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闲庆余年之闲云游记

作者:吉人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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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物藏诗


      范闲再次醒来是在范府床上,窗外是满目疮痍的冷秋,残叶死蝶堆叠萧瑟,生命的轮回短暂且无情,没人记得一只蝴蝶在这个世界留下的任何烙印,除了那朵他曾经停留过的花。

      五竹无声无息地将窗户合上,平淡出声:“外面冷,你身体虚弱,小心着凉。”

      “没事。”范闲讽刺地笑笑,看着他这个从来没有感情波动的叔叔,“若昀。”他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勉强道:“他死了,你不知道吗?”

      “谁干的?”五竹铁钎斜斜地握着铁钎,面颊有些不可控制地抽搐起来,看起来不像是个正常人。

      “林珙,相府二公子,林若甫儿子。”范闲盯着他,似乎很好奇他会是什么反应。

      五竹只简单地吐了一个字:“好。”

      一缕秋风顺着缝隙吹进屋内,转眼间便不见了他人影。

      范闲咳了两声,重新推开窗户,他没五竹想象的那么脆弱,正要从床上爬起来,房门忽然人推开了。

      滕梓荆连忙上前扶他,皱眉问:“你都这个模样了,还起来做什么?”

      “帮我找东西,就是..”范闲一宿没喝水,嗓子又干又哑,像是有刀子从里头划过,“就是去京都路上我刻的那个..木头。”

      闻言,滕梓荆有了点映象,范闲那时的痴傻憨笑仿佛还在昨日,再看看现在他面无表情双眸黯淡的模样,滕梓荆忽然叹了口气。

      “先喝点水吧。”他解下腰间水壶递给范闲,范闲边翻若昀的床头柜,边心不在焉地喝水。

      他和若昀的东西向来都是放在左右两边,从不轻易碰触对方储物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自己头一回翻他东西,居然是寻找遗物,范闲眨了眨眼睛,从他柜子里取出一叠质地极好的柔软宣纸。

      他坐在床边,一张一张地翻阅起来,轻声念道:

      多情的季节

      谁的心飞往余年

      无数花灯亮照黑夜

      是少年侧影相互交叠

      这是逛花灯那天,范闲记得,一滴泪落在宣纸上,晕开层层水雾,范闲轻笑着问滕梓荆:“我都不知道若昀是个大诗人,你知道吗?”

      滕梓荆是个粗人,瞧着他这个模样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平心而论,若死的是自己妻儿,滕梓荆自认不会比范闲好到哪去,他甚至连想都不敢细想。

      他只能沉默着看着范闲,范闲笑着摇摇脑袋,感慨道:“他真是带给我太多惊喜了,也许是上辈子过得太惨,所以才会遇到他吧。”说着,他将念过的宣纸垫到厚厚一沓纸张最后面,接着往下念:

      狷狂稚子

      尚不算一等侠客

      偏要搬弄黑白

      一念是非善恶

      滕梓荆也许听不懂,但范闲知道,这说的是月金山,若昀那次是真的生气了,他红了眼睛,痛苦地皱起惨淡的眉尖,发出一声声压抑的抽泣:“我知道错了师哥,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吧。”

      滕梓荆听着他胸腔里一阵阵低沉的、像山谷回音一样的哭声,鼻尖泛酸,眼眶也跟着红了。

      半晌,范闲手背揩泪缓了缓神,把这张翻过,颤着声继续念道:

      翩翩少年郎

      雄姿英发,锦衣白绸

      形容虽改意气尚轩

      等闲平步上青云

      游戏人间

      范闲又念了两遍“等闲平步上青云,游戏人间”,忽然惨笑几声,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这是京都初见,他以为只有自己精心准备,没想到若昀居然专门作了小诗。

      “别看了。”滕梓荆去拉他手腕,心里闷的厉害,“别看了。”

      范闲白着嘴唇,哆哆嗦嗦地回眸问他:“为何不看?这是我师哥写给我的!”他声音高昂了起来,发缕凌乱捶胸顿足,额前青筋暴突大声质问滕梓荆:“为何不看?!”

      看着滕梓荆偏头忍泪的脸,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低下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吼你,对不起。”

      滕梓荆长长地叹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范闲拉着自己走到墙壁,看着墙上一个浅浅的黑印子。

      范闲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跟他解释:“这黑印子是我鞋子飞上去弄得,记得那天我和师哥初见,我皮得像个猴子,好像还挨了打。”他手指在空中笔画道:“对了,还有儋州,那儿有两棵好大好大的并蒂树,特别美,是我老娘种的。”

      “我觉得老娘就是把那树留给我们的。”

      “现在若昀没了,另一棵树要怎么办呢?”

      滕梓荆看他这个模样,揪着心道:“你这样,恐怕他不会高兴。”

      “或许吧。”范闲缓缓眨了眨眼睛,又去拿起诗稿轻声细读:

      权谋诡计斗转星移

      如何融化你的孤寂

      我愿剥落你的忧愁

      穿越整个世界见你

      这首是若昀唯一题字的小诗,上边仔仔细细地写着【孤独有解】,范闲脑子“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踉跄两步跌在窗边,撑着窗沿张大嘴吸气,泪如泉涌。

      “范闲。”滕梓荆铁骨铮铮的硬汉,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实在是受不了,颤着声呼唤他。

      范闲余光一撇,忽然看到放在案几上的乞巧盒,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掀开看了眼里面的蛛网,涕泗横流地问滕梓荆,“老滕,这蜘蛛是不是死了,怎么还不结网啊。”

      滕梓荆侧目一看,只见蛛网另一半依旧是空空荡荡,小小蜘蛛趴在已经结完的雪白蛛丝上一动不动。

      范闲忽然重重将乞巧盒合上,疯了一样把它砸在地上,木盒应声而碎,木屑飞得到处都是,蜘蛛抽搐两下细脚,彻底咽了气。

      看到滕梓荆惊惧的目光,范闲面容扭曲,神经质地尖笑着说:“早说了是蜘蛛的问题,它已经死了。”

      滕梓荆直觉他精神不对劲,想起张若昀死前的叮嘱,怒喝道:“范闲!你这是要疯!”

      “我早在上辈子就疯了!!!”范闲跟他对着咆哮,他面容狰狞涨成紫红色,可怕的像是地狱恶鬼,丝毫不见平时的肆意洒脱。

      滕梓荆猛的甩了他一耳光,喝道:“疯子!你这样,若昀看了会高兴吗?!”

      范闲被响亮又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扇的脸偏向一边,半晌没有说话,空气里死一样的寂静,他浑身抖得厉害,半晌对滕梓荆说:“你走吧,离开京都,永远不要回来。”

      滕梓荆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气得手直发颤,“你以为我想管你,要不是你师哥叮嘱我陪着你,我老早走了!”

      “啊!!!”范闲悲怆地哀嚎一声,压抑地捂着头倒在地上,滕梓荆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哪里真的会这样做,赶忙把地上快要崩溃的人紧紧搂在怀里,急声道:“你想哭就哭,别他//妈的忍着!”

      范闲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抓着他衣袖声嘶力竭地喊,“我要师哥!我要师哥!我要若昀!啊!!!”他一声一声不知疲倦,尖厉而嘶哑的哭声是那么苦涩,仿佛在黄连里泡过,毫无尊严可言,像是失去了心爱之物的泼皮稚子,那哭声简直能撕裂人心。

      滕梓荆紧紧抱着他,不停地拍他后背,眼睛也溢出了泪水,却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不是要找木头的吗,快找啊。”滕梓荆灵光一闪,连忙尝试转移他的注意力。

      范闲颤抖的身体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打着哭嗝从滕梓荆怀里爬起来,迷茫地四处乱翻,手枪、代面、丝巾、香囊、玉佩、骨扇、毒药、椭圆卵石、一块破布、一堆信纸,一双手套、甚至连夜明珠都找到了也不见木制手办。

      手办会去哪里?有了目的,范闲止住泪水凝神沉思,终于正常了些。

      不会在三处,范闲记得他去监察院接若昀那天他手里拿着手办等自己,自此之后若昀基本不在监察院过夜,没理由会把手办重新放回去,那么还有的地点就是......

      “我去一趟大剧院。”范闲拉开衣橱打算更衣,扔了提司腰牌给滕梓荆,叮嘱他道:“你拿着这东西去监察院,以我的名义找王启年销毁关于你的所有卷宗。”

      “?”滕梓荆有些困惑,“有这个必要吗?”

      范闲阴沉着眉眼道:“京都马上大乱,再不快点我怕你妻儿都要没命。”

      范闲捏准了滕梓荆的软肋,他果然一下子中招,郑重其事道:“行,我马上就去,你一个人..。”他担忧地拧眉,叮嘱道:“小心点。”

      “放心,大白天街上人多,他们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范闲掬冷水泼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持理智。

      屋外众人皆在,各个眼睛肿的跟蟠桃一般,尤其是若若,被柳姨娘搂在怀里几乎昏厥过去,也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范闲目光从他们面上缓缓扫过,撩起衣摆郑重行叩拜大礼,磕头沉声道:“若昀之死,闲儿定报。”

      没有人说得出一句话,刚才范闲裂人心肺的恸哭他们都听到了,哪怕都很心痛,却不可想象面前这个孩子的绝望。

      “去吧。”范建长长叹气,似乎想上前安抚这个可怜的孩子却克制住了,握拳的指尖紧的发白,一夜过去鬓发胡子都白了不少,“不论发生什么,还有爹给你撑腰。”

      范闲起身点头,又看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开范府。

      他步履匆匆地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商贩与往日并无不同,他看到这世间的人都在笑,不由想着他们在笑些什么,耳边忽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这不是小范大人吗?”

      “是他是他。”

      “听说昨天他兄弟死了!”

      “什么?小范大人还有兄弟?!”

      “我也不太清楚,还有传言是护卫。”

      闲聊的人很快放弃纠结死的是谁这个问题,八卦道:

      “可是怎么看小范大人不怎么伤心啊?”

      “对啊,他这是要去大剧院?”

      “不会吧,死了亲近的人还有闲情逸致去看表演啊?”

      “谁知道呢...”

      范闲忽然扭头朝他们那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那些声音兀得低落下去,像是被一棒子打飞的野鸭群,呼啦啦散开了。

      真有意思,范闲心想,昨天人刚出事,今天消息就传的满大街都是,这是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这状态实在是怪极了,极致的怒、扭曲的恨、彻骨的悲,这三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居然让他脑子越发清醒冷静,心情也湖水般掀不起任何波澜。

      若是平时听到那些人这样谈论自己师哥生死,恐怕要给他们点苦头吃,如今却一丝恨意也生不起来了。

      范闲扯起嘴角,看着高耸的大剧院,讽刺道:“也许我真是疯了吧?”

      路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能够回他话,有个小孩拿着糖葫芦天真地问他母亲:“哥哥今天回家吗?”

      朴素妇人温柔哄她的心肝宝贝,“哥哥今天不回家,慎儿要乖乖的哦。”

      “哥哥去做什么了呢,为什么不回家?”小孩憋着嘴,委屈极了,连糖葫芦都忘了嚼傻呆呆的含在嘴里鼓出一个可爱的弧度。

      妇人亲昵地括他鼻尖,“小傻瓜,哥哥当然是去享福了,等你长大,他就回来啦。”

      范闲像是被什么牢牢钉在了原地,盯着那对母子的背影跟失了魂一样眼睛发直,头炸裂般痛得久久不能回神,半晌,他按了按心口咽下一口腥血,那口湖水疯了似的翻涌起来,搅得他心如刀割。

      他可能真的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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