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莺争暖树

　　2009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早，元宵还没过就已经万物复苏了。应届毕业生们也倾巢而出，迎接就业浪潮。
　　受去年的金融危机影响，今年的就业压力很大。全国有六百多万大学毕业生嗷嗷待哺，最后一个学期，很多学校把毕业生放出去求食，抢占就业先机。
　　戴蒂就是饥饿大军中的一员，穿梭在各个招聘会始终没有落下脚。而且她已经逃离家里，没有后路了。
　　戴蒂从火车站出来，已经正午一点，太阳很烈。阴郁湿冷的天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久违的阳光一露脸，人们都出巢了。
　　人都是向阳的，阳光普照，能触摸温暖的地方，人潮涌动。
　　公交车慢慢行驶在充满阳光的街道上，戴蒂睁大眼睛观赏着这座城市。跑了那么多个城市，那么多个招聘会，也许能留在这里呢？
　　无论高档小区还是破旧民房，每家窗户阳台，全都挂满五颜六色的衣服被子，甚至还用支架子用力地往外伸出来。有的衣被边挂着红白镶嵌的腊肉，带着残余的年味。
　　街上的行人一个个臂弯里抱着棉衣羽绒服，都是过年的新衣。没想到太阳是这么毒辣，只好棉裤配短袖衫，反正满街都是穿得四不像，怎么打扮都是潮流，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街区的交通都快瘫痪了，公交车站堪比春运的火车站。成群结对挤上车的人们，开始还情绪高涨地高谈阔论。当车子竖在马路中间慢慢蠕动时，始料不及的热浪不停地闷蒸着车厢，声音便越来越小了。等车子熄火了，车厢内又开始沸腾起来。有人大声抱怨，有人愤然下车，涌入自由蠕动的人潮里。
　　车内空间松动了一些，黛蒂钻到一处空隙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差点没熏死在那狐臭的腋下。
　　对于糟糕处境，她总是很能忍的。只要盯着一处空隙发呆，就能神游千里之外，暂时逃离眼前的痛苦。
　　车辆丝毫还没有要启动的意思，乘客一个个陆续下车。难道一片阳光就能使交通瘫痪了么？千辛万苦找工作，可不能堵在这近在尺尺的闹市里啊。
　　黛蒂扛起沉重的背包，涌入了街道，快速地穿梭在人潮里，那匆忙的背影显得有些突兀。
　　“诶，你看那人的背影，像不像条狗，哈哈哈。”
　　拥挤的人群中，王全友和彭强一人一杯奶茶，悠闲地走在暖阳普照的马路上聊天。交通堵塞也有他们一份功劳。难得阳光这么好，怎能辜负美好的时光？
　　“你是在念台词吗，如果你说前面那个背包那女的，我告诉你，刚才路过瞧了一眼，相当漂亮。这么土的打扮都无法掩饰的惊艳，真的。”
　　“真的吗，那我们追上去看看！”王全友跃跃欲试。
　　“别追了，她走那么快肯定有急事。像是外地来的，赶着去招聘会吧。”
　　提到招聘会，彭强就没心思闲逛了，他的工作还没着落呢。他们俩也列入浩浩荡荡的毕业大军名单中。王全友从不关心工作的事，有父母替他安排，但为了陪朋友，第一次去了招聘会。
　　走过两个站后，黛蒂的脚步有些沉重了。看到灵活穿梭的摩的，这是闹市里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了。想想口袋里的钱，还是坚持坚持吧。随着步伐渐渐慢下来，为了找到工作，花这点钱也是值得的。
　　有了这个决心，黛蒂的步伐快了起来，缩短一点路程可以少花点钱，反正一会就可以坐车了留着力气也没有用。她沿途一路扫视，刚才随处可见的摩的，现在都难觅踪影了。反正是不能走一点冤枉的岔路的，一旦遇到摩的就马上坐车走，就算15块钱也能接受了。
　　终于看到前方有辆摩的刚放下客人准备要走，黛蒂着急地勒紧背包快跑过去，边跑边向摩的大叔招手，生怕错过了。她终于走不动了，马上就可以坐车了。
　　她把窘态拢一拢，抑制着粗气，脑子快速转动着本地口音怎么讲，这样就不会被欺生了。
　　“去会展中心多少钱？”
　　“五十。”
　　“多少？”
　　“五——十！”还是用普通话把五字拖得长长的，糟了肯定是发音太生硬被听出了不是本地人被宰了。本想着还价时准备的台词都用不上了，价格也远超预料了。
　　“什么？五十？我没听错吧，平时也就十块钱，居然喊五十！”
　　“你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过年早就涨了，大过年的出来图个开心还差这个钱啊！”
　　“也太……十五块钱可不可以？”
　　“十五我不如在家看电视。”
　　“二十好吧，最多二十，走不走？”黛蒂咬咬牙，为了快点到达，双倍的价钱也豁出去了。她以为的慷慨撒钱，人家却是哼笑着摇摇头。
　　“你看这路堵得，我这摩的根本就不愁没客，我看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辛苦，最低给你35，嫌贵就走路吧。”摩的大叔抱着双臂看看太阳，再看看远处的风景。
　　黛蒂刚转身走，就有乘客过来直接就跨上摩的，摩的“嘟——”扬长而去了。戴蒂也羡慕不用纠结于车费想坐车就坐车，也羡慕本地人不用害怕被宰。
　　咬咬牙又走过了两站，烈日下喉咙干到撕裂的疼痛，汗水已经渗透到外衣了，但是外套不能脱，里面穿的打底衣太寒碜了，需要外套罩住。黛蒂扯了扯勒着脖子的底衫，张着嘴大口喘气。喉咙发出急需补水的警报，但是一口气喝不完一瓶水，带着上路又是累赘，还得花两块钱呢，熬一熬就过去了。
　　此刻的黛蒂感到有生以来最辛苦，比农忙的赶收赶种赶雨时都要辛苦。只要工作挣钱了，生活就会好的。这样想着，感觉一阵风略过，整个身心都舒爽通透起来。
　　呼——一辆车从她身边驶过。这不是她刚刚坐的那辆公交车吗？早知道再忍耐等一等就好了！
　　可人生总是求而不得，只有错过了才知道路该怎么走。
　　黛蒂伸着脖子望向会展中心的方向，脚下的步伐不敢有半刻懈怠。她不时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两点半过了，离招聘会开始已经五个多小时了，好工作的岗位还在等着她么？
　　不知不觉，她脚下生风，飞地跑过去。她已经看到会展中心前面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了，远远看到有一排警戒线围起的队伍，长长的，龙头拖着两层阶梯通向会展中心的大门口。既然还要排队进招聘会，那就赶快占个位置，等待时再休息。
　　队伍的末尾有几个撑着棚子的摊子，胸前斜挂着志愿者字样的工作人员，在用力地扯着嗓子喊：“排队，排队！等一下！填一下资料！”
　　黛蒂被这焦虑的吆喝声招引过去，排了一会队终于插缝见着志愿者的脸，她扯着干裂的嗓子往里面喊：“给我一张表，我自己带有笔！”她把背包反挂在面前，压一压包包，把表格放上面，快速地写上自己的信息。工作人员把她引向另一张桌子，那里有更多的表格待填，黛蒂瞄了一眼表格，多次求职经验告诉她这是个套路，还是随着人流老老实实排队吧。
　　她便收起笔，转身跑到队伍的末尾。她后悔刚刚没有明辨形势浪费了时间，在她焦急地排队填表时，刚放进去一批应聘者。现在再急也没有用了，只能排在队伍后面，马上又有人涌过来紧跟着。队伍越来越长，可是从会展中心出来的却没有几个人。
　　站定的时候黛蒂才意识到喉咙要冒烟了，衣服和裤子从外到里一层层地蒸干了，脚胀得发痛。她很想去不远处的摊位买瓶水，可是又舍不得自己相对比较靠前的位置被挤掉，只好看着水源处咽口水。算了，反正卖的都是什么红茶绿茶橙汁脉动之类的，这一点也不解渴，还贵。
　　黛蒂收回目光紧跟着队伍往前移，终于可以进去了！她摸了摸胸前的背包，拉开中间夹层的拉链，撵了下手指，张开手心在大腿外侧的裤子上揩了揩，才伸进包里慢慢地扯出崭新的一沓纸张，夹在中间的是几份精心装订好的简历。
　　她轻轻地掀开包在外面的纸，嗯，都还好好的。她又把那沓纸重新放回包里，等下进去还是先去上个厕所，洗下手整理下衣服头发，给人第一印象要好一点。刚拉上背包拉链，就撞上了保安档过来的手。
　　“人员满了，等下一批吧！”
　　“啊？就再放我一个进去吧！”黛蒂焦急地试图冲过保安的挡臂，跟上两步前的队伍。
　　“啪”的一声，另一个保安已经把警戒铁栏横在了以黛蒂为首的队伍面前，黛蒂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步之遥的竞争者扑向了机会之门。这种感觉就像站在检票口，无助地举着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车载着别人离开。
　　此刻已经三点了。黛蒂踮起脚尖想看看里面的情形是什么样的，可是挡住视线的都是人头和后背，她只好回过头来看看后面，排在后面的依旧很多人，但是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已经懈怠了，一个个皱着眉头，满脸倦容。
　　队伍的围栏外面，有几个人在叫卖，他们一边臂弯里压着一沓书本，另一只手举着一本，封面证明朝向我们挥舞着。“人才招聘单位岗位信息”，全白的硬壳纸封面就这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
　　“给我一本看一下！”黛蒂激动地伸过手去，懒洋洋的保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抱着招聘秘籍的几个人抢着给她递过去一本，黛蒂接了抢先一步杵到她手背的那一本，那人便笑吟吟地颠两步迎上来，其他人则立刻转头向其他方位，更加高声喊卖。
　　“买一本绝对没错，这里面就是今天招聘的信息，里面列得清清楚楚，你绝对不会错过好工作……”
　　黛蒂快速地翻阅着，伸直脖子都看不到的招聘现场，各单位的信息都在这本书里了，待会瞄准目标，肯定可以节省许多时间，时间就是机会啊。
　　“多少钱啊？”黛蒂头也没有抬。
　　“三十。”
　　“三十？”黛蒂抬起头，眼珠圆圆的，就这么几张过了今天五点就是废纸的破书也要三十元？
　　“25给你好了，要不要？你到底买不买？”
　　黛蒂埋头快速地翻阅着，没有回答。刚才恭恭敬敬递书的手，愤愤地将书抽了回去。黛蒂转身望着前面的大门，回味着刚刚的浏览的内容。就像考试前最后一遍浏览的考点，留下的底气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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