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闲庆余年之闲云游记

　　他耐下心一个一个细细推敲，老师一定是和陈萍萍站在一起。

　　替身那天能拿到若昀的枪就是最好佐证，但陈萍萍又在这个关头把老师调走，老师也许知道一些但知道的绝不会太多。

　　同理，五竹也在牛栏街当夜被调走，若是知道计划不可能不亲自盯着。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心机深沉的陈萍萍，但那天看陈萍萍态度却很暧昧，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若韵已死？

　　父亲那里，范闲仔细回忆着范建曾经说过的话，出府时范建的态度，大致可以确信父亲以为若昀没死。

　　至于皇室和林府，不论他们知道多少都不重要了，他们和监察院走的是道不相同的路。

　　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若昀确确实实已经死了？这个想法让范闲从心底感到恐惧。

　　他觉得这个世界都变得荒诞了起来。

　　自己只是一个饵，竟然能钓到如此多的鲶鱼，这些凶兽一个个迫不及待地露出水面，狰狞着咬钩，范闲这才看明白这缸水到底有多肮脏。

　　他的若昀为这缸脏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范闲整理替身衣服的手顿了顿，再看向他时，眼底闪着狰狞凶狠的光，语气却很平和：“真是厉害。”他不得不夸了一句。

　　“告诉你背后的人，从今往后到了我范闲做棋手的时间，他会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似乎是在真心实意的劝告。

　　替身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浓浓的怨毒恐吓和惊人的恨意，范闲不可能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的，替身默默安慰自己他在打草惊蛇，连陈萍萍都不知道的事情，范闲怎么知道？

　　“我会替你转告院长。”替身勉强地笑。

　　范闲也跟着他一起笑，只是嘴角皮囊上挑眼睛丝毫不变显得诡异又可怖，他话锋一转忽然道：“哦对了，你不是很喜欢看红楼吗。”

　　范闲走到窗边看着熟悉的场景，告诉替身：“恰好我红楼也写了新章，有空给你寄来，等我找机会演一场好戏给京都里的人看看。”

　　“云韵”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应下，他把柄被范闲抓住，实在是惹不起他。

　　“院长那里...”替身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范闲打断道：“暂时不会戳穿你身份，监察院那边你注意周旋。”

　　范闲不能让替身随意暴露，否则这京都水流走向他也控制不住，极其容易反噬自身连累一系列的亲人。

　　他已经失去了若昀，若是费介、范建、陈萍萍他们知道真相，成为他强大的助力是一回事，和他一起以死相搏又是一回事，京都一旦大乱，虎视眈眈的敌国便会纷踏而至，到时候真是他不可控制的血海滔天。

　　范闲看着窗外的月亮一跃而下，声音像风一样缥缈着吹过：“好黑的天呐...”

　　“云韵”剪了炷芯往外看，只见范闲萧瑟孤独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走在大街上，很偶尔传来远近几声犬吠，“云韵”这才捂着腰跌坐在地，额上冷汗连连，意识到自己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范闲把手办捏得很紧，这里面有若昀留下的遗言，他很想看，却又不敢看，只低头盯着手办，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一阵木鱼声把范闲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三三两两个苦行僧从不远处经过，一边敲着木鱼一边低声喃喃：“生如荆棘，心不动人不动，不动则不伤；心动人妄动，伤身痛骨，体会世间痛楚，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阿字十方三世佛，弥字一切诸菩萨。”

　　范闲静静地看，默默地听，目光追随着那些僧人，抬步跟了上去。

　　庆庙比花灯节那天更加萧瑟，入了夜往来的人更是寥寥，门口怒目圆瞪的神明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范闲三两步走到那群苦行僧面前，问领头的僧人道：“方才听大师念经，我心中的有困顿，不知大师是否能解开我心中迷障。”

　　领头僧人抬手邀他入主庙，其余僧人纷纷离去，二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高大巍峨的神明，僧人问他：“施主心中何惑？”

　　范闲看着神相，它依旧细目低垂不知是悲是喜、是善是恶，范闲说：“你们这供奉的神明是普度众生还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僧人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讲什么，却还是回道：“神明之心，凡人不可妄加揣测。”

　　“连想都不敢想，那你们信仰的是个屁？”范闲撑着脸，面无表情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

　　僧人却不见愠怒，只淡然道：“念想是一切愚妄根源，世人皆为‘想’这一字困扰，为何还想？”

　　范闲眸子微微转动，从神相挪到僧人脸上，“似乎有点道理，但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在受苦，只有遁入虚空抛弃七情六欲才能获得解救了？”

　　“莫非不是？”僧人掐指微微一笑。

　　范闲笑着躺在地上，“是或者不是已经对我不重要了。”他闭着眼睛，嘴上没了弧度，“我从来不迷信，今天却想问个很玄的东西。”

　　“请讲。”

　　“这世界人从何而生，死往何去？”

　　僧人刚想说话，范闲忽然打断了他，“大师，多谢，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静静，请你出去。”

　　苦行僧微微一愣，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香客在庆庙里赶僧人的，却也不恼，只慈悲着眉眼看向范闲，“施主，人生多苦难，愿你早些看开吧。”

　　厚重的门缓缓合上，留下范闲一人在昏暗的烛台前和神明对视。

　　他爬起来端跪在神相前，轻声说：“我向来是不信神佛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未知苦楚的道理，只是这代价似乎太大了。”

　　“如果真的是你把我送到这个世界，也请告诉我离开这个世界后，人会去哪里？”范闲语气平缓，波澜不惊，似乎把神相当成了人，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眼。

　　“俗话说有始有终，你不能这样残忍，把他的去路都不告诉我，对不对？”

　　范闲目光虔诚，朝神相恭敬叩首，“所有孽障我都能承受，哪怕未来血海滔天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一力承担。”

　　“只求你告诉我，他会去哪里，可否能与我再见上一面？”

　　“如果你真的存在，请回应我。”

　　“神！”范闲忽然用力捶地，似乎想把他从梦中惊起，“如果我有错！你至少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范慎！”他“嚯”地站了起来，赤红着眸子抬头仰望神相：“上辈子不偷不抢什么坏事都没做过落得那样的结局。”

　　“凭什么别人的命是命，我的命不是命！”

　　他闭上眼睛缓了缓心神，又伸出手指骇然怒道：“我范闲！”

　　“这辈子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行得正坐得直却痛失爱人！”

　　“别人过得都是好日子，凭什么让我受这样的折磨？”

　　他愤怒地咆哮：“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可言？！”

　　“何其不公？”

　　“他妈的何其不公！！！”

　　“要你这神明有什么用！”

　　“不如拔去掌中钉，杀光心中恨！”他似乎想发作却忍住了，隐忍地笑：“我要让那些腌臜和我一起品尝苦楚，体验最绝望的黑暗，不然怎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爱人？”

　　空旷的大殿寂静无声，除了几支香袅袅地燃着，没有人能给范闲任何回应，他看着手里的木头，心冷的像一块冰。

　　摩挲着木头，范闲讽刺又沙哑地笑了两声，理了理衣摆，若无其事地出了庆庙。

　　一块彩斑从神相眼角缓缓飘落，似乎在回应他——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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