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两人当晚拉着当地干部及工作人员开会，承旭把早有的开网店想法逐一写出，说明，再由大家帮忙补充完善，最终商定，争取报道过后就上线运营。
　　这一会议几乎开了通宵，承旭感觉才闭眼，同事就来咣咣锤门，那架势如同七级地震。
　　“和昨天那个退伍的一模一样，都是血管栓塞，快走！”
　　承旭一瞬清醒，二话不说合上门就走。
　　匆匆赶到，才发现几位医生，包括方卓然在内已在商量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形，及后续治疗方案，亲属则在一旁靠墙回避等待，无论怎么劝说也不肯坐下，脸上有焦虑神色，却也不大慌乱。
　　“邻镇开货车的，送来的时候已经深度昏迷，现在正在抢救，生死未知，比上一个更麻烦。”牛淮山说得很简单，“不可能让拍，来了也用处不大。”而后一指承旭，“咳，大衣扣子。”
　　同事悻悻然收起摄像机，承旭终于明白武家铭为什么说真实最难写，她缓缓坐下，侧身平复心情，把错扣扣子重又扣好。
　　“我想留在这里。”承旭坚持。
　　此时，包括钱在内也成为其次，生或死，全看天意，仰仗神仙心情。
　　本地年轻人大量外涌的情况下，耕种收入太薄，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人开销。
　　里面的病人想必是家中顶梁柱，货车司机收入颇高，抛开不分晨昏，吃饭喝水无规律，只要肯吃苦，就有钱赚。
　　这样的故事在全世界各个角落，每分每秒不说有几亿件，至少也破千万了。
　　但现在，一切又都不是故事。
　　承旭在心里默诵北斗经，希望病人平安渡过难关。

　　隔断后方，隐隐约约中，她听到医生不断加大药剂的紧绷短促命令，机器声响始终没有中止过，空气稀缺如吹饱气体的气球表面，往往一刺即破。
　　急乱脚步声划破空气，一个中年妇人拎着布袋走过来，一把塞到护士手里，“这都是钱，你们好得很，一定要救啊！”
　　“现在用不着，您先拿着，跟大妈坐一下吧。”护士轻轻推回去，握住她手臂，扶她坐回椅子上。
　　承旭淡淡叹口气，尝试搭话转移妇人注意力，“家里老人不知道吧？”
　　“不敢告咧，就说他跟老板接了大活，在外头，么回来。”妇人沉默，眼睛直直看着隔断，语声微弱，“他能说话时候，说想看孩子，我，我哪敢。”
　　承旭沉默，单手用力搭住她肩膀，“医生们会拼尽全力的。”
　　“医生都是好医生。”妇人背脊佝偻下去，身体往承旭的方向倾斜，一瞬，又坐直，缓缓缓缓靠在椅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医生匆匆出来，“上了ECMO，心跳血压回来一点，还是……不太稳。”他略一迟疑，径直朝妇人走过来，包括承旭在内的一班同事不约而同转身踱步避开。
　　不算太远的距离里，承旭看到妇人被家人围住，微仰起头，仔细的听医生说着什么，一边不断接过什么，飞快安静签字。

　　朝阳像未全熟的蛋黄，在人脸侧面投下美丽而诱人的光芒。
　　生命这样脆弱，偏偏牵挂又这么多，所以，谁能真正做到眼都不眨放手弃生呢？
　　无论如何，家人总在他身边，同他一样煎熬，也陪他一起闯关。
　　承旭调转暗暗沉沉眸光，不想因为自己心绪难定影响其他人。

　　“平稳下来了，转去了ICU，大家正在等新的检验报告。”方卓然拍拍她，“回去坐吧。”
　　承旭长长地吐气，“跟上一个人一样，其实，一定要手术是不是？”
　　“是，大概率要上支架，以后，找份清闲工作渡日。”方卓然答她，未料承旭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话音未落，几乎跪倒。
　　轮到承旭紧紧抓住方卓然的臂膀沉默，“有机率康复，活着，就很好了。”
　　选择，何来万全。
　　“对了，桐桐问你，喜不喜欢走的时候他给你剪的降落伞，想知道保存的怎么样；也说妈妈状态不错，你都没回他。”方卓然递过手机给她。
　　反手摸摸脸颊，“没看到啊，可能是忘记，错过了。”承旭跳起来，重新用手指梳过长发，“等我收拾一下就去回。”
　　“快去吧，我和你同事代你在这盯着。”
　　承旭边退着走，边冲他摆摆手，“我给你们带早餐来。”
　　方卓然闻言点头，目送她离开，直至再也看不见。
　　“只准隔着ICU窗户拍一个镜头。”回转身，他对座椅上的女人头也不回的淡淡开口，“必须要和医生一样穿无菌服，摄影器材也得配合消毒。”
　　顾不上看对方惊喜交加的讨好表情，方卓然长长叹口气，对着苦苦守候的病人妻子开口，“大婶，现在我也不瞒你了，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假如撤掉仪器，那一瞬间恐怕，可能您丈夫，他，就不在了。但是长期依靠仪器，身体也会有对应并发症，所以，你们一家人，好好想一想，想清楚，尽快决定。如果定了手术，我们配合你们搏一把，如果不，你们更要有心理准备。”
　　“你们，支架，很贵，什么样的？”
　　方卓然目光诚恳，“很好不敢说，可一定会是最适合他的，假如他求生欲够强，我们运气够好，你们还有很长一段日子，家不会就这样散掉。”
　　“谢谢，谢谢，谢谢。”那女人不住重复颤声说，“我想。”

　　心坎处微微惊跳，承旭来到医院一个背风的角落，摸出巴掌大手机。
　　不出意外，那里面安静收入一条回复——
　　“正常的工作日时间，欢迎周小姐随时来律所。”
　　很快了，很快就会知道，当中出了什么问题。

　　打起精神，承旭拨通视频，亦桐活波表情连同清脆语声立刻灌满双耳，“姐姐你很忙吗？”
　　“啊，对，出差吗，要听别人安排呀。”承旭轻笑出声，“你的降落伞好好的在我这里，做主人的怎么样，最近开心吗？”
　　亦桐一阵猛点头，“开心的，还约了人一起出去玩，妈妈最近好很多，比以前发脾气还少呢，好温柔啊。”
　　“你小子，还编排妈妈。”画面外一声笑叱，明晃晃快要溢出来的好心情。
　　承旭已经敏锐的觉察到大概率发生了什么事，口中却仍毫无所觉的笑，“任姐，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E市一切都好，单等你们凯旋，这小子最近做手工比之前还上瘾，想现给人看呢。”
　　镜头里任意神采奕奕，活像换了个人。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奇药吗？
　　承旭笑容满面，“是吗？回去姐姐挑最好的一个放在家里，桐桐肯不肯呢？”
　　任亦桐纠结足足半分钟，才很为难很不好意思的说，“好吧。”
　　“逗你的，姐姐哪里舍得，到时候多看几眼就好。”
　　任意摸着头发，挨到桐桐身边，“哎，我好像到点要做检查了。”
　　“那任姐快去吧，E市再聚。”
　　桐桐朝承旭做个鬼脸，“姐姐，挂了电话以后我拍照片给你哦，快快的。”
　　“好。”承旭笑应。

　　一院之隔，随着中年妇人简短一句，“好，做吧。”一场争分夺秒的生死战就这样拉开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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