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酣梦

　　外面些许蝉鸣，泥土的腥味混杂着青草的芳香荡然流连于空气间。
　　夏季的夜晚并不黑暗，繁星点缀夜空，似颗颗钻石透着晶亮的光。

　　少女发丝柔软披散在肩头，明黄暗淡的路灯照亮她瓷□□致的小脸。灯光映在她带着夜色的双瞳里，干净得不像话。

　　即便只是普通地站在街头打车，田安还是会被很多人当成风景观望。
　　她漂亮，无可否认的让人眼前一亮。

　　街对面一家关着门的店铺下檐，立着一个高高的身影。
　　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的很低，又因为戴了口罩，整个人都笼在黑暗里，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出他挺高挺瘦，身材比例极好。
　　他抬眼看向街对面的少女。

　　头顶洒下来的光笼着少女，少女眼里像是揉碎了光一般，亮得出奇。她站在灯下，像被衬托的仙女一般，一眉一眼间都是灵气。

　　口罩动了动。
　　少年走出漆黑的商铺下檐，缓缓抬眼，剑眉横竖，鼻梁硬挺。

　　他定睛再看了看，转身离去。

　　被当做风景的田安此时一无所知，她家这块地是盛城新建的富人区，鲜少有出租车经过。
　　焦急中，她只好打电话给杜季鸣求助。

　　不久，杜家小少爷的车稳稳停在田安身旁。

　　一开门，便看见杜季鸣跟没骨头似的瘫在后座，满脸的倦怠闲散，但因为长相阳光清秀，还是透着一股浓浓的少年气。

　　“哟，安哥，又长漂亮了，看来这集训也没那么毁人颜嘛！”声线都透着懒散。

　　田安上车，白他一眼，也不说话。

　　“伍音呢？”
　　后座灯光昏暗，手机屏幕照亮田安灵气的脸。
　　眉头微皱，有些烦心。

　　车子开的有些急，看不清车窗外的人影。

　　“在crown等着我们呢。”
　　杜季鸣伸伸脖子，懒懒开口。

　　夜晚的盛城霓虹满街，无数彩灯照亮整个城市，人群熙熙攘攘，另一个世界随着白天的幕布落下才刚刚开始。
　　夏天的夜晚除去了明亮时的热浪滔天，转而连吹来的风都是温暖又柔和的，仿佛在安抚人心。

　　Crown内一片灯红酒绿，昏暗的背景与强烈的鼓点形成激烈的碰撞，灯光斑驳泻下，气氛诡谲迷离。

　　伍音穿着一条热裤，上身是一件白色背心加蓝色衬衫，衬衫领口大开，漏出的一片雪肌令人遐想。天生一双丹凤眼，微眯着就足够勾人心魄。

　　“音姐，一个人喝闷酒呢。”杜季鸣吹吹口哨，舔舔嘴唇，眼神玩味，随手将伍音手上的酒抽来灌入喉中一饮而尽。

　　“田安，快给姐们儿看看，有没有瘦。”伍音忽略杜季鸣，红唇勾着看向田安。

　　田安穿了身白色连衣裙，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小腰，昏暗斑驳的灯光打在她半边脸上，长睫弯弯，打下一小片阴影。脸上不带妆，清纯又勾人。她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但眼神透着一股独属于少女的桀骜，显得也不违和。

　　“没瘦，还是一样好看。”田安坐在吧台凳子上，手撑着脑袋看着伍音眨了眨眼。

　　“你学校，没人欺负你吧。”杜季鸣一边看调酒，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好得很，一切都清净。”
　　脑海里浮现出甘饴的脸，总是摆张臭脸给她看。

　　“今儿那么有兴致来酒吧啊？出什么事了？”伍音眉毛单边一挑，问得直率。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哎。”田安叹了口气，“吴晶莲和陈桐又来我家了。不死心啊。”她盯着调酒师的手，看着那些杯子在手里像是有生命力一样，温顺又疯狂，随着调酒师的手顺势流下时，在酒杯中尽显姿态，觥筹交错间竟擦出暧昧的色调。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杜季鸣冷笑了一声，眼睛眯了眯，胸口挂着装饰的十字架吊坠，泛出金属的银色光泽，平添几分不羁与痞气。

　　“不说这个了，喝东西，好久没见了，不说不开心的。”田安喝光杯里的软饮，笑笑。

　　另一边的饭桌上，严肃且精致，处处细节都流露着高贵奢侈。高脚杯里乘着琼浆玉液，在水晶灯璀璨的光照下显得晶莹剔透。精致的菜肴一盘一盘上桌，色泽与香味都在勾人味蕾。白色桌布上还摆有银制的装饰蜡烛，这不是一场饭局，更像是在作秀。

　　饭桌上的每一个人都显得贵气十足，整个人都透着奢侈与高贵。

　　主坐坐着一个满头白发但庄重威严精神矍铄的老人，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看着有些不怒自威。

　　“既然大家都到了，我就说两句。”略显年迈但格外具有威严的声音响起，饭桌上的人皆恭敬看着他。

　　“祝我的孙儿甘亮生日快乐，希望他能健康快乐，现在，大家可以用餐了。”目光看向一旁的胖小孩。

　　甘亮一脸神奇，圆滚滚的脸上写满了骄傲，还掺杂了一些目中无人。

　　红木雕花大门突然被打开，门外走进来一人。
　　一时间，饭桌上的人脸色冷了冷，甚至带着不怀好意的嘲笑。

　　“你来干什么？”苏明希穿着一身勾人身段的黑裙，是今年某奢侈品牌的高定款，头发也精心做过，脖子上配着的项链是上个月刚从巴黎定制回来的，整个人显得精贵。

　　甘饴还未完全进门，半边身子都还在门外。他不说话，黑眸带着沉寂和薄凉。

　　这不是家，他没有家。

　　“是我叫小饴过来的。”甘觉厉声开口，饭桌上的人神情顿时变了变。

　　苏明希即使千不愿万不愿，甘觉的面子她不可能不给，除非她不想待在甘家了。

　　“进来吧。”甘觉转头对他和蔼笑笑。

　　甘饴点点头，转身带过门，走向一片璀璨的饭厅。

　　此时的饭桌只有最末端有个位置，冷清清的，显得多余。
　　甘饴也不觉得什么，拉开凳子就坐了下来。毕竟不是来吃饭的，只是来走个程序。

　　甘觉似乎觉得不妥，看着身旁面无表情吃东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的甘生，狠狠皱了皱眉。
　　“甘生，你去和小饴换个位置。”

　　甘生抬头刚想拒绝，看着父亲的眼神顿时怂了怂，撑起身子便和甘饴换位置。

　　甘饴拉出凳子，淡淡一句：“谢谢爷爷。”

　　苏明希脸黑了不少，饭桌下的拳头紧握。看看身边若无其事吃东西吃得满嘴是油的胖儿子心生怨恨。

　　“小饴，明年要高考了是吧？”甘觉问道。

　　“是。”

　　“画画那边的学校还习惯吗？”

　　甘饴看着眼前干净的餐具，说道：“习惯的。”

　　“那学校课程呢？准备得怎么样？”

　　“都跟得上。”

　　苏明希冷笑，转头笑着柔声说道：“小亮也要认真学习哦，好早一点长大帮爷爷打理公司。”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降到零点。

　　甘生暴怒，“苏明希，老子还没死了，当我没用啊？”

　　“你少在饭桌上一口一个老子，你老子现在坐在这里呢！”甘觉大力拍了拍饭桌，一瞬震得一直在吃东西的甘亮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这个爷爷发火好可怕。

　　甘生听闻，也不敢造次，埋头不语。

　　甘饴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
　　表面一家人其乐融融，内地里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甘觉扯扯袖口，开始吃饭。
　　其他人见状，才跟着吃起来。

　　晚饭吃完后，甘觉又待了一会儿，才提出要和季苓回老宅。甘生堆着个笑容问要不要派人送，甘觉瞪他一眼才说自己叫了司机过来。

　　“小饴，你送我出去吧。”玄关处甘觉开口。

　　“好。”

　　沙发上的苏明希狠狠掐了身边在拆礼物的甘亮一把，眼神示意甘亮也去。

　　“爷爷，我也送你出去。”甘亮摸了摸被掐疼了的地方，满不欢心的开口。

　　“不用，你在家里慢慢看礼物，你哥送我就好。”

　　“他才不是我哥！他就是个野种！”
　　这话从一个6岁的还未褪去童音的小男孩口中说出着实刺耳。

　　“苏明希，你看你教的好儿子！”
　　啪地一声甘亮左脸肿了起来。

　　随即，一阵鬼哭狼嚎在诺大的别墅里回荡。

　　甘饴面无表情，只冷冷旁观一切，眼里的漠然显得平静。

　　苏明希抱住儿子，“你打儿子做什么，去别处发你的疯！”

　　甘觉关住大门，将噪声隔绝于房内。

　　外面夏虫鸣叫，天空月明星稀，斑斑流淌的黑幕显得格外宁静。

　　甘觉叹了一口气，侧身看了看甘饴。

　　季苓到底是做母亲的，知道甘生这个混账儿子的所作所为，也心疼这个“来路不明”的孙子，她轻轻拍拍甘饴的背，“小饴，别想太多。”
　　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甘饴笑笑，眼底闪过一丝柔和，摇摇头轻声说没事。

　　三人走到甘家车旁，甘觉回头。

　　“小饴，你没有错的，你始终是甘家的人，甘生欠你的我们明白。”他放下饭桌上的威严，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甘生这个年纪时翻版的少年，流露出了长辈的疼爱。
　　甘饴和甘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按在甘生身上时风流又多情一个眼神里都看得出轻佻与狂妄，然而在甘饴脸上时，就只是黑沉沉的一片，看不出情绪，漠然又冷清。

　　甘饴点点头，目送着季苓和甘觉离开。

　　车子驶离视线外，他抬头看看天空，黑幕似快压下来这般，沉重又诡谲。

　　刚打开家门，甘饴便听见花瓶破碎的声音。

　　“苏明希，要不是刚爸在老子第一个把你扔出去！”甘生狂怒，摔了的收藏品一个接一个。

　　苏明希看见甘饴回来了，一阵冷笑。
　　“瞧瞧，害死我们甘冽的人回来了。”
　　那笑容扭曲又疯狂，看着怪异。

　　甘饴不说话，欣长的身子立在那。

　　甘亮听到这句话也停止了狼嚎，带着尖丝丝的吼叫声说道：“滚出去，害死我哥哥的人！”

　　“苏明希，你少在这里扭曲真相。甘冽的死是个意外，和小饴没有关系！”

　　“意外？那他当初回甘家来，不是为了甘家的钱是为了什么？”苏明希吼道。
　　接着冷笑一声，看向甘生，“甘生，我有时候挺同情你的。你，连甘饴的亲妈是谁都不知道吧。”

　　此言一出，甘生怒红了眼，怒吼道我要杀了你！

　　甘饴带上房门，退出旁观者的身份离开这场闹剧。

　　甘生18年前犯的错，尽数归在他身上。
　　社会对甘饴来说就是如此，没人相信他是否对是否错，只要他在现场，所有的错误都必须由他来承担。

　　此时虫鸣不断，泥土的腥气飘散在夏风中，月亮被黑沉的云隐匿起来，只能看见淡淡的黄晕。

　　他边走边想起了甘冽，他那个与甘亮截然不同的弟弟。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甘冽不会死去，也不会有现在的甘亮。他会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长到现在，应该也快17岁了吧。
　　惨淡的童年回忆中，甘冽却是甘饴记忆中的一首欢快的歌。来得快，去的也快。

　　街道旁亮起路灯，四周寂静，甘饴朝前走去。
　　身后的黑暗渐渐消失，远方是点点亮光。

　　“你能行吗？杜季鸣这家伙喝了酒可不老实。”伍音皱皱眉。

　　田安一边将杜季鸣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边说能行。

　　“杜季鸣也真是的，害得人家司机偷跑出来送他被骂。这下好了，只能坐出租车回去。”

　　“我没事，他小区我也去过的。”

　　“真不用我家车送你去？”

　　“你家可和他家方向相反，一个城西一个城东，浪费时间。”田安拍拍杜季鸣肩膀，示意他别动了。
　　一个男的压在自己肩上，还老动，死沉。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伍音上了自家车，离开。

　　“杜大爷，可别动了，我还得送你回家呢。”
　　田安跟醉酒的杜季鸣过着招，看见有出租车，立马半拖半拽着人上车。

　　司机一看杜季鸣就知道喝醉了，皱眉不悦。
　　“他吐在我车上，可是要赔钱的。”

　　“知道了，去御湖宅。”田安弄好杜季鸣后说道。

　　司机一听御湖宅当即不再说话了。
　　盛城新建的别墅区之一啊，有钱人的小孩，吐了也有钱赔，说不定还可以趁机讹一笔。

　　一路到御湖宅，杜季鸣到是没吐，只不过田安的耐心已经被消耗殆尽，快烦死了。
　　杜季鸣一会儿要听她唱歌一会儿要扭着她一起说相声，折腾得田安想把他直接敲晕拖回家。

　　御湖宅内，全是独栋的别墅，现在时间比较晚了，只有少数屋内亮着灯，光线较为昏暗。

　　千难万难田安终于将杜季鸣搬回了家，杜季鸣的妈妈千万般感谢想留田安过夜，田安笑着拒绝便离开了。

　　道路上只亮起弱弱的路灯，此时路上空无一人，田安加快步伐，有些害怕。

　　走到御湖宅1区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路灯旁抽着烟。
　　她眼前一亮，快步跑上前。

　　“甘饴？”

　　那人抬头，与她对视。
　　田安此时想到甘饴今天白天对自己说的不回家的话有些难受，不想她烦他，也不用骗人啊。

　　有些小情绪的田安走近甘饴时，忍着好奇想直接从他身边离开。

　　不料一双手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迫使她转身，跌进一个怀抱。
　　清冽混杂着雪松味的气息铺天盖地的盖住她。
　　田安愣住，不知所措。

　　“甘饴？”田安轻声唤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却被人箍得更紧。

　　“我心情有点不好，让我抱一会儿吧。”沙哑低沉的男声传来，后面轻轻一句，“就这一次，好不好？”
　　轻缓如同羽毛，飘散进夏风。
　　头顶是昏黄斑驳的路灯，点点光笼罩中，一切静谧。

　　良久，甘饴放开来。

　　田安被抱得眼前看不太清，只鼻尖那股雪松味还未散去。

　　甘饴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里一片氤氲，似水汽蒸腾于碧波间，又有星辰碾碎在其中。
　　他心一阵柔软。
　　明明度过过无数个如今晚一样被嗤笑被挖苦的夜晚，他从未任性失去理智过。可当他看见田安搂着杜季鸣时，理性随之消散，没了清醒和自知，他慌了，他怕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小姑娘跟别人跑了。
　　从未拥有过一秒，内心却每时每刻都像在割舍分离。
　　清醒不自知，他只贪恋一个拥抱。

　　“甘饴，你很难过吗？”田安柔柔问道。

　　他抿唇不说话。
　　难过，难过是没有用的。
　　更多是自嘲。

　　“难过，我好难过。”
　　所有的识趣在看向田安眼睛时尽数崩溃瓦解，撒谎也想贪恋这一刻的温存。

　　他没有家，也不懂爱，但他知道他一直都想保护眼前这个小姑娘，喜欢，好喜欢。

　　怕失去，虽然从未拥有。

　　一个柔软的小身体进入他怀中，下一刻他听到，“甘饴，不难过，我在。”

　　夜晚的风缓慢轻柔地吹着，于无声处，他怀中是他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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