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还不到八点，大巴车只能开到镇口。
　　为了更好的配合直通车项目，垒岩在这次参与进来时有意只保留了包括承旭在内的三位女性。
　　简单的欢迎仪式过后，一行人有说有笑浩浩荡荡往镇医院去，根据当地安排，大家在医院吃过饭之后，即刻就地争分夺秒开始工作。
　　方卓然显然和当地的村||干||部及医护人员相当熟悉，用听在耳里极为晦涩的方言交流起来完全一副自在得体的样子，承旭一边安静观察构思报道，一边在心里暗暗为他开心。
　　有男士帮着搬搬抬抬，大部队行进速度快了不少，山路绵延如一块长长土色地毯，一股鲜辣浓烈的油香味道像一朵朵细小柔软的蒲公英，争先恐后的往人鼻子里飞。
　　当地的村||干||部抬手向前一指，言语间透着豪气，“镇医院重新装修了下，下一步就是看看能不能把地面硬化搞完，几年内争取让医院迁到几个村交界的地方去，大家看病都近些。总让国||家不停的往一个村镇投钱也根本不现实，太多人了。这次要是能正面宣传一下对大家都好，记者们要是有什么要我们配合的，就直说，我们百分之百配合！”
　　三位女性对视一眼，齐齐同声答，“需要配合我们会提前说，就是看看大家工作时的状态，该忙就忙。”
　　“我回E市以后，想的就是这个辣子香味。”
　　“就是太香了，这个馋啊。”
　　“一群吃货，大家搞清楚咱是来干啥的行不？”
　　“不吃哪来的力气，反正耽误不了干活。”
　　“看看你这个人，吃点东西也不咋，美景美食加起来，这才算战前放松呢。”
　　“哈哈哈哈，肯定饿不着大家，安心安心。”
　　承旭默默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嘻嘻哈哈，心头莫名悠悠一动。

　　☆ ☆ ☆ ☆ ☆
　　中年女人麻利的把深红色辣味料汁舀进大搪瓷缸，大肉杂酱、剁椒酱、西红柿鸡蛋、卤豆干、海带、香油、韭菜、葱花、醋被大范围泼洒，附赠口香糖一片。
　　这个让人发毛的碳水量，信仰当先，如何下口。
　　“好了，吃吧，不够再过来加。”中年女人一口生硬普通话，附带友善微笑。
　　盛情难却之下，承旭两手接过瓷缸回到桌边，轻轻叹气。
　　唉。
　　“承旭你怎么不吃啊？一会儿该坨了。”
　　“我以为用盆吃饭是东北独有，没想到这边不输那里。”承旭抿唇，自己包里为防万一倒是有装自热米饭，可是外面看病的乡亲已然排起长队，不少人已经吃的满嘴溢汁，众目睽睽之下暗渡陈仓，难度太大了。
　　“噗，都是这样的啦……”一语未了，对面的人忽然严肃起来，飞快咽下口中葫芦鸡，“方……”
　　一碗清淡宜人的菠菜面从侧后方替换了承旭面前红辣油多的爆肚面，“没法吃下去也不知道直说？”
　　“我怕影响医患关系嘛。”承旭语声极低。
　　方卓然淡淡一笑，口气亲昵，“你总是对的。”
　　“我说你俩，带的什么头？公||费吃喝加恋爱啊！”对面人愤愤，压低语声表达强烈“不满。”
　　承旭把生蒜一推，埋头往嘴里塞面，“我待会儿肯定满场飞，你们都不一定找得见。”
　　“不急，慢慢吃。”方卓然抬手划过承旭面颊，含笑转身离开。
　　承旭微赧低头，双头一摊，“他一向都是这么过分的。”唇角抑不住上翘却仍不忘补刀，“确实讨厌啊。”
　　白馍在对面人的牙间发出清脆的“咔吱”声，“我这次回E市之后马上就去谈恋爱！”
　　“可以啊，两个人互相分担生活好一点。”承旭点头，表示认同。
　　桌上之前看戏的其他人使劲憋笑，“这厚黑学，门清啊。”

　　必须得承认，迄今为止所见的人中，鲜少能有态度心平气和，表达坚定不移，表述清楚明晰的；绝大多数人牵涉自身利益时，姿态狠绝，穷尽算计，耐心周旋，最终撕||咬时又不顾一切，远胜莽林猛兽。
　　换句话说，承旭对人性看法完全悲观。
　　且以为这一看法永不改变。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那根日晷指针一样倾斜的秤杆悄悄转换方向。
　　若没有包括方同学在内的这一群客观、热心、坦白、勇敢的医护人员，这世界势必会失去大半光彩吧？
　　承旭从液晶监视器前轻轻抬头,方卓然却仍保持镜头下的姿势--脸几乎贴着老太太的耳朵，拿着一堆空药盒向对方逐一耐心解释着什么。
　　镜头稍转，同事牛淮山正扶着位做完彩超检查的老人慢慢走出来。
　　真好，人间可爱。

　　☆ ☆ ☆ ☆ ☆

　　午夜十二点，在吸收了武家铭的远程建议后终于初步捋清文稿思路，承旭将两位同事送出门后回到房间，拿自带电热壶烧水。
　　一天都没怎么喝水，有事时还感觉不到什么，一旦诸事完毕，喉咙就像被迫灭的柴堆，立刻浓烟滚滚，百般不适。
　　连自己都是这样，方卓然更是可想而知。
　　承旭把瓶装矿泉水兑到热水里，水几乎立刻变得温热，恰能入口。
　　“你们怎么样了？结束了吗？”
　　“开门。”
　　承旭看着短信发懵，什么？
　　敲门声起，近在耳畔。
　　承旭跳起来，扑出去，紧紧拥抱门外的人。
　　方卓然闭着眼睛靠在承旭肩膀上，语声只是略哑，“我轻松多了。”
　　“我以为你们要到凌晨三四点才结束。来，先休息。”承旭把他扶到床边，又改了主意，“算了，你先躺着。”
　　方卓然从她肩上抬起头，语声带笑，“哈哈，怪不得你行李比别人沉得厉害。”
　　“万一水土不服，不止自己难受，还拖累整个团队，很划不来。”承旭把水端到他唇边，“别笑了，服务到家应该感激才对。”
　　方卓然顺势靠在她身上，“你还准备了什么？”
　　“没什么啊，这下回去的时候我行李箱就轻多了，本来准备行李的时候也是怕有什么急用。现在这样正好——两大包暖宝宝，一个小电煮锅，还有你看到的另一桶矿泉水都让他们拿去用了。”承旭柔声清回。
　　方卓然一气喝光整杯水，“甜的，你真好。”
　　“你怎么大半夜放电啊，不干正经事。”承旭听着这个轻软的声音，心里有一丝丝甜，却也觉得无语，“好啦，睡吧。”
　　方卓然有点奇怪，“不是说有几分钟的视频访问吗？我状态还行的。”
　　“改照片加文字了，大家轻松一点，还准备添些这次的实例素材，一到两个吧。”承旭把他的整套外衣利落叠好，装进袋子，“睡吧，没事了。”
　　方卓然想了想，“真没什么要问的？”
　　“有。”
　　“就猜到有，你说吧。”方卓然捏捏额角，笑了一下。
　　承旭想了想，“白天，你手里那一堆的药盒怎么回事？”
　　“最开始挨家挨户走访的时候，目的是想了解老人用什么药。后来，发现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大多数眼花耳背，反而像小孩子一样，对特别的图案和鲜艳的颜色能记得住。再之后，我们给他们开了药，就会把药盒留下，启发他们记忆，能避免勿服，督促他们按时吃药。”
　　话语虽有条理，可声音却也透出无法掩盖的困倦。
　　果然，方卓然紧接着说，“还有吗？”
　　头却不受控制似的一侧，轻轻睡着。
　　承旭走到床边，试探着叫，“卓然？”
　　无人回应。
　　“卓然，你睡着了吗？”
　　她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
　　承旭掏出手机，给李超发短信，“谢天谢地，他睡着了，多亏你的安||定片。”
　　“啊，这次居然这么快了？其实他之前的几次，累了都是自己直接灌葡萄糖溶液的，根本不会休息，反正安||定对他没用。”
　　李超跟着又回过来一条，“行了，你也安心睡吧，晚安啊。”
　　“好，大家都早点休息。”承旭发完信息，又从贴身的衣服内兜里掏出个只有掌心大小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黄律师您好，我是方卓然的女朋友周承旭，有些事情，我想向您私下里单独的了解一下。
　　盼您方便时予以回复，万分感谢。”
　　发完短信，承旭如常将手机收好。
　　然后，弯下腰，静静贴吻方卓然嘴唇，良久，都不肯稍离。
　　“笨蛋。”终于，唇略略离开，她凝视着安然睡颜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把脸贴在他心口，余光掠到陈旧招待所外一角沉沉夜色，叹息着喃喃，“怎么选来选去的，结果最后，就爱上这么一个笨蛋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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