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酣梦

　　一早起来田安就已感受到了太阳的灼热，刺眼的阳光穿过斑驳树叶零星地散落在地。

　　田安打着哈欠拎着画画用的工具就往外走，此时旭日方才升起，天空被盖上一层薄雾，淡淡的水汽还未弥散，从地平线散出来的光芒炽烈又灼热。深吸一口气，充斥鼻中的尽是青草的芬芳与阳光的暖意。

　　她支好画架，准备开始画画。除了那副拼接画每天都还会有额外的色彩作业，工作量繁多，让人有些应接不暇。

　　“那人好帅啊。”
　　“就是就是，我看着比甘饴还要好看。”
　　“瞎说，哪有甘饴好看？”
　　......

　　田安循声看去，入目少年温润如玉，程彧航站在不远处礼貌地拒绝着上前要联系方式的女生。

　　田安想着，他又来干嘛？不管了，先画画要紧。

　　一片人群中，程彧航精准地找到那个融于景色中的少女，软发被绑起来松松软软的垂在脑后，耳发依稀疏散开，白净明润的侧脸沐浴在一片晨霭中。
　　他正想着走过去，颠颠簸簸好几个小时才到这里他此刻一身的倦意皆被少女的出现消磨得半分不剩，只一个出神，少女身旁出现一个少年，长身玉立，拔节劲瘦，晨光捻在他身，形成一道薄薄的光圈，光圈下的容貌颜如舜华，一片熹微中，他像是随光而至的神祇。
　　此刻青山灼灼流光熠熠夏风缓缓，一片明艳中，两人兀自成画。

　　他脚步停住，呆呆看着，怎么会？
　　田安怎么可以对那样的人露出这样好看的笑？

　　向来温和风光霁月的眼神此时变得如同被浓雾愁云压住的阴翳感，徐徐发出森寒，他都没发现，指尖就以紧紧攥入手掌中。

　　他开始回忆，好像第一次见到田安，也是在这样一个燥热又明媚的夏日。

　　那时候的时间过得挺慢，清风还在缓缓吹着，他步入盛城二中初中部的校门。

　　他从小就长得好，不仅是相貌，就连成绩特长礼仪处事都好得没话说，这源于他的家庭，他是父母的骄傲，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出类拔萃的优秀。

　　一路走过，他一一忽略刚进中学马上步入青春期时的少女殷切的目光，对他来说，这些就像爸爸妈妈的工作伙伴羡慕的神情一样。不过是看他优秀长得好罢了。

　　走近初一2班的教室，他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刚准备拿出书预习预习，一个女生跑来搭话，他礼貌委婉拒绝，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幸放下书本，用尽所学的礼仪一一应付着此时的情况。

　　老师走了进来，发现少了一名女生，大家都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这小孩好笨都上中学了还会走错班，他不说话，静静坐在那里。对他来说，这些事情就像自己从不用为钱担心一样无关紧要。

　　清脆还未褪去稚嫩的小奶音响起，他习惯性地朝门外望去，倏地瞳孔一震，手握紧了桌上的钢笔。

　　“不好意思老师，我今天一早才和爸爸从帝都赶回来，迟到了，希望老师原谅。”她说地礼貌又带着歉意，老师看了看，女孩长得好看极了，乌黑的双眼像两颗葡萄水灵灵的透着光，嘴巴又小又红润，皮肤白皙，长大了一定是一个玉质天成的美人。那么懂礼貌，老师笑着告诉她，不算迟到，还没有正式点名，便叫她下去了。

　　突然讲台下有个男生叫了一句，“迟来的女生好漂亮啊！老师，我想和她坐在一起！”
　　紧接着一片老师我也想和她坐一起的声音响起。

　　老师皱眉拍拍讲桌，“都是上中学的孩子了，还以为自己在上小学啊？哪里有空座就坐哪儿？”

　　程彧航的心一下被提了起来，他身旁有全班唯一的空座。想和他坐一起的人都被他刚才礼貌拒绝了。他稍稍屏住呼吸，看着女孩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那段距离很近，只几步路就可以走到，但对他来说那几步像是走过他所经历过的十几年。

　　心跳声轰鸣，女孩轻巧落座，唇红齿白间女孩笑靥如花，“你好，我叫田安。”

　　田安啊。

　　古时说十里之内皆平安，安安，名字真好。

　　那一刻的懵懂如小鹰初次翱翔天空，青涩又勇敢，满腔的赤忱都想拿给一个人。

　　正式上学后，他发现喜欢田安的人挺多，不，是特别多，多到隔壁高中部的都经常跑来班里看田安。

　　晦涩染上心尖，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觊觎他喜欢的女孩子。

　　后来他偷偷找人将他所知道的正在追田安的男生都警告了一遍，他要让他们知道，像他这样优秀的人才配得上田安。

　　时间推磨，少女初长成，花苞绽放，明艳少女愈发光彩照人。

　　初三时，有次体育课，秋日阳光洒下，并不灼人，没有暑气，少女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藕颈露出，肌肤象牙白色，她偏头对着身旁的女生说笑，阳光洒下，程彧航在灰色中窥见最灿烂的光景。他手抖了抖，因为紧张，偷拍的那张照片照得并不清晰，只隐隐能看出镜头中的女孩卓越容颜，纤细身段。

　　后来他表白，女孩咬着巧克力味奶的习惯怔愣地看着这个做了三年的老同桌，拥着星河的双眼眨了眨，缓缓开口，“抱歉，我不喜欢你。”

　　再后来，初三快毕业时他整理好心情备好了再次表白。他想，这次一定要成功。自己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教养也好，没理由的，时间久了，她不可能不心动。

　　打听才知道田安那次刚好去比赛，地点就在星熠酒店，他整整衣冠，奔向酒店。

　　待到比赛结束，他都没能见到田安一眼。后来他才听说，那晚田安险些出事，一个评委老师看她长得漂亮想对她做坏事，他心一紧，止不住的狠戾憎恶漫上胸口，他不否认，那一刻，他想杀了那个评委。他慌忙问及后续，得知田安被一个少年救了，他松一口气。不知怎的，又鬼使神差地问那少年是谁？
　　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私生子，甘饴。

　　他在心里冷嗤，私生子罢了，没个正经地名分，还背负着杀人的谣言，他的田安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他想，等田安好一些再去找她，努力安抚她，她一定会感动，然后接受自己。

　　后来的一个月，他每天都变着花样给田安准备礼物，可到了最后那些精美的包含着送礼人温暖热忱的礼物全数被退回。规规整整，连包装都没撕开。

　　他想，她一定是不好意思，女孩子嘛，刚开始总这样。

　　后来毕业，他应父母要求去了一泓私立读高中，魂牵梦萦的少女则去了盛城六中。

　　几乎每周，他都会空出时间飞奔去六中，找各种拙劣的借口制造心照不宣地偶遇。

　　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玲珑身段愈发明显，田安走出来时引得一片目光。

　　那时他才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真的长大了。

　　再后来，高中开学一个周，他那周整理好心情去见田安，准备好了再次表白。他想，这次一定要成功。自己长得好成绩好家世好教养也好，没理由的，时间久了，她不可能不心动。

　　白裙少女轻点步伐，与身旁好友谈笑着下楼梯。与周遭所有人都不同，她今天没有规规矩矩地穿校服。

　　灿如春华，姣如秋月。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惊鸿一瞬，想念长久。

　　他看得出神，喉结滚落，在拒绝了不知多少个女生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己肖想中的人，梦里都会出现的身影。

　　她看起来同平时不太一样，抹了口红，衬得肌肤愈加雪白红润，小脸一直带着笑。
　　他走上前想把按捺许久的心事再度告诉她，可他发现今天田安并未同往常那样与好友一起回家，而是打车走了。

　　他好奇，也不甘。
　　今天一定要告诉他。

　　他跟着她下车，入目是，一泓私立。
　　一泓私立？

　　窃喜如同炮仗一般，噼里啪啦绽放开来，破土的种子生长速度极快，欣喜是肥料，很快便长成参天大树，占据整颗心。
　　难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不，她一定是来找自己的！

　　黑眸流光溢彩，万般星子流转，他加快步伐超前跑去。

　　少女太漂亮，吸人眼球，无数道目光停留，他恨得直咬牙，他想把那些人的眼珠挖掉，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

　　正当他焦急地快脱口而出快叫出少女名字时，他看见少女整整裙边跟着才从校门出来一人的身后离开。

　　他脚步停顿，黑眸深沉，薄唇紧抿，心悸涌上。
　　是谁？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微眯着眼。

　　甘饴。

　　后槽牙无声地咬紧，拳头死死攥着，凶狠与嫉妒交织，阿鼻叫唤，修罗地狱谱写成曲。

　　或许，或许只是表达感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敛住眉间的凶戾，他一会儿可是要表白的，得拿出最温柔最得体的模样才行。

　　昏黄巷口，破败老灯微微闪烁，飞蛾扑着那游走于虚空的明火。
　　他听见她对着另一个少年说，“我喜欢你。”

　　像是热情染尽，明火被寒冰冻灭，他麻木到感觉不到心跳的存在。

　　喜欢？

　　喜欢甘饴？

　　他想转身就走，可脚上像是被灌满了铁柱又被绳索禁锢，动弹不得。他屏住呼吸，等待少年的回答。

　　他想，甘饴一定会答应的，那么美好的女孩子，谁不喜欢？

　　谁知，过了好久他都没能等来那句肯定地回答，他狐疑，难道两人已经吻得难舍难分了？

　　夏风贯穿巷口，他挪挪步子挣扎着想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刚一过去，一道阴影铺面撒来，他正对上甘饴的眼。

　　冷漠，阴沉，晦涩。

　　心一收紧，不知是难言的心痛还是隐忍的喜悦，他听到了少女的啜泣声。

　　他真想一把上前抱住少女，感受那柔软的身段在自己怀中尽情绽放，可他忍了忍，飞速奔向前，在另一个岔路口处拦下甘饴。

　　他猩红双眼，满目愤怒，“你对她做了什么？”

　　岔路口昏沉，甘饴的双眸淬着冰霜，他不说话，只满脸漠视地盯着前方。

　　程彧航平生第一次失态，他挥舞着拳头，不料被甘饴迅速接下。

　　阴沉的双眸寡淡冰冷，“离我远一点。”甘饴说，声线略微颤抖。

　　路灯忽然亮起，他这才发现那双阴冷的眸子眼角带着红，他嗤笑，“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配啊。”

　　他脸上被甘饴迅速挥了一拳，甘饴说，“我不配，你也不配。”

　　四下无人的岔路口他缓缓抱头蹲下，有些晕沉，他猛然想起还蹲在巷口里啜泣的少女，他挣扎站起来跑去找她。

　　这时候的女生最脆弱，只要自己安慰一定会迸发出感动，然后再慢慢喜欢上自己。

　　他顾不得痛，飞快地跑，像是穿过这几年的暗恋，打破了时空的束缚。

　　可当他跑到时，巷口空无一人，只方才破败的旖旎流转，夏风倏然而过。

　　画面破碎，剪影消失。

　　草地上的少年少女相视而笑，像是划破了时空的轰鸣，破乱的旖旎重组，糅合成这般绮丽的光景。

　　他笑了。
　　不对，他一定会让她喜欢上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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