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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们都明白这话是说给方可舒听的,包括闭着眼睛还依然清醒的欢繁。
正是因为太过明白,所以很难过,很难过自己喜欢上了已经有了喜欢的人的你。
欢繁趟床上跟翻烙饼似的,一夜都没有真正睡着,第二天毫无意外顶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一进教室她就趴上了桌子。
叶星在她旁边也趴了下来。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谈论声,她俩没在意,可是这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逼近她,使得欢繁不得不睁开了眼睛,看见是沈弈,人清醒了些,
男孩走到她身边,欢繁愣了一瞬,开口轻声问道,“小弈,是有什么事吗?”
叶星转头好奇地看着他。
男孩把从进教室就攥在手里的手机递给她:“小舅让你听手机里面的录音。”
欢繁摸摸他的头,拉过他靠着自己,而后笑着点开了录音。
林栀梅温和的声音慢慢流出,像是旧时代的留声机播放的让人迷醉的音乐,语速极慢,应该是废了很大的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往外蹦。
她只说了一句话,用了最温暖的称呼,她说:“祝我的小公主,中考旗开得胜。”
那一刻,欢繁突然泣不成声,握着沈弈的手颤抖不止,而窗外阳光仍如昨日一样灿烂耀眼,是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
欢繁疯了一样往外跑去,不管不顾的用力跑,脑袋一片空白,她只想见到奶奶,立刻,马上。
然而纪曜绛拦住了她,男人拽住她,将她扔进车子里。
“求你了,纪先生,送我去医院,求你了,我想看看奶奶。”欢繁拍打着窗子朝外面的男人喊。
纪曜绛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他难得犹豫不决,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欢繁,奶奶昨天晚上就去世了,已经送去火化了。”
这是林栀梅的要求。
林栀梅的病情来的凶猛,老人像是预料到自己的死亡,打了电话给他,他挂断电话后立即驱车赶去医院。
林栀梅之前也找过他,那还是六月初,那时候林栀梅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两个人面对面坐了会儿,林栀梅开了口,“这么大老远还让纪先生过来一趟,实在是打扰了。”
“并未打扰。”他客气了句。
“纪先生之前所言现如今是否还作数?”如他所猜,林栀梅找他去是为了林欢繁的事。
“当然作数。”他答。
“那纪先生说说你的要求吧,趁着我还算清醒。”
“我希望拥有林欢繁几年的监护权。您放心,我不会亏待她,她以后读书生活上的花费都由我来负责。”
“合约拿来给我瞧瞧吧。”
他确实出门时带了合约文件,不过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倒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快用到,于是一时间愣了愣。
“怎么了?没带?”林栀梅问道。
“没有,合约我带来了,您看看。”他回过神,将文件递了过去。
到达医院时,天已经黑没了,纪曜绛停好车大步赶到病房,林栀梅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安静祥和。
他走过去,林栀梅望过来,近了看看到老人嘴边还有血渍。
“纪先生,临走前还要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林栀梅慢慢的道,“我大概活不过今晚了,要是我今晚离开了,我希望你能立即将我送去火葬,一刻都不要耽误。”
“……”这样的对话,他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那……欢繁呢?她肯定会想要看您最后一面。”
“她呀。我就是为了她呀。”眼眶里盛满了眼泪,林栀梅眨了眨眼睛,“我想她的记忆里永远都是我带笑有温度的样子,而不是一具怎么都叫不醒的冷冰冰的尸体。”
欢繁不停的摇头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继续哀求道:“我要去看看她,她看不到我会不放心的,求求你了,纪先生。”
反复都是这几句。
纪曜绛插入钥匙,启动车子,他刚转弯开出几米远。欢繁忽然使劲敲窗子,像变了个人似的,说:“纪先生,停一下车,我还要去考试呢。”
纪曜绛愣住,闻言在路边停车,欢繁抹了抹脸拉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前她轻声问,“你说,奶奶希望我考哪个学校呢?”
“最好的那一个吧,奶奶不是说要旗开得胜吗。”稍稍思量了下,他说。
“好。”欢繁点头道,“等考完试把奶奶的骨灰盒给我吧。”
………
女孩的背影越来越远,纪曜绛第一次怀疑自己,这样做到底对吗?
“纪先生,你的手机能借我一下吗?我还想跟她说一句话。”
他解锁递过手机。
老人摇了摇头,“我没力气拿手机了,麻烦你拿着帮我录一下,我就跟她说一句话。”
他举着手机,凑近林栀梅的嘴边,给她录音。
老人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
“祝我的小公主中考旗开得胜啊。”
明明是这么简短的一句祝福语,她却轻易发觉了不对劲,也不知道这时候给她听是对是错,只是若是以后再给她,怕会太晚了。
车门被人拉开,沈弈爬上车,不明所以的问他,“小叔,姐姐去哪了?我刚刚把手机拿给她。她听完录音哭了,怎么了吗?”
“没事。”纪曜绛打了火,“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男孩愣了愣,突然转过头朝后看。
什么都没看到。
中考结束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下起了小雨。
欢繁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雨势渐渐变大,衣服全都湿透了,她也不在意,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她淋着雨,孤身一人走回家。
她扭动钥匙,推开门,边弯腰换鞋边大喊:“奶奶,我回来啦。”
一室空寂,没有人回应。
欢繁踢掉鞋,赤着脚,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弄出很大的声响。
“奶奶,我回家了。”
“奶奶,晚上吃什么呀?”
“奶奶……”欢繁顿住,无法再开口也无法继续动作了。
身体一秒僵硬住,她死死盯着桌上的盒子。
以及盒子后面林栀梅年轻时笑得温柔的黑白照片。
“砰”的一声,欢繁跪倒在地上,无法抑制地痛哭起来。
她没有家人了。
再也不会有人会在她回家的时候拥抱她,不会有人摸着她的头安慰她哄她,不会有人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了。
她听不到奶奶的声音,她看不到奶奶的笑了。
说好要一起幸福生活的,只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幸福?
她用双手捂住脸,拼命摇头,企图把这件事情甩掉,奶奶还在,还在的,这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梦而已。
然而到最后,她晕倒在地上,眼里映着的奶奶的黑白照,还是清清楚楚。
奶奶真的离开了。
她陪自己走至中考,以后的日子无论好坏都得由她自己走。
…………
葬礼举行在考完的第二天,是个晴朗天气。
林栀梅的生前好友并不多,方先慧算是她的至交,老人来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留下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你从来都是爱好看的人啊。
来的人只有那么些,葬礼举办的简单,不匆忙但很快,葬礼结束时叶星提议让欢繁搬到她那儿去,欢繁摇了摇头。
叶星伸出手抱住她。
方可舒送方先慧回家,想要带欢繁一块回去,欢繁拒绝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叶星心疼道,拍了拍她的背。
“这次就让我一个人吧。”欢繁话里带上了坚持,她低声道,“我没事。”
说完就迈步离开了。
她的右手悄然摸进外套口袋,摸到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满奶奶的骨灰。
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这个夏天注定是难熬的,以后也是。
欢繁在葬礼结束三天后搬去了沈弈家。
一大早,纪曜绛敲响了门,把监护人变更的文件摆在了她的面前,欢繁翻开,看见签字那栏熟悉的“林栀梅”三个字。
“我知道了,纪先生。”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说。
收拾好行李,提着行李箱,锁上门,去对面跟方先慧话别,方先慧搂住她,嘴里念叨着,“好孩子。”
“方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欢繁埋在她的肩膀上。
方先慧轻轻摸她的头,不舍道:“会的,我会的,要常回来看看我啊,奶奶会很想你的。”
“嗯。”欢繁点头道。
等她们抱够了,方可舒才上前说道:“在那边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就回来跟我们一起住,我和奶奶都欢迎你。”
“嗯。”欢繁声音放的轻,语气淡淡的,“我知道了。”
见她这副模样,方可舒就放心不下:“不要光说知道到了,一定要这样做!”
“好。”欢繁露出点笑。
纪曜绛在楼下等着,道完别方可舒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送她下楼。
纪曜绛垂眼靠在车边,长身玉立。
她们一走近,男人走过来接了行李箱直接放进后备箱。
离别前放可舒和林欢繁又抱了一下,拥抱分开时欢繁坐上车,她们没再多说什么话,只看了对方一眼。
纪曜绛驱车离开。
“地方离这儿有点远,你要是困可以睡觉,到了我叫你。”纪曜绛面无表情道。
“好。”欢繁说完戴上了耳机。
纪曜绛也就没再说什么。
确实是有点远,算上路上堵车的时间,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纪曜绛停好车拿出后备箱里的行李箱,领着人往里走。
欢繁落在他身后,步伐不疾不徐。
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喊,“先生,您回来了。”
“嗯。”纪曜绛应了一声,“程姨,帮忙倒一杯水。”
“好。”程姨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笑着去倒水。
到了客厅,纪曜绛把行李箱放下,对她道:“你先喝点水,喝完我让程姨带你去你的房间。”
欢繁点了点头,她捧着一杯水安静的坐在沙发上。
突然,楼上响起略显凌乱的脚步声,隔音不好,听得很清楚。
欢繁不动声色移动目光看过去——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揉着眼睛一副还不清醒样子的男孩。
“小弈。”
纪曜绛喊的一声让欢繁回过神,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男孩完全清醒了,立即迈开步子要往二楼跑。
“过来。”纪曜绛出声阻止了他的动作。
男孩顿了顿,转过身,低着头慢慢下楼。
纪曜绛等他走近了,开口道:“我近几年都会很忙,回家的时间很少,以后你和欢繁两个人住在这里,程觅接送你们上下学,程姨照顾你们的起居。”
男孩飞快看了一眼欢繁,“好。”
“我希望随时能回家。”欢繁张了张嘴唇,提出要求。
“可以。”纪曜绛点头,又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小弈,他身体免疫力低,容易生病,你要注意观察气温变化,还有尽量不要带他外出。”
欢繁:“我会一一照做。”
“那奶奶呢,奶奶怎么办?”男孩突然问,“她不跟我们一起吗?”
“……”欢繁深呼吸,感觉到有点窒息了,才慢慢吐气道:“奶奶去环游世界了,跟风一起。她怕我会孤单,所以就把我扔在你家了。”
她是早上纪曜绛把那份监护人变更文件摆在她面前,才知道林栀梅早都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因为太过于复杂了。
而这复杂中竟然是夹杂着点恨的,奶奶把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安排好了,以为这样是对她好。
可她想的,只是要陪奶奶走完最后一程。
“不是扔在我家。”男孩小声反驳。
他大步走近,然后张开双手,认真道:“欢迎你来到我家。”
欢繁犹豫着是否伸手,男孩忽然抱住了她的腰。
欢繁愣了一瞬,她抿了抿唇:“谢谢。”
……
她的房间在沈弈隔壁,装修简单大方,符合她的喜好,应该是林栀梅叮嘱过了。
她把行李放下,走到床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房间内一下亮了不少。她靠在窗边,注意到床头柜边的门,是磨砂的推拉门。
几乎可以猜到门后面是什么。
她也懒得去印证,她站直迈步去了阳台。
阳台这儿有吊椅,她躺上去,打开手机音乐的播放器,然后眯上眼睛打盹。
没能眯多久,沈弈来敲门喊她吃饭。
饭菜很丰盛,欢繁没什么胃口,还是大半碗。
吃完饭她要帮忙洗碗,程姨没让,她就又上了二楼,六月底的气温很高,火一样烧的热。
她打开空调,脱鞋上了床。
躺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她翻身下床,拿出了行李箱里的玻璃瓶。
她抱着瓶子坐到房里的书桌前。
铺开一张长纸条。
然后拿起笔,写道:奶奶,抽个时间回来把我带上吧,我也想去看看世界。
放下笔,她把纸条折好,扔进了玻璃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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