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方卓然只觉得这一觉睡得耳清目明，如在家里一样，神清气爽。下意识侧身一揽，闻到熟悉发香，感受到亲密无间搂抱，话里话外都透着愉悦，“睡得好吗？”
　　“嗯，如果不算被你吵醒的话，好的。”承旭回答犹带鼻音，“几点了？”
　　方卓然往边上挪了挪，“六点，你再睡一下吧。”
　　“醒都醒了，就不睡了。”承旭睁开眼睛，“还好没把两张床拼一张，不然还得复原，反而占用偷懒时间。”
　　方卓然捏捏她鼻头，“你啊。”
　　“你在这里，看着比公司时还累是为什么？”承旭大胆轻问。
　　方卓然默默拥紧她：“困在囚笼中的灵魂太多。”
　　“对了，昨天——我还看到那老人走之前塞给你了些东西，又是什么？”承旭静了几秒，又问。
　　方卓然起身下床，拿过衣袋，撑开上衣口袋，“这个。”
　　几块糖果躺在宽大手心，那深棕色的塑料包装纸承旭认识，这是一款本地产出，畅销到全国几乎家喻户晓的酸梅糖。
　　但，现在看到的这几颗，把牌名“汇生”，写成“广桂”，包装纸颜色略淡，字体歪斜，明显是仿冒。
　　“这里绝大多数都只剩下老弱病独，没有青壮年。对于自身疾病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不要痛，不要终身服药。”
　　承旭心酸叹息，“他们的要求很简单。”
　　还有句话没有明说出来——最简单要求，往往也最难达到。
　　疾病也不过只是身体衰老，精神后退的表征，而已。
　　“我只想你注意自己身体……”方卓然摩挲她唇瓣，感受玫瑰色温热气息，回答肯定而有力，“放心，我知道保重自己。”
　　承旭点点头，听起来有几分可信，不像敷衍了事，随即掀被下床，“你若做不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语毕，淡淡一眼横过去，个种滋味，自行体会。
　　方卓然只是笑，无声从身后环住柔软腰肢，慢吻她颈侧，“嗯，我现在有家的人了，再不能单||枪匹马，勇闯天涯。”
　　承旭微红了脸，一句轻骂，“呸，老皮老脸。”
　　结果，有什么结果，方卓然这家伙闷头笑得更加大声。

　　吃过早饭，大半人列队集合，走出招待所，承旭对着入目寥落的景色一边疾走，一边不住按快门。
　　“这样的景色很好？”同事口吻奇异。
　　今天又发现这沉静的人也别有怪癖，只有无尽黄土、数不清的杂草、许许多多枯树，美在哪里？
　　承旭淡淡一笑，闭合镜头，“大自然自带力量。”
　　即便再萧条，有些时候，也比人心要美一些。
　　方卓然留了一只耳朵在队旁，此时暗听对话，会心微笑。

　　然而，事情往往说来就来。
　　“突然昏倒？牙痛？”队伍之中有个声音陡然拔高，“不要随便动他！还有没有呼吸和心跳？按照我们之前教大家的那样，给他按压胸口，通风，不要围拢，等我们过去！”那医生箭一样脱离队伍，“嗖”一声去得远了，只来得及抛下一句，“有人在田地里突然昏倒，高度怀疑突发心梗，我先走一步！”

　　☆ ☆ ☆ ☆ ☆

　　大部队急行军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没能看到兵荒马乱的一幕。
　　只看到一个中年壮汉躺在床上，吸着氧，手上打着吊瓶，身侧的监测仪有序的工作，稳定而安然。
　　“退伍的，放弃转业回家照料老娘，在村里养羊种地，一年也才七八万。多傻，他老娘都八十多了，谁知道能活几天，他现在连手术也不愿意做，只觉得自己劳累过度，刚刚闹完，简直好坏不分。”
　　承旭把单反交给这位多舌同事，“嘘，别让别人有话柄指责你我不专业。”
　　万幸她终于闭上尊口，承旭凑近几步，静静看去。
　　这男人胸腹及双臂都有结实肌肉，但他的脸--同冷锋的坚实精神完全不同。
　　两边颧骨处都有一块深红，皮肤褶皱而微黄，沧桑的同现在为止见到的农民没什么区别，神情暗沉而冷漠，像是对发生的一切已经放任且接受。只剩下一双眼睛，无比清醒而坚持，亮而锐。
　　唯有那双眼睛同冷锋一模一样。
　　不，他根本不是好坏不分，而是不想家人担忧，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为什么，为什么自以为是的人总是这样多？
　　“来签字吧，我们尊重你本人意愿，只采用药物溶栓，保守治疗，大概三五千块就可以了。”
　　壮汉利落签字，问了一句家乡话，医生叹气，“最快两周可以出院，农活先想办法托给村里人吧，耽误不了太多。”
　　承旭默默摸出手机，无声拍下这汉子签字时的侧影。
　　那汉子正放心地憨直微笑，连连道谢，神态天真且温和。

　　☆ ☆ ☆ ☆ ☆
　　月亮很大，就在人头顶，滢滢流光不敢逼视。
　　承旭坐在路边大石上，持续的忙乱过后应该什么都不会想直蒙被大睡才对，自己脑子里很乱，白天那一幕如同影院设备故障，不住闪回。
　　十几分钟前悄悄离席，仿佛什么都想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可也不想回到气氛热烈的餐桌上去，尽管明显比任意那一次要镇静一些，或者更恰当的说，掩饰的更隐秘而妥帖。
　　有人来到身边坐下，承旭头也不回，“和你说的一点都不一样，骗子。”
　　“想哭就哭吧。”方卓然递了面纸过去，极轻极轻的叹息，“幸好我在，否则你可怎么办。”
　　承旭嗤之以鼻，眼泪落在面纸上，“骗子。”
　　“不，生命是很珍贵。”方卓然待她整个人稍缓，又说，“可对他们而言，最先想的是，羊谁放？地谁耕？老母那里如何搪塞？难道要凭空转嫁焦虑忧愁给老人，让白花花的银子无声无息飞走？”
　　承旭轻轻垂头，撕着手里面纸，“看的不是一本帐的意思？”
　　“可以这样说。”方卓然拉她起来，“现在人没事就好了。”
　　承旭同他安静对视，“无论如何，我不该发脾气。白天，我问了他几句话，他说，只希望老母在身边平安终老，自己如何，其实没有想过。”她顿了顿，“我只是不能理解，把生命视为随时可以割舍、丢弃的行李一样，对不起，你已经很难了，对不起。”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胡搅蛮缠不分是非的女人，就是有些凶巴巴。”方卓然笑了，“话说回来，第一天大合影的时候，要不是知道他们都很友好不会胡来，你是不是打算一掌打一个，把人都打跑？”
　　承旭翻一个满不在乎的白眼，“嘁，你和冷锋关系那么铁，难不成是‘酒精考验’来的？”
　　方卓然舒展双臂，“来，最佳护卫，抱一下吧，庆祝胜利，预祝顺利。”
　　“走开。”承旭别转脸，不买账。
　　方卓然一把抱起她，沉沉笑出声，“其实主要是看看你变重没，毕竟每天那么多面食。”
　　“那，安全起见，你少靠近我不就行了。”承旭趁机不住拍他肩膀，脸上重现笑容。
　　方卓然索性原地抱着她转几圈，大笑，“和原来一样，你没重，我也抱得动，不抱明显损人不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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