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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惊醒局中人
他亲身感受着怀里的人体温一点一点流逝，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秋夜的雨总是来得漫不经心去得戛然而止，范闲看着天空，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地惨叫或是哀嚎，动了动嘴唇却半个字都没法发出，甚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夜失了雨声，变得空旷又死寂，范闲靠在叶轻眉留下的石碑旁，怀里揽着软绵绵的若昀，他轻声问这个神奇的女人：“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来这个地方吗？”
“好冷啊。”他眷恋地把脸贴着若昀面颊上，“其实我上辈子挺惨的。”
他看着若昀慢慢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我叫范慎，上辈子是个重症肌无力患者，死前一直瘫在床上，开始还有人探望，后来人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是个胆小的人，很怕很怕死，我还记得自己死前哭了很久，像蛆虫一样弱小可笑。”他麻木地板着张脸，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这是别人的人生。
“所以这辈子从小就特别好动，小时候招惹你也是觉得好玩。其实我一直很想听你说说你的故事，原本是想等着你自己告诉我，谁知道你走得那么急，那么仓促。”
“除了你，没人在乎我想什么，没人在乎我想要什么。”范闲把额头埋在他手心里，“若昀，你不在儋州的时候，我过得很孤独。”他既不像平时一样笑也不像绝望时一样哭，只是平静地说着，“我的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意义在哪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直到遇到了你。”
他耐心地帮若昀打理头发，“你是怎么做到死前还笑着看我的呢。”
他说着，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脸涨的紫红、头上直冒青筋，他在想若昀死的时候该多害怕，他那样笑着，他该多害怕。
他忍着痛苦说话，直到不能呼吸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再也没有人能解开他的困惑，范闲忽然大口喘气，神经质地抠着石碑上的尘土，没有安全感地散着视野：“你是我的源动力，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我该......”他困惑地歪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怎么办？”眸子里的困惑散去，逐渐露出冰冷阴狠的神色来。
他忽而抚掌大笑，指尖渗出点点鲜血：“大局、权谋、人性、情感、都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又冷下了脸色，和着血涂抹石碑上布满泥水风尘的叶轻眉三个字，森然道：“可惜这地方太脏，我不喜欢。”
他精神分/裂一样，忽然又露出天真的表情，看着石碑问：“你的理想很美好，我虽然一直不认同但不得不承认，真的很向往，如果穿越到你说的那样的世界，也许若昀就不会死吧。”
“我猜你上辈子一定没读过马/毛。”范闲笑着摇摇头，“全是为他人作嫁妆。”
“这地方太脏。”范闲帮若昀拍拍衣上的泥泞，长叹息道：“老娘，你这还真是留了个大摊子给我啊。”
他看着若昀恬静的睡颜，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以后我做坏事你还能看到吗？”
抬起头看着雨后澄净的天空，范闲眼里闪着泪光，却忍住了，“反正你也揍不到我，我自由了。”
他把若昀柔软无力的臂膀重新捞回胸前，与他食指交握低声喃喃：“今天真不该让你穿白色。”
望着若昀与生前一般无二的模样，他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些感慨却不歇斯底里，声音很轻很小，贴着怀里人耳畔似乎只想说给他一人听，“若昀，你说错了，值得的从来不是人间，是你呀。”
这么大两个人坐在监察院门口很快就被人发现，王启年匆匆忙忙跑出来，惊骇地望着他们俩，“这...这是怎么了？！”
范闲看着他，笑了笑，抱着若昀站起身问：“老师在不在院子里？”
“费大人前不久出任务去了。”王启年盯着范闲怀里的张若昀猛看，一时之间不敢想他到底是生是死。
“难怪...”范闲喃喃自语，他看着若昀面容的眸子深沉，里面是不可捉摸的暗芒，“云韵、五竹、老师、太平别院、牛栏街、九品高手、八品刺客。”
他低声细数，“老师不在也好，不在也好。”
他忽然仰天大笑：“这可真是好大的一盘棋！”他笑的精致的面容扭曲在一起，眉宇阴骛，状似疯癫，把王启年吓得不轻，连忙上前拉他进院子。
“王启年，你和若昀什么关系？”范闲没有抗拒他的力气，随他进入一处偏僻小屋。
“这......”王启年看着范闲怀里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讲，他皱着眉，面上头一次不是那副谄媚喜庆的作态，凝重道：“我觉得范二公子似乎把我当成了朋友。”
范二这名字自己多久没听到了？范闲想了想，小时候只把这当成逗乐的笑料，如今听起来却讽刺得人心脏扭曲。
“他...他这到底是怎么了？”王启年似乎想去探张若昀鼻息，被范闲侧身躲过，范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好得很，就是昏过去了而已。”
王启年看着张若昀被血浸透的素白衣摆，眉头依旧拧在一起，“不需要治治吗？”
范闲这才好像意识到若昀的身体逃不过火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骇然狰狞道：“去三处！想办法救他！”
“......”王启年觉得他这个样子特别可怕，很像是疯了，但又特别让人心酸，犹豫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道：“范二公子让我告诉你，他有话放在你送他的东西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范闲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问他。
王启年回忆道：“大概是数日前吧，那时他似乎心情很不好，我陪他喝了点酒，他跟我聊了些关于你的事情。”
范闲低头看看若昀，再看看王启年，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闭了闭眼睛，很想问问怀里的人，为他做那么多，值得吗？
“范闲，你跟我来。”一道冷然平淡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范闲眯着眼看向月光下的人，他似乎是个跛子，坐在轮椅上，腿上披着一条薄薄的羊绒毯。
“陈萍萍？”范闲记得若昀跟他提过这人，监察院院长的大名，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陈萍萍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早有准备，他只想勾起范闲心中的怒火，却没想把他逼疯。
“我能帮你。”陈萍萍看着张若昀，缓缓开口。
范闲讽刺地挑了挑嘴角，“莫非你会魔法，能够起死回生？”
陈萍萍没有理他，径直推着轮椅离开。
范闲盯着他的背影，再看看怀里的人，嘴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二人走到一片石壁前，是之前陈萍萍经常和张若昀密谈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却是换了个人。
“还记得儋州荷花塘下的空洞吗。”陈萍萍看着那些花儿，估计熬不过这个秋天。
范闲听他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头皮有些发麻，“都是你安排的。”
“是。”陈萍萍没有任何隐瞒的想法，“那是小姐留给你们的遗物。”
“所以呢？”范闲紧盯着他，若昀软绵绵地仰头躺在他怀里，四肢无力垂下，这三人在一起，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把他交给我。”陈萍萍不等范闲拒绝又快速接道：“那里面有一口冰棺，能保人尸体不腐，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他送去儋州。”
他只是跛了并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范闲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只是这样说能让范闲好受许多。
范闲沉默片刻，忽然跪在地上，低声道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影子把尸体接走，双手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不停地滴血。
“我想你有很多疑问，说吧。”陈萍萍看着他与若昀一般无二的容颜，声音放柔了一些。
“牛栏街刺杀主谋，所有参与的人。”范闲缓缓抬头，眼中是深得化不开的怨恨狠厉，“告诉我真相。”
陈萍萍看着他的神情，忽然捏紧了轮椅扶手，掌背有青筋暴起，声色冷冽，“告诉你又如何？”
“复仇。”范闲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陈萍萍却不会小看里面的决心。
恨是迫使人成长的东西，他能明白这样的感受。
“谁是牛栏街刺杀主谋。”范闲又问了一遍，这次眸中却收了可怕的光，看起来波澜无惊，似乎只是询问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林珙。”陈萍萍知道这事早晚暴露，与其欺瞒范闲不如说出真相更能获得这孩子信任。
“林珙？”范闲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这人是谁？”他有一种自家粮仓被炸，却被告知凶手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陌生人的荒谬之感。
陈萍萍只点了一句，“林珙是林婉儿哥哥，二人关系极其亲密。”
范闲捂着疼痛的脑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所有的事情连成一串，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笑声，“原来如此！！！”
“真是好笑！”范闲“嚯”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陈萍萍拍椅喝问：“你去作甚？！”
“杀人。”范闲冷着脸回头看他一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疯了？！”陈萍萍怒极甩袖，面色几乎被他气得铁青，“你这样还没到林府就死了！”
闻言，范闲猛地僵住，好像失音、麻木了一样，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蓦地，他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像生根似地站在原地。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伤得也不轻无法手刃凶手，头晕目眩捂着心口缓缓躺倒在地，怒目圆睁又狠狠闭上双眸，抠着石板一字一字泣血道：“与天斗..我..斗不过...”
“与人斗...我要他们...全都..陪葬。”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狰狞着挤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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