嘛！”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两人停止了争论。黄泽光站在书房门口看过这边，黄权的第二口糍粑刚要塞进去就退出了嘴。他把糍粑放下，舔一舔嘴唇，然后走进书房汇报出差情况。
　　“广东那边的工厂谈得怎么样？”
　　“几个工厂我都考察参观了，合作条件还在协调中，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个学期就可以安排学生勤工俭学了。”
　　“嗯好，你回来就先解决新老师入职的问题吧，别让老周钻了空子。这一批新招的老师，真的是，你是怎么招来的！”
　　第二天早上，选择留任的新老师们开会，到会的不到十个。留下的有教烹饪的、机械的、服装的、企业管理的专业老师，两位班主任，还有电工和宿管阿姨。刚好空缺岗位跟人员配备，只差一位数学老师缺岗。
　　这个是黄权的招聘方案，原本只有九个岗位空缺，他却招来了岗位数三倍的新人。三天的适应期，相当于把面试时间拉长。实行双向选择原则，只为最终能找到合适的人。
　　黄权记得黄琦的叮嘱，一定要让数学老师王全友留下。他拨通了电话，对方表示没有留下的意向。黄权也没有挽留的意思，三天足够一个人做选择，既然选择了，就要尊重他的决定。
　　“那就调整一下岗位，让戴蒂顶上吧。”
　　电话还没挂，最后这一句王全友听到了。他这几天一直在校园里寻觅戴蒂不见踪影，以为她已经走了呢。既然戴蒂留下，那就再呆段时间玩玩先呗。
　　“我想清楚了，我愿意留下。”
　　黄权毫不费劲，无意间就满足了黄琦的请求。
　　王全友留下，那么戴蒂安排什么岗位合适呢？
　　据考察，当班主任她管不了学生，招生员她也做不来。本来招她也只是预备，还需要留下吗？
　　黄权单独留下了戴蒂。戴蒂没有接到工作安排，心里惴惴不安。
　　难道又要重新找工作了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她非常清楚现在找工作有多难，几天前的她历经了什么，才让她觉得这里是她的安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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