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晓枝

　　漪澜山庄。

　　天微微亮，冬日里的清晨总也不会暖和到哪里去，窗外落着小雪，冷风骚扰着院里颤颤巍巍冒出花苞的红梅，为这寥落的山庄里平添一抹颜色。

　　不一会儿，东边小院里陆陆续续点了灯，下人房里想偷懒的丫头们也被严厉的嬷嬷叫了起来。

　　山庄的女主人对下人并不一味地严苛，素来赏罚分明，下人们大多本分老实，总有些惫懒的小丫鬟和小厮，也无伤大雅，刚过了年，故也格外宽容些。

　　走廊上红艳艳的灯笼还映着光，两边的花园里积着薄薄的雪，枯黑的细枝随风摇曳，打在地上的影子轻晃，厢房内烛光微漾。

　　山庄开始喧闹起来，原来是有客到了。

　　睡得正香的小萝莉素馨终是被她的大丫鬟曼衣哄了起来洗漱，作为漪澜山庄的最小的主子，黎夫人一向很纵容她，但也不允许她睡懒觉，为此素馨颇有怨言。

　　漪澜山庄是素馨祖母的陪嫁庄子，不过这里地理位置好，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气候也不错，故他们一家人一年里总有几个月是待在这里的。

　　不过往常他们还是大都在山间老宅子过年的，今年是因为落雪落得早，而他们又来得晚，就干脆在这过年了。

　　黎夫人闺名霍兰苑，是江州霍家嫡枝长房的庶女，不过她生母是嫡母做主纳的，且父亲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与嫡母相敬如宾，故只纳了一妾。

　　黎夫人的生母在生了她之后便无所出，长房里只有她一个女孩，所以嫡母和父亲都待她极好。

　　在大家的眼里，凭霍家大小姐的身份，她会嫁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少爷，没想到她竟嫁给了一个江湖草莽，让众人大跌眼镜，还好她家人比较开明，不过也不怎么高兴就是了。

　　这次来的客人便是霍家旁枝里的一个姑娘，与黎夫人是手帕交，名唤霍兰艺，嫁到了惠陵祁家。

　　说起来还是她高嫁了呢，她丈夫与一般的世家公子又不同，是个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的人，心机城府都很深，与江湖中人也有来往。

　　一个月前，她带着她的三儿子祁然小公子回家探亲，近日才回来，恰好这路过漪澜山庄便想着来看看这多年未见的好姐妹，才有了这一出。

　　其实漪澜山庄甚至黎家老宅都归属惠陵，之前是家里事多，黎夫人又常跟着丈夫到处走，所以一直不得见，但这些年书信未断，两家人还是挺亲密的。

　　祁夫人刚进屋里就有下人来替她打理身上的雪，外头风雪有些大，他们虽然打了伞但还是被飘了不少雪花在身上。

　　黎夫人得了消息，便带着小女儿素馨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到大厅迎客，她的大儿子云庭在外游历未归，黎承奕昨日喝了不少酒，不方便待客。

　　黎夫人见了祁夫人，眼里泪水涟涟，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许多年未见了，彼此还是挺想念的。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黎夫人这才想起要摆早膳。

　　“阿艺，这是你的三儿然哥儿吧，长得真好，像你。”黎夫人唇角带笑，与她明艳雍容的长相不同，阿艺虽出身不高，但气质柔和，眉眼精致如画，尤其那薄唇长得最好。

　　祁夫人同样温和地笑笑，看了看黎夫人身旁的还不及她腰高的小姑娘黎素馨，小眼还迷糊着，小巧的嘴巴秀气地打了呵欠，轻揉眼角的样子，可爱极了，她只得了这三个臭小子，早就想要个香香软软的姑娘了，故而见了素馨，便格外亲热些。

　　“这是素馨吧，真可爱，过来给姨看看。”祁夫人爱怜地拉过素馨，把她抱在怀里揉了揉，眼中尽是喜爱。

　　素馨被她整得有点懵，迷迷糊糊，只得任她蹂躏着，这个姨姨有点怪哦，微微湿润的葡萄似的大眼睛，不期然间看到了祁夫人身后的小哥哥。

　　只见他慵懒而随意地站在那，精致得如雕刻一般的五官，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只一个眼神便叫人不敢轻举妄动，看起来很不好惹啊。

　　素馨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因为他正用他那像那不见底的深潭一般幽暗而神秘的眼睛看着她，她被吓了一跳，只好往面前这姨姨的怀抱靠近了些，好可怕～

　　祁然轻嗤，像个面团子一样的小丫头，胆子真小。不过她那细细软软的头发可真让人心动啊。

　　没有人知道，一向嚣张不好惹的祁家三公子私底下是个绒毛控，他尤其喜欢看起来细软摸起来顺滑的毛发，当然，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一向慵懒随意的三公子怎么能喜欢那么女气的东西呢？他也是要面子呀。

　　黎夫人却以为素馨特别喜欢她这个好姐妹，满脸笑意对祁夫人道：

　　“馨儿很喜欢你啊，说起来你还抱过她呢，她就是爱睡懒觉，每日都要人哄许久才起得来，这不，现在还迷糊着呢。”

　　“小姑娘家家的就要多让她多睡会儿，不然会长不高哦。”说着轻点了点素馨的鼻尖，好想抱回家啊。

　　“可不能这般纵容她，没得以后出嫁了才被别人说，要现在习惯了才好呢。”

　　黎夫人虽然也宠素馨，但她还是要让她从小养成习惯，免得以后被人挑剔受委屈，才五岁的小人儿，就已经被她母亲想到出嫁后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们素馨这么惹人喜爱，谁会舍得说她，恨不得多宠她才好呢。”不过说到这，她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既然她这么喜欢这个小人儿，不如把她拐回家吧。

　　“阿苑，不如你把馨儿许给我家小子，我两家人知根知底的，我肯定会把小素馨当亲生女儿一样的，怎么样？”祁夫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道。

　　“去，我家馨儿还小呢，你可别打她的坏主意，我就馨儿这一个女儿，日后的郎君肯定要她喜欢的才行。”黎夫人轻笑着对好友说，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她爹肯定要多留她几年的，可不能轻易被叼走。

　　祁夫人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小素馨带家呢，想着回去怂恿一下她儿子多与馨儿培养培养感情，最好让她心甘情愿嫁到他们家来。

　　素馨小姑娘可不知道身边这个姨姨正算计着要把她带回家呢，她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但她对这个小哥哥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细细长长的头发，像是要据为己有一样，吓得她又是一哆嗦，只好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再不敢看他一眼，真的是太可怕了。

　　……

　　漪澜山庄后院，喻心亭里。

　　素馨满脸不高兴，微嘟着嘴巴，这个哥哥真讨厌，明明她都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他还非要把她拉到这儿来，她故意偏头不与他说话，反正不想理他，这会子胆子倒是大起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张牙舞爪的。

　　见她这样，祁然凉薄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像是要人给她顺毛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小丫头，你读过书了吗？”他懒懒地问她，却见她涨红了脸，小脸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少看不起人，我可是把三字经和千字文都学完了呢，认了好多字呢，哼。”说着又继续偏过头不理他，居然嘲笑她，父亲和哥哥可是夸她很聪明呢。

　　祁然都被她说愣了一下，他刚还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就是想借机说说她怎么不懂待客之道，哪有把客人撂在一边的道理，没想到她误会了，顿时觉得这丫头真是可爱，怕是对自己的识字读书很有自信啊。

　　“那你没听说过对待客人要知礼吗？你都不叫人给我上茶，也不与我说话，这样，可不像读过书的人哦。”他微微低哑的声线并没有什么起伏。

　　小姑娘脸颊微红，显然家人是教过她这些礼节的，好像真的很无礼诶，刚刚她还说他不顾她的意愿是不识礼数呢，现在轮到自己不是也跟他一样了吗。

　　小姑娘有些懊恼，还这样被他说出来，虽然他没有嘲讽她，但她莫名地就是感觉到自己被轻视了，这让自尊心很强的她有些受不了。

　　素馨只好回过头来，但还是有些不情愿，又唤了曼衣来上茶。

　　真好，看着她这种不情愿又不得不做的样子，他阴郁了几天的心情就好多了。

　　素馨小姑娘心里暗戳戳地想，好想挠破他这张得意的脸，看他还怎么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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