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酣梦

　　顾盼看着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穿透光晕，那张明媚的小脸带笑跑来，杏眼熠熠生辉像极了盛满星子的银河，在这赫赫炎炎下仿佛滋生出了最美的画卷。靡颜腻理的少女小跑而至，每一幅动景都是最灿烂的图画。

　　她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可能是看见此时顾盼生辉的少女明艳动人，却在那晚瑟缩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浸满雨水体温高的吓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揉揉眼睛大叫道，“田安！”

　　两字像是穿破时空的光线，直直贯入一旁白衣少年耳中，他着色的手一顿，转头入目便是田安扑进已快哭出来的顾盼怀中。黑眸原本亮堂的光泽暗了暗，强迫自己偏过脑袋继续上色。

　　“田安，你都瘦了。”顾盼抱着田安松开后有些埋怨。

　　田安笑嘻嘻地冲她挑挑眉，“怎么，羡慕？”

　　“羡慕你个鬼，回来好好吃饭。”

　　“得嘞！”田安食指中指合并，沿太阳穴向外一挥，一副活泼样。

　　林小小也跑来，高兴地问了问田安，随即几人来到拼接画前。

　　拼接画由原来的六幅转为了四副，虽然工程量看似减小，但实则一切都必须重新起稿分图。田安观察了图好一会儿，拿出之前画的整幅草图重新划分区域，并叫其余人将画纸均匀裁成正方形，才开始进行构图。

　　那幅画截取的是夕阳下橙红遍布的粼粼溪水以及远处的山峰，霞彩洒落溪水中形成倒影，远处的青山被光束打得一片赤红，郁郁葱葱的植被都显得生机勃勃。流转万千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一一体现。

　　田安拿出调色盘，细细勾勒着色调，一点一抹间，湖面的光泽轮廓显出。

　　林小小直盯着田安的上色，羡慕道，“安安，你上色功底真好，我们之前都只是调出来了个大概，你一来就全搞定了。”

　　上色功底好？

　　如果说田安见过的同龄人中谁上色功底最好，那一定是甘饴。她曾碰巧看过甘饴的油画，如果说她是在绘画上有点天赋，那么甘饴一定是集八斗之才，天资非凡于一体的。他的画与其说让人眼前一亮，更像是对人有着勾魂摄魄的吸引力。他的画大多都以鲜艳的色彩为主，与其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鲜活又生动，每一笔触都爆发出极大的生机，像他与自己莫须有的“罪名”以及俗世对他的标签的讽刺与审判。

　　田安四处看看，在不远处精准捕捉到了甘饴的身影，他正坐在那里跟身旁的男生讲着画。他脖颈稍稍前倾，光束打下，照得他皮肤愈加冷白，像精致的瓷器，泛着明明光泽。侧脸的弧光微微闪动，高挺的鼻梁延至薄唇都拉出一道冷硬的弧度。如果就这样拍下来传到网上，他一定会被各路网友称为“年度最帅艺考生”。

　　像是有条线牵连着感知，沐浴在粼粼光束中的少年蓦然偏头，两道视线隔空相撞，看不见的虚空中顿然摩擦出霞光万道。

　　从甘饴的角度看，清软少女扬着微笑，贝齿微微露出，左右手上都有着明显的颜料痕迹，但看上去并不脏，反而滋生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融合感。
　　柳眉星眼，袅袅婷婷。
　　不等姹紫嫣红齐绽放，执笔少女蓦然成画。

　　嘴角弧度上扬，少年在这一刻褪去原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沉冷漠，光束聚集，眼笑眉舒，渲染了这锦瑟年华中最青涩的渴慕。

　　时光恍然定格，处于虚空中无声的快门被按下，金光万道间，仿佛岁月永不流逝，这一刻将长存于此。

　　关于之后的人像速写，着实让田安头大。这几天由于在医院所以进度落了不止一点点，靳成渝那个笑面虎只淡淡一句，补齐，加油，便哼着歌离开了，留下田安一人风中凛乱。

　　三十张人像速写齐刷刷砸向田安，她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三十张？开什么狗屁玩笑，说什么童话故事，那人像速写是那么好画的吗？真当两分钟一个手稿，不出一下午就能完成？

　　田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算了算了，全当练手。
　　速写画完一百张，美院抛出橄榄枝。

　　从金光高照到斜阳满地，田安再怎么要求速度也得保证质量，只搞定了九张，加上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三天补完，再画一幅就大功告成。

　　她抬手揩揩滑落的汗珠，一咬牙就将刘海别了上去，少了一份少女的稚嫩可爱却多了一份韶颜稚齿的出尘脱俗，少女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在霞彩中娇娇显示着柔美。

　　休息途中视线横空插入一只手，握着一幅画，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手指冷白瘦长，田安偏头对上甘饴的目光。

　　“画了那么久，奖励你一张。”暮色夹杂微风吹过，少年的眼神如同天边的醉红云霞般炽烈。

　　田安接过画，慢慢展开，瞳孔一瞬收紧，紧接而来的是心脏飞速跳动的声音。不名状的虚空开始演奏一场名为初恋的交响乐，像小鹿踏过清涧池边，浅啄饮尽，甘冽的甜美顿时划过喉间，整颗心都变得温软沉醉。

　　画上的那个少女正看着画板，执笔的右手停顿在空中，左手则朝耳后别过耳发，头低低向下，只堪堪露出一小截侧脸。那是田安。

　　白色画纸上只她一人，一如少年一尘不染的心间只有一人。

　　田安偏头，好久没有那么认真的看过甘饴了。不同于其他男孩子小麦色的肌肤，甘饴挺白，在此时霞彩的照临下显得像精雕细琢的大理石雕像，轮廓很明显，眼窝深邃眼角狭长，一双多情桃花眼，奈何人为痴情命。

　　“谢谢，画得......”她想了想，不知怎么形容，“很好。”歪头一下，又忽地笑出来，“你速写画的真的比我好多了。”

　　甘饴笑，嘴角拉出的弧度并不生硬，相反生动又自然。黑眸映出霞色，从远处地平线传来的绛色霞彩摇摇欲坠，缥缈地笼着，千姿百态都是糅合进暧昧的橘红色。

　　“不。”甘饴说道。

　　田安看着他，这时候还谦虚？

　　“不是我画的好，是模特长得好。”他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认真的。

　　田安没忍住，笑了出来，甘饴皱皱眉，“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田安愣了愣，又笑着解释，“就是因为你太认真了，才想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甘饴眼神似有一瞬间的躲闪，扰扰脑袋，看着画不说话。

　　良久，田安才从混杂进夏风的轻柔中，听到一句很小声的，“是真的很好看啊。”

　　日暮过后，从远方升起的一道深蓝渐渐漫上天穹。幕布渐渐染上一层黄晕，粼粼溪水中映出一潭碎玉，随着夏风的轻漾在碧波间流淌沉醉。深蓝渐渐变得浓稠，几抹亮光点缀幽蓝天穹，淡淡的碎金流连，旷野吹刮的风一阵跟着一阵，参合进麦穗的甜香似要遍布每一处。

　　田安跑出来倒水，此时已近熄灯的时间，外面少有人走动，借着看星空，她蓦地看见甘饴正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只借助点点路灯在画着什么。

　　她好奇，慢着步子一步一步上前，脚后掌先着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就在她快要接近的时候，忽地听到一句，“你知不知道人有影子的？”

　　田安顿住脚步，甘饴转过头与她对视。清辉与灯光交错，割裂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意外地显得柔和，眼梢微微上挑，带着拉长的弧光。

　　“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大概是看见田安穿着件吊带裙就走出来他皱了皱眉。他边说边脱下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

　　田安刚想坐下，就听他说了声等等，看着他把画纸撕了几页铺在地上才让她坐下。

　　“草地下泥土脏，怕把你吊带裙弄脏了。”他将衬衣给田安披上，顺带扣上了第一颗扣子。

　　衬衣宽大，更显得在里的少女瘦弱娇小，视线朝右偏，正好落在那个画本上。封面挺简单，就简单的牛皮页，看起来挺厚，每一页像都用回形针别了什么东西，把内里塞得鼓囊囊的。她好奇，“甘饴，那个画本我能看看吗？”

　　甘饴像是习惯性的掩饰，将画本推远了一点，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没有半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别看，不好看的。”

　　田安也没多问，毕竟画这个东西，她自己也是有很多黑历史的。
　　不堪入目，不忍回想。

　　只不过甘饴那个本子好像很重要，以前在画语本部的时候天天都能看见他带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可能是以前画的画真的太丑了，怕给别人看到辣眼睛吧。

　　田安想到这里笑了出来，月光淡淡流转，象牙白的肌肤闪烁点点光斑。

　　她抬头看向夜空。

　　小镇的夜空比盛城的显得要澄净得多，没有那么多浊气也没有显得被污染过的一片雾蒙。只星斗阑干，月白风清。

　　照他几许人肠断，玉兔银蟾远不知。

　　皓月千里，亮银撒了一地，在虚空中无意与破败路灯纠缠，点点清白染上昏黄。

　　少年眸中干净澄澈，装满星空还有悸动。

　　夏风拂过，带起发丝起落，甘饴看着专注看星空的少女，隐隐有些不满。

　　“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他问。眼里带着探究和委屈，只声调并未刻意放软，听起来像撒娇又不像撒娇。

　　田安撩撩耳发别在耳后，“你不觉得星空好看吗？”她没想太多，直来直去。

　　似乎是不名状的虚空有一股力量鼓动，甘饴脱口而出，“星空哪有我好看？”

　　万籁寂静，只心跳声快要冲破桎梏，按压不住地心动。

　　田安偏头，近距离对上他的眼。拥满整片夜空的色彩，眸光夹杂月色，深邃又明亮，像是灌满璀璨的玻璃瓶，每一处都泛着点点荧光。

　　长夜漫漫，青葱绿地，缥缈散着氤氲。

　　月华朗照，满天星斗，他听见她说，“我喜欢的甘饴最最最好看了。”

　　我喜欢的甘饴。

　　我会永远记得与你的每一个瞬息，次次都是翩若惊鸿，寸寸都是攻城略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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