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列车

　　(四）
　　我们会因为生活突然给的意外而改变原本的生活轨迹。公园里晨练的人会因为突然来的雨而停止，决心在家休息的人会因为突然来的公事电话起身离开，电视里精彩的片段会因为停电而中止，平静的生活会因为突然来的事故打乱，比如从原本的完整变成残缺

　　[张紫墨]
　　父亲是一座山，从幼年时的肩膀到孩提时的手臂，从年少时的坚强到成年时的慈祥。伟大而又渺小的男子。
　　生命是生理上的延续，只是我们不是父母的续篇也不是未来子女的前奏，只是有时候我们存在方式太过于平淡无奇。
　　记忆是对生命价值的体现，将我们拥有的复刻成CD一样的东西留在脑海。我的记忆像是睡去，在某一个地方曳然而止。

　　雨夜是最好的催眠曲。只是每次伴着淅沥的雨声入眠我就会分不清自己看的是梦境还是现实。这次出现的人是妈妈，画面里她独自坐在我们的小房子里安静的落泪，手里拿着一封信，她哭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上的内容，只是这期间她再没有低头看过这信一眼。
　　雨夜的不安被清晨的光亮遣散，夜里沉沦的画面让我迷惑，此刻，妈妈坐在我的床边微笑的看着赖在被窝里的我。
　　“妈妈想和你谈谈，想知道你对咱们这个新家的看法。”她温柔的看着我，嘴里不经意间吐出了这句话。
　　“您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我很好奇，住进这个家有一段时间了，这却是她第一次和我谈论这个话题。
　　“妈妈就是想知道你习不习惯，对叔叔和姐姐的看法。”她摸了摸我糟糟的头发。
　　“叔叔对妈妈很好，小姐姐对我很好。”
　　“那你自己的感觉呢？你跟他们相处的感觉呢？”或许是我的回答有些生硬，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迫切。
　　“我觉得一切都好，我们像真正的一家人，相处得很好。”
　　“会怪妈妈么在爸爸离开不久便让你接受一个新的男性长辈，我看得出叔叔是真心喜欢你，但是也担心你会不习惯。”她的语气变得柔和甚至有些委屈，像在急切的告诉我什么。
　　“妈妈，我想知道你和叔叔是怎么认识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出现在我脑海里，巷子里是没有这个男人的，那些只顾看家带孩子的女人也不会认识这样的男人。
　　“叔叔是爸爸以前的朋友。”
　　“爸爸的朋友那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他，矿上的不是都住在巷子里的那些房子里么？”
　　“是爸爸以前的朋友，后来爸爸去了矿上他们就没有在一起了。”
　　“那爸爸死的时候他怎么没有来帮忙？”我质疑这个回答。
　　“因为那之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看得出妈妈在回避我的问题。
　　“那为什么后来你和他联系上了呢？”
　　“因为他打听到爸爸的消息想去看望他，结果才知道爸爸已经去世了。”我觉得这个答案有点牵强，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质疑。
　　“是因为他是爸爸的朋友你们才在一起的么？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快就搬出了巷子和他们住在一起呢？”
　　“因为我们的房子被烧毁了，爸爸死了，咱们不可能再继续住在那里。”
　　我老觉得妈妈在可以隐瞒我什么事情，有关于爸爸的，有关于叔叔的。

　　离开一个填满回忆的地方是一件残忍的事，像是把生长在你身体的东西硬生生的剥离。不会流血不至于血淋淋，那种感觉，应该是像夏日晒过了头，表面的皮肤一块块的脱落。
　　我还记得我们离开的那天巷子里的光景，他陪着我们走出巷子，拿着不多的行李从巷子的尽头慢慢走出来。“这才死了男人几天啊，这么耐不住寂寞啊。”“是啊，这么快就勾搭上野男人了，想是早就计划好了吧。”“谁说不是呢，她那男人残废在家早就不行了，不出去招人才怪呢！......

　　那些女人的话，像是在讽刺我们选择离开这里。

　　[陈梦舒]
　　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喜欢在饭后去公园散步，慢悠悠的走在小径上，妈妈喜欢挽着爸爸的手，喜欢看驻足树枝的鸟，喜欢静静的坐在河边。我喜欢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喜欢伸出手去抓高处的树叶，喜欢爸爸载着我奔跑的样子。那时候的我，觉得爸爸是座山，承载着我们三个人。
　　亲情应当是爱情的升华，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因为彼此喜欢而在一起，她们的结合让两个人的世界有了一个与彼此都有关系的婴孩，一举一动，一点一滴，那种愉悦和见证彼此成长的时光，是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两个人是浪漫的世界，三个人是温馨的家。

　　现在的这个家是四个人，还算温馨。
　　她会在清晨轻唤我起床，为我准备早点。会在周末陪我逛街，会细心观察我的情绪变化与我谈心，会在我与爸爸起争执时耐心劝导。她做着一个母亲应做的一切，在这个小小的家里周旋。每当我想起离开的她便会将她与之对比，母亲不是一个代名词。
　　不知道现在的她好不好。

　　我喜欢看书，不管是小时候的童话还是现在的课外读物。小时候总觉得童话是糖果一样的甜，看的时候会在心底开出一朵绵绵的花，最开始的时候妈妈会给我读，伴着她的笑和温柔的声音，就连梦里也是满满的香气。后来变成自己捧着一本书，看到喜欢的句子还会抄录下来，像极了在清晨偷瞄到的她，淡淡的笑，手边的咖啡，觉得每一刻都是比上一秒充实的自己。
　　或许喜欢和习惯一件事，是和环境有关的。说不定我那个未谋面的小弟弟也是一样的热爱着阅读。
　　热爱算是一种偏执，热爱美好的爱情，热爱别人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热爱自己未曾拥有的。就像此刻，她精心挑选着他下周出去应酬的西服，嘴里不停地与他交换意见，脑海里认真设想每件衣服的效果，眼里满是温柔。这也是一种热爱吧。
　　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也成了我们热爱彼此的证明，就像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分开与相遇，也没有经历过痛苦与喜悦。

　　[张紫墨]
　　我们描述一个人的时候都是从他的外在开始的，好像透过那张几近相似的皮囊便可以知道内在的本质。甚至有时候我们会潜意识的认为好看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应当是一颗善良的心，我们定位的标准，有时候真的就只是直觉。

　　叔叔带着我和姐姐去看了电影，影片里的男女主人公正处在青春期，正萌芽着纯正的爱。含苞欲放的年纪，开出鲜艳的花也不足为奇。却免不了俗套的接受分离，脸红悸动，温柔胆怯。影片结束后我一直在想，不管怎样的年纪，我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小小的影子，十几岁的我们为划着三八线而认真计较，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紧张不已，也会因为一个无意的眼神而沉溺幻想许久，这应该是单纯，是青春期独有的爱的特点。二十几岁的时候，我们或许还会认真的喜欢一个人，不过可能会少一些不顾一切多一点深切思虑，为着自己更为了家人而不得不认真考量。三十几岁的时候，就像现在的妈妈和叔叔，爱情可能是适应生活的调味品却不是维持生活的必需品，他们肩上都担着责任，需要为除了自己意外的人考虑，这种存在的方式，就是家。
　　“你说爸爸今天为什么带我们看这部电影啊，关于爱情的咱们还早着呢！”小姐姐自打今天看到电影票就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
　　“咱们刚好处在这个年纪啊，说不定哪天你就和女主角一样喜欢上谁了。”
　　“别胡说，我才不会呢，你是没看到我们班那些男生，一个个都闷死了。”
　　“哟，这就开始观察了啊，说不定叔叔就是知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才带我们来看的电影，不然为什么那么多电影偏偏选了这部。”
　　“不过说真的，咱们这个年纪的爱情应该不可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吧，怎么可能又一个人一直爱着另一个人。”
　　“也是，咱们接触的人随年龄变化而增多，应该不可能就只爱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况且年纪还这么小，哪知道什么就是真正的爱啊。”
　　“你说，咱们的爸爸妈妈之间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啊？”
　　“我们之间的爱情是你们体会不了的。”刚才的问题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叔叔却抢先开了口。
　　“那你们之间的怎么样的啊，给我们说说呗。”
　　“爱情只是一种感觉。”
　　“说得这么模棱两可，让我们怎么猜啊。”叔叔的回答的确让人摸不着头脑，小姐姐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十几岁的时候，爱情是未知的欣喜，那种感觉是好奇。二十几岁的时候，爱情是感知的现状，那种感觉是真实。三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我们现在这个年纪，爱情是相知的陪伴，这种感觉是幸福。随着时间的推移，见识的增长，爱情可能变成习惯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吃饭呼吸睡觉一样自然，可能到了那时候我们甚至不好意思开口说爱情，也许它只是变成了另外一种感情，叫亲情。”
　　“怎么觉得有点理解不了。”
　　“这也是我今天带你们来看这部影片的意义，情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里都迈不过去的话题，只要是人我们就会面临这些问题，但是我希望你们明白，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好，我们不能因为二十几岁的爱情不好而老是怀念十几岁的爱情，也不能因为十几岁的爱情过于美好而抗拒三十几岁的爱情，只有经历过每个阶段的所有事物我们的人生才算是没有浪费。”

　　我们的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甚至更年长的岁月。

　　[陈梦舒]
　　夜晚和秋天一样，给人的感觉都有些落寞。
　　“你说妈妈对孩子的爱会不会随时间减少啊？”住一起越久我和紫墨的关系就越好，我们的房间已经快从两个变成一个了。
　　“不会吧，妈妈对孩子的爱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爱只会越来越多怎么可能减少呢？”她如是回答，其实也是我心里的答案。
　　“那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把全部的爱分一半出去么？”
　　“你想什么呢，以前我住的巷子里好多玩伴都有兄弟姐妹，可是她们的爸爸妈妈还是一样爱她们啊。”
　　“那为什么我的妈妈会不要我？”

　　阳光懒懒的洒在我们的被子上，清晨总是给予人希望，好像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都可以在晨光亮起的时候被原谅。
　　“咱们三个今天做什么好呢？”她轻靠在我们的床边，也同样轻轻的询问着赖在被窝的我们。
　　“对呀，姐姐，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可不能我在家里浪费了。”她踢开被子坐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要不咱们去爬山吧？”
　　“爬山，好啊，正好好久没有户外运动了，咱们收拾一下就出发吧。”阿姨采纳了我的提议，是一个母亲温柔的询问。

　　说是爬山，其实我们不过是在山脚走了走。
　　“阿姨，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当然可以。”
　　“您说妈妈对孩子的爱会不会随时间减少啊？”
　　“怎么会呢，孩子是妈妈的心头肉，哪有妈妈舍得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那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把全部的爱分一半出去么？”
　　“不会的，孕育一个孩子是多么辛苦又危险的事，不管家里有几个孩子，做妈妈的是不会偏心的。”
　　“那我的妈妈会不要我？”
　　“梦舒，妈妈没有不要你，没有妈妈舍得自己不要自己的孩子。”
　　“那她为什么走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
　　“你妈妈她现在有自己的家庭。”
　　“可我也是她的孩子啊，您不是说不管有几个孩子妈妈的爱都不会变也不会少么？”
　　“可是你妈妈的情况不一样，她现在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养育着她们共同的孩子。”

　　我曾是她们结合后与彼此都有关系的婴孩，是爱情变成家庭的纽带。我想，那个孩子也是，并且正是。

　　“喂，你好”
　　“你现在说要带走梦舒是什么意思？”
　　“我不可能同意的，当初你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孩子那么哭着求你都不心软。”
　　“绝对不可能，离婚已经对孩子造成了伤害，我怎么可能再让她和你一起生活，还要面对另外一个家庭。”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打扰我们。”
　　“对，你是她的母亲，但是我不会让她和你一起生活的。”

　　他站在门口对电话的另一头说着这番话，身上穿着阿姨为他挑选的西服。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我，舒展紧锁的眉头对我微笑。
　　电话那头的人，是妈妈。

　　[张紫墨]
　　小时候爸爸特别喜欢给我重复说一个故事，每每到故事的结尾他都会说：“紫墨，我的宝贝，谢谢你。”
　　故事的内容无非是简单的见闻，我想与感谢并没有什么联系。
　　“爸爸，为什么我的名字是紫墨啊？”
　　“因为你是傍晚出生的啊。”
　　“那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啊？”
　　“哈哈，傻瓜，你现在就是小时候啊。”
　　爸爸笑得很好看，帅气的外表，里面也应该是充满善良。

　　今天是小姐姐的生日，叔叔和妈妈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一个大大的蛋糕。她邀请了许多同学到家里来一起庆祝，此刻的家里充满了嬉闹声。我想生日是一个让人聚在一起的好的说辞，我们接受着别人真心的祝福，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承认自己继续成长的事实。
　　“陈梦舒，你真幸福啊，妈妈对你这么好。”饭桌上同学如是说着，姐姐从来没有告诉过她的同学父母离婚的事，她们当然以为今天准备这一切的是她的妈妈。
　　“对啊，阿姨做饭好好吃啊，陈梦舒你可真有口福。”这应该是真心的赞美，妈妈的确做饭很好吃。
　　“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也谢谢妈妈精心准备的一切，大家快吃饭吧，等会儿还有切蛋糕呢。”
　　“对啊，孩子们快吃饭吧，也不知道阿姨做的和不和你们的口味。”妈妈显得有些讶异，但是我还是看出了她脸上带着喜悦，虽然我们相处一直很融洽，小姐姐也很喜欢妈妈，但是一句妈妈，她心里应该高兴坏了。
　　我想对妈妈来说，从住进这个家的那天开始，我和小姐姐就是一样的，她全心全意爱我的同时也把这份爱再完整的给了小姐姐，我不是个自私的孩子，自然知道也愿意妈妈应该对小姐姐好，因为叔叔也是一样的对我。不知道今天小姐姐叫妈妈是因为不想同学知道家里的事还是她真的觉得妈妈就是妈妈，就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为她精心准备着这一切，爱笑的妈妈，这次心里应该也开出了一朵漂亮的花。
　　“孩子们，蛋糕来了。”叔叔拿着准备好的蛋糕走过来。
　　“咱们把灯关掉吧。”
　　“陈梦舒，许愿吧。”
　　“两个说出来一个保密哦，不然愿望就不灵了。”
　　“第一个愿望，希望爸爸妈妈永远这么好，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第二个愿望，希望我和妹妹越来越漂亮，哈哈。”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

　　我们总是习惯把隐藏最深的东西放在心底，可能是一个人，可能是一件事，也可能是一句话。
　　小姐姐，生日快乐。

　　[陈梦舒]，
　　成长是一件不得已却又自然的事，时间像一条线贯穿着我们整个人生。乐观的说，父母像创造奇迹一样将我们从微小的细胞变成能独立思考的个体，我们的存在是为了更好的看这个繁华的世界，从我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天起，这个缤纷的万花筒就一直在给我们惊喜，每一次遇见，拥有，接受爱与被爱，甚至交错都是奇迹。悲观的说，我们的出生就意味着死亡，我们不断的去拥有，也不断的在失去，每多活一天便离着死亡更进一步。
　　消极不是好事，因为人生有很多12点，跨过去就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今天的12点，是我的生日。指针指向12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变没有真切的变化。长大是人生的必修课，但是这种变化往往不能真实的体会，年龄是数字的更迭，如果只是变老，我们应该不会有多深刻的体会。
　　爸爸和阿姨精心准备的聚会，朋友们真心的祝福，小妹妹暖心的礼物，这些是今年即将跨过12点的时候我收到的东西，生日是印证成长的证据，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我在某年的某一刻，有个人忍着身体巨大的疼痛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上。
　　她应该，也在祝我生日快乐吧。

　　那天走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告诉我，我不可能既爱着现实也想重新拥抱过去。我成长的意义在某一瞬间也是看着她离去。
　　12点的时候，第一个愿望：“第一个愿望，希望爸爸妈妈永远这么好，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第二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希望我和妹妹越来越漂亮，哈哈。”第三个愿望：“......”

　　12点的时候，第三个愿望。
　　“妈妈，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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