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关系

　　感觉到那道看向我而来的眼神，我抬头，入目的就是那个男人微微勾起的唇角。里面有嘲讽，有寒意，同时还夹杂着别的我暂时还看不懂的意思。
　　“顾子俊，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别以为初桐嫁给你了，你们顾家人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她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有思想，不是一个宠物，你们喜欢时摸摸头，不喜欢时就一脚踢开！叶家人不帮她，我帮！我欧阳家帮！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她就永远都不可能是一个人！更不可能任你们欺负！”
　　“那初桐，我今天就先带盼盼回去了，你的烧才退，一定要记得医生的叮嘱，多喝水，少吹风，别碰冷水，要是肚子饿了，就叫外卖，或者是去外面吃，别逞强，非要自己做！要是钱不够，就打个电话，我和我妈，我们都会给你！”
　　“我也有！我的小猪里都快塞满了！”
　　听见小丫头的话，看着小丫头晶亮的眼睛，我抿紧了双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的，我只知道我的眼睛红了。她口中的小猪，其实就是一个小猪形状的存钱罐，是她三岁生日那天，我送给她的，目的就是要她学会存钱。
　　“盼盼......”
　　“爸爸，我可没骗你。你和奶奶还有爷爷祖母给我的零用钱红包，我都存在里面了，一张都没有用过！”
　　“好，我们的盼盼长大了，不仅会削苹果，会下面条，还知道存钱了，那你今天可不可以先跟爸爸回去，阿姨感冒了，会传给你的。等阿姨病好了，空了，你再过来玩，好不好？”听着顾子俊的叮嘱，再看着小丫头眼睛里的不想回去，我在她的面前蹲下来，摸着她的两个小辫子。
　　“可是阿姨，你都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去了，这是为什么呀？那个女人说你永远都不会回去了，叫我别等了，这是真的吗？我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
　　小丫头挣脱了顾子俊的手，扑进了我的怀中。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向她解释，我已经和她爸爸离婚了，和她爸爸没关系了，不再是顾家人了，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我想要抬起她的头，可是她却紧紧地钻进我怀中，怎么都不肯抬起来，最后还在我久久都没有回答她后，“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声和着这“呼呼~”的寒风一起，回响在空空的走廊里。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小丫头好像叫了我一声“妈妈！”
　　我抱紧了她。
　　我看见欧阳菲菲的手抬起来了，似是想要从我的怀中拉开小丫头，但是又在听见小丫头的哭声后放下了，重又贴回了她的腿侧，退回到了她刚刚站的地方。
　　小丫头走了，和顾子俊走了，红着眼睛，流着泪，在一步一回头的不想回去中走了。
　　“滴嗒”
　　直到她的小身影完全消失，我这才让刚刚一直都呆在眼睛里的眼泪流下，滴在我的脚下。
　　“初......”
　　我不知道走廊里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我和欧阳菲菲两个人的，只是当我收回视线，再看去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对面的那扇门也关了。
　　我又向公司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我已经三天没有出去过了。
　　在这三天里，都是欧阳菲菲在照顾我，买做，做饭。
　　她没有回去，也没有打过电话回去，想来她是临时决定回来的，她家里并不知道。
　　最后，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我只得告诉她我生病的原因。
　　可是她在知道了这一切以后，就一直都在那里替我愤愤不平着，甚至恨不得现在就去替我杀了叶家所有人，尤其是那个陈蓓华，就像现在，“不行！我越想越火大，这家人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我现在就要告诉爸爸，让他马上停了和叶家的一切合作，这家人根本就是欺人太甚，和这家人合作，就只是想想都觉得不舒服！不对，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就是一窝子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我呸！”
　　见她拿出手机，真要给欧阳伯伯打去，我就吓得赶紧阻止她。
　　一但她今天真的把这个电话打出去了，依着欧阳伯伯的处事风格，他就一定会那么做，局时，一但让叶家人知道这件事情是因我而起，那他们势必就更加不会放过我，我的日子也势必将会更加难过，或许还会因此而陷入水深火热中。现在顶多是让我相亲，但是以后呢？我想像不到，也不敢不想去想！
　　“初桐，这么多年了，你看看他们这么多年都是怎么对你的？就算你不是他们亲生的，身体里没有流着他们叶家的血，可你毕竟也是从小就在叶家长大，二十多年了，你姓叶，叫叶初桐！可是他们呢？他们从来都没有把当成过叶家人，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继续这样逆来顺受吗？”
　　“......”
　　逆来顺受？
　　是的，逆来顺受！
　　可是除了这样，只是养女的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我没有！
　　我根本就没有！
　　我别无选择！
　　“我听说叶启航回来了！”
　　欧阳菲菲的话，让我想到了大学期间，那个一直追在我身后，整天只知道转在我身边的高大男孩子。
　　他总喜欢穿着一身的白衣，在每一个阳光的午后一点左右，坐在学校里那棵芙蓉树下的草地上，看着那本厚厚的《水浒传》。
　　阳光，经由芙蓉树叶的裁剪，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身上。
　　有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便会从书中抬起头来，笑看着那个同学。
　　“叶初桐，你帮我讲讲这道题好不好？我是真不知道！”
　　“叶初桐，在这里都能遇到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啊？怎么样？做我女朋友？”
　　“叶初桐，你有胃病，不可以吃辛辣！”
　　“叶初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明就是学生会会长，年年都是学校第一名的他开始转在我的身边，跟个小跟班一样，不管是打扫卫生，还是放学送我回家。
　　雷雨天，他帮我撑伞。
　　体育课，他帮我拿水。
　　中午，他帮我打饭。
　　值日，他帮我完成。
　　放学，他帮我背书包。
　　......
　　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般温暖的笑，那两个浅浅的酒窝也总是在他笑起来的时候，若隐若现的镶嵌在他嘴角两侧。
　　他的每一次靠近，我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和那个人一样的温暖和无微不至，甚至还让我一次又一次的不断想起那个人。想起那个人给我的温暖，那个人给我的陪伴，那个人给我的.......
　　但他不是他。
　　他不仅有着优越的家庭，良好的身世，闪耀的光芒，还有着我一直都期盼和奢望的家人与亲情，那样的他不是一无所有的我可以高攀的。
　　以前不可以！
　　现在就更不可以！
　　“还是说，这么多年了，你的心里一直都住着那个人，所以才会拒绝他！”
　　是的。
　　哪怕就是嫁给顾子俊了，我的心里也一直都住着他。
　　是他在那些年里带给我的温暖和陪伴支撑着我，在叶家那样的地方，在顾家那样的地方，一步一步地熬到现在！
　　之前，我以为我已经忘了的，我以为我已经不再记起他了的，但是直到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的出现，它们重又将那些所有有关他的回忆都全部带了回来，让他清晰又清楚的出现在我脑海，还让我在那样最孤独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叫出了他的名字。
　　也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我根本就不是忘记他了，也不是记不起他了，而是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那只是我在漫长的等待无果后，潜意识的选择把他关起来了，关在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不允许任何人再去碰触，包括我自己。
　　“初桐，别傻了，他不可能会再回来了。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你，真的还记得你，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又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一去无踪，音讯全无，甚至就连你被叶家通知嫁给顾子俊那天都不肯回来见你，说不定，他现在早都已经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十二年了，初桐，你想过这十二年的时间在你这里都意味着什么吗？你是一个女人，现在已经二十七岁，快二十八岁了，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的周围，就拿顾子俊来说，他才长了你多少，可是他现在孩子都已经五岁了，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离婚，相亲，就连病了都还是一个人，身边连个可以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
　　“初桐，你到底还想重复这样的日子多久？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没有多少个十二年可以再虚耗了，你已经把你最美好的时间都用来纪念和怀念你们的那段时间了，就算你们当初有天大的误会，就算真的错都在你，可这十二年的时间也都已经足够你给他的道歉了。初桐，就算是我在这里求你了好不好？你别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了，你不心痛，我都心痛了，初桐......”
　　听着好友的话，望着窗外的飞雪，我沉默了。
　　是啊，就像欧阳菲菲说的，十二年了，那个人离开都已经十二年了。
　　在这十二年里，四千多个日日夜夜中，如果他心里真的还有自己，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人，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又怎么会一去十二年都杳无音讯？
　　“可是菲菲，我现在离婚了！”
　　我不知道我是相信了好友的话，还是相信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我只是重复着这样的一个事实。
　　“叶启航他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
　　这一次，好友没有再说话，而我则是依旧望着窗外的飞雪。
　　像叶启航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允许他去娶一个已经离过婚的女人？更何况在我的身后，还有一个一心都只希望我越过越惨的叶家人！
　　我就别再去影响别人原本的幸福生活了，还是安安静静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才是唯一的选择。
　　“不过初桐，你对面的那个男人好奇怪。”
　　奇怪？欧阳菲菲的话，让我看向了她。
　　“哎呀也谈不上奇怪，反正我就是觉得那个男人好像对你有点不一样的感觉，至于哪儿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哪哪儿都不对。还记得昨天顾子俊跟那个小丫头出现的时候吗？尤其是顾子俊叮嘱你不要弄这样，不能碰那样，说没钱可以找他的时候，哦还有还有啊，特别是那个小丫头扑进你怀中的时候，他竟然‘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了，吓得我呀，呃，太冷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可怕。”
　　看着欧阳菲菲那抱住她自己，打着激灵的害怕样子，我也想到了那双眼睛。就像她说的那样，自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给我感觉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冷！
　　原来，那道门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关上的啊。
　　“而且呀我今天早上出去买菜的时候还遇到他了，不过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出门，倒像是专门开门看一眼你这里的样子，因为他在看见我以后，马上就把门给关了，连一个眼神儿都没给我。哎不说了，一说到这个男人，我就想到顾子俊那个人渣！想到叶家那群畜生！真想把那家人给大卸八块！最好是把他们都给‘咔嚓咔嚓’了！”
　　看着这丫头那恨不得把他们都当菜来切的样子，我笑了。
　　这一天，欧阳菲菲出去买菜了。
　　“叮叮叮~~~~~~”
　　门铃响起，我以为是她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拿钥匙。
　　这丫头无论什么时候，除了说风就是雨的之外，还总是丢三落四的。
　　“一个人在家？”
　　怎料开门一看，竟然是他！
　　黑色运动鞋，黑色运动服，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还有一颗刚好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要落未落，就和那些悬吊于叶尖上的清晨露珠似的，晶莹剔透。
　　想来，是刚刚晨跑回来。
　　只是当我看见他这双看来的笑意眼睛时，我又立刻把视线转移开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就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在温柔中还带着从来都不会少的温暖！
　　“嗯。”
　　就只是淡淡的点头，我都感觉到天昏地转的。
　　“小”
　　余光里，看见他伸来的手，我顺势靠在门框上，刚好避开了他。
　　他的手僵在那里，成半握拳状。
　　运动后的细密汗珠，在他的手心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既然人不舒服，那就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里吹风！”
　　“嗯。”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误以为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不管是他们的说话方式，还是提醒我时都不忘警告的语气，都几乎一模一样。
　　可他不是！
　　一个会亲手把学校发的黑色校裤改成那种接近黑色的深蓝色的人，自我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都没有穿过黑色的鞋子，黑色的衣服，甚至在他的日常生活用品中，小到牙刷和杯子之类的，也都从来就没有过黑色这种颜色的出现。
　　“这个药膏是我一个M国朋友寄过来的，对你脸上的划痕有好处，拿去用吧，祛疤的。女为悦己者荣，脸上最好不要留疤，影响形象。”
　　“不用了。”
　　不过就是一道疤而已，我已经连更可怕的死都已经想过了。
　　“算是我感谢你那天帮我打扫卫生的忙吧。”
　　“没什么，不过是帮个忙而已，别放”
　　“我说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冷漠的可以。和人说话，不是低着个头，连个正眼都不给，就是‘嗯’或者‘不用了’，除了这两句，你就不会别的了？你平时就是这样子跟人相处的？”
　　塞进手里的药膏，离开的人，关上的门，我也回了自己的租屋。
　　点开手机，我查了药膏名，的确是专业祛疤的，产自旧金山。
　　我没用，打算找个机会还给他。
　　虽然只是一支药膏，可我也不想和那个男人有太多交集，更不想欠他的人情。
　　要不是他，要不是他的那双眼睛，要不是他的那种说话方式，我就不会想起那个已经被我尘封的人，更不会一天比一天的更加思念他，想他，甚至就连晚上做梦都全是他的影子。
　　我的感冒好的差不多了，欧阳菲菲也拖着她的行礼箱回去了，可是她也说三天后，有一个同学聚会，是由叶启航发起的，地点就在大学毕业那一年，大家一起去过的那个亮点KTV。
　　我想去送那丫头，可是那丫头却只允许我把她送到门口。
　　“初桐，别忘了啊，我告诉你的那些话，还有三天后的亮点KTV，你大爷的要是敢放我鸽子，我就亲自带人杀过来捉你。最后，我再提醒你一次，好好想想我说过的那些话，该忘的忘，该抓住的抓住，叶启航那里，你如果还有什么担心的话，就由我来说，我敢拍着胸脯向你保证，只要你敢点头，他就绝对会高兴的像个要到棒棒糖的小孩子似的，听见没有？！”
　　“好啦好啦，我的欧阳大小姐，你这都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啊，欧阳伯伯他们就该担心了。”
　　推着那个丫头，看着那个丫头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我这才转身，向着租屋走去。
　　唠唠叨叨的！
　　“呃”
　　揉着额头，看着面前的皮鞋，这里什么时候站了人的。
　　“你没用我给你的药膏？”
　　“不过是一道疤罢了，留和不留没什么区哎~喂~！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
　　哪知这个男人却一把拽住我，往他的家里而去，还直接把我拽进他的房间，按坐在他的床上。
　　“你今天要是敢出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回来。真是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像你这样，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你自己都不爱你自己了，还期望谁来在乎你，就更提是爱你.....”
　　起身的动作一停。
　　仅有的几次见面里，他都是冷的，都是嘲讽的，但是今天，他居然也会像一个平常人一样碎碎念。
　　现在的他正弯着双膝，半蹲半跪在柜子前，翻翻找找。
　　上衣上提，和裤子分离了一定距离，露出了里面的，呃，意识到我都看见了什么，我就赶紧把视线转开，看向别的地方，就是不敢再看过去。
　　这个房间，除了原木的床和衣柜外，其它东西，包括窗帘在内，就都是那种接近于黑色的深蓝色。
　　要不是他不认识我，要不是他的冷漠，我都几乎要认为他就是他了。
　　我现在真的越来越想那个人了。
　　不行！
　　我一定要把这个想法压下去，把对他的思念压下去，就像过去的那几年一样，不能再让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占去我所有的思想，让我魂牵梦萦。
　　“好了，找到了，原来是放在这里了，被盒子压到了，难怪我半天都没有找到。我原本买的是两□□天给了你一支，这一支也只记得一个大概的地方。看来，还是该找个人帮我打理一下这些东西了，要不然，以后还真要连个东西都找不到了。”
　　药膏抹在脸上，凉凉的，但没有他的手凉！
　　他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热热的，烫烫的！
　　他的睫毛比女人的都还要长，还要卷！
　　就和......
　　叶初桐，打住，你又想起他了！
　　“还是我自己来”
　　“别动，马上就好了！”
　　抬起的手一停，我没有再去看他，而是闭上了眼睛。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终于等到了他的“好了。”
　　“回去后，一早一晚各擦一次，几天就没痕迹了。这支，我今天就不给你了，留着自己用，你那里有一支，记得擦。要是让我发现你没擦，我就像今天一样，帮你擦，听见没有？！”
　　“哦~”
　　又来了，又是这种说话方式！
　　和那个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感觉到他站直身体了，我这才睁开眼睛。
　　他的运动服上，只有一个与黑色截然相反的大写字母“A”。
　　“不过，你身体怎么样了？”他一边合着药膏，一边问着我。
　　“嗯。”望着这双眼睛，我又在下一秒转开，然后淡淡的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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