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帝后的日常

　　“真的不要啊？”楚既明从一个白·粉定窑小碟子里捡了个酸梅饯喂到淑离嘴里。

　　淑离正晕车晕得七荤八素，恹恹地趴在他身上不想说话，直到被那梅子的酸味刺激了味蕾，嘴里添了一点儿味道才算好些。她是真没想到，马车也不是坐过一回两回了，谁知道在去陈州的路上居然开始晕车。

　　楚既明本是骑马的，只是不放心淑离，半路将夏至赶出去，自己钻到马车里照顾妻子。

　　淑离伏在他膝上有气无力：“我要那么老多钱做什么，生小钱吗？”

　　马蹄达达，车声碌碌，外头骑马的健儿们大声呼喝。

　　楚既明不欲她老想着晕车的事，便有意逗她多说话：“你不要，还可以给岳父一家呀，二舅兄现在尚未娶妻，大舅兄眼看就要当爹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淑离愤愤地拍了他一下：“你少来招我，爹爹也不要，我们家的钱够用了。”

　　楚既明摸了摸她背上蜿蜒而下的发丝，黑发柔软，微微生亮，触手如最上等的绸缎。

　　上回在土匪寨子里找到了数额巨大的宝藏，楚既明还记得那时候淑离被惊得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回头看看自己，又看看闪花人眼的金银珠宝，半晌才道：“我是不是没睡醒？”

　　然后这位自称财迷的小娘子欢呼一声跑进一堆珠宝里，挑挑拣拣了半晌，找出七八套辉煌灿烂的头面，一脸严肃地分派道：“这个给娘，这个给大嫂，这个留给未来二嫂，那是祖母的，那是二婶的……”念叨了一通，然后小手一挥，似一位挥斥方遒的将军般，“剩下的都给你吧。”

　　楚既明哭笑不得：“这可多亏了你才找到的啊。原本我想着好好拍拍你的马屁，让夫人能赏我个万八千两就行了。”

　　淑离一脸大方道：“你这些日子伺候得好，都赏你了。”

　　楚既明心口微热，弯下身去凑到她耳边，语音沙哑：“多谢夫人，为夫晚上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淑离觉得能找到这些东西完全是个狗屎运，就算真要跟楚既明分赃，那也得是对半分。毕竟没有楚既明，她也不会头脑发热要来寻什么宝。再说，她确实没觉得这钱是她的，楚既明这个造反头子拿去还能建设军队啥的，她要来干什么？

　　阿米豆腐，现在就希望老天保佑，楚老兄造反成功，日后做个仁慈帝王，让天下人安定平和过日子。当然了，如果楚大王看她心诚，再给她个王朝原始股什么的，那也不是不可以的。

　　楚既明一下一下轻抚着淑离，小姑娘随着马车摇晃睡意渐深，慢慢睡过去了。

　　妻子这笔钱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能更从容地安排后续之事。楚既明心里热乎乎的，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好将一腔感激化作行动，伸手扯过一边一条半旧弹墨花绫水红稠里的毯子给她盖上。

　　六月的天，淑离迷迷糊糊被裹出一身汗，终于热醒了，怒道：“你是不是想换老婆了，准备热死我？”

　　陈州与济州相去不远，若在淑离那个时代，高铁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如今换到这个以马代步的时代，生生在路上磨了四五天。

　　陈济两州如今算正式归于楚既明治下，他这段时间将济州一众贪官杀得杀贬得贬，济州一时风气大正。之后楚既明又令殷炯为济州知州，一应人事升降、农桑田事等均可便宜行事。待一切都差不多理顺了，这才启程回陈州。

　　淑离掀帘望去，一路上虽说仍有旱情，但农户们的生活基本算正常了，接下来就是要慢慢恢复生机了。

　　她现在明白为什么楚既明要将济州治理成一块铁桶再走了。按她这些日子在楚既明那里看到的信息，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除了段家军，南边势力较大的还有绿林军、卫国军，再加上各地一些杂七杂八的队伍，楚既明这一支夹在其中顶多算个中游。他要想着逐鹿中原，就必须得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以济陈为中心，四面开花，那么济州和陈州是一点儿乱子都出不得的。济州往东如已经有那位络腮胡子的刘成带人去打了，淑离相信，打下来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你给我说说陈州家里如今都有谁吧。”越近陈州城，淑离心里越有些紧张。

　　楚既明想了想：“老家乡下，我们这一支一共四房，我父亲是老大；二叔公你是见过的，他家里还有几个小辈，除了昭大哥从前上过几年私塾，别的都在家种地；三叔公早年去了，家里只剩我一个寡婶带着两个小子……”

　　拉拉杂杂介绍了一大堆，淑离越听越迷糊，恨不得掏出纸笔来记笔记，最后不得不打断他，先问了最重点的问题：“那忠哥儿呢？”

　　楚既明面有歉疚：“这孩子如今五岁了，我常年在外征战，对他多有疏忽，他从小便跟着他外祖一起住。”

　　淑离又问：“那你给我说说先头萧姐姐的事？”

　　楚既明顿了一下，声音沉下来：“她是我之前走镖那家镖局老板的闺女，我那时在镖局混得还成，颇得老板萧老爷子看重，萧老爷子一生只得两女，便想招我入赘，我没答应。后来他还是将萧氏嫁给了我，之后因乡里老少备受暴晋折磨，我便带着镖局的一干兄弟拉起人马，起兵造反。许是因此，萧氏又惊又怕，她那时已怀了忠哥儿，九死一生生下他，没多久就病逝了。”

　　淑离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抱着他的腰蹭了蹭。

　　楚既明轻叹一口气：“我时常想，若不是嫁给了我，也不必白白耽误她一条性命。或者我安安分分做一个农夫，我那许多兄弟也不会战死。”

　　“可是我已经踏上这一步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双手捧着淑离的脸，连日奔波，女孩儿脸上带了浓浓的疲色，“你怕不怕？”

　　淑离仰着脸看他，男人幽黑的眸子深处藏了不易察觉的忐忑，淑离脱口而出：“不，不怕。”

　　陈州城门大开，楚既明早已弃车换马，淑离听到车外震耳的欢呼：“将军！将军！”“将军回来啦！”“将军万岁！”

　　夏至贴着车壁听了一会儿，脸上是掩不住地笑意：“咱们姑爷很是受爱戴。”

　　冬至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爷们儿们在外头的事谁爱管，要待咱们姑娘好才是真的。”

　　淑离惊奇道：“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学问家啦。”

　　冬至将那官窑脱胎的填白盖碗递给淑离：“姑娘浑说什么，回头被那些酸书生听到，必要骂咱们……”她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个词，“有辱斯文！”

　　淑离更惊喜了：“咱们冬至姑娘终于开窍了，连‘有辱斯文’这样高级的词儿都学会啦。”

　　惹得夏至捂着嘴闷笑。

　　淑离一直在教这几个丫头认字。其他人都还好，只有冬至，活脱脱一个学渣本渣，不仅每节课别人学五个字她只能学仨，就是这仨她也记不牢，下节课再去问她又忘掉一个半。

　　可怜淑离小小年纪已经深刻体会了从前网上那些被自家娃娃们气得脑出血的家长们的感受。

　　学渣冬至自觉受到了羞辱，不由提高声音为自己申辩：“那，那我做饭的手艺可比大家都好。”

　　淑离不好过分打击小朋友的积极性，忙又安慰：“那是，那是，你做得那枣泥山药糕，比咱们家厨上的李娘子做得还好呢。”

　　李娘子是殷家专管做点心的灶娘，一手点心做得美味鲜香，殷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爱吃的。

　　冬至瞬间被安慰到了，高高兴兴道：“回头到了陈州家里，我再多给夫人做些好吃的，夫人这几天也没好好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儿。”

　　夏至也有些忧心：“往年虽说也有苦夏的时候，但却没瘦这样多，回去了是要多补补才好。”

　　淑离安慰她们：“这是赶路赶得，回去好好歇几天自然就好了。”

　　马车辘辘，一行人终于在陈州将军府前停下。

　　将军府门前左右两边各立着极高大的石狮，黑油大门在阳光下反着光，黑亮黑亮的，几能照出人影，显是刚漆过的。正门大开，两侧台阶上站满了人，当先是一个穿着簇新青缎掐牙背心、下系白绫细褶裙的姑娘，那姑娘生得一张小巧的锥子脸，眉目清秀，气质娇怯，手里牵了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

　　众人见得马车停下，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只见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挽住车帘，车帘慢慢掀起，一个满头珠翠、彩秀辉煌的姑娘从车厢踏出来。

　　众人刚要行礼，却见那姑娘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到一旁。车厢里又出来一个姑娘，这姑娘比之刚才的姑娘更添温雅书香，一袭藕荷色衣裙，腰间系着白地绣迎春花的宫绦，气质和婉大方。

　　众人经了刚才的事，不敢随意行礼，只屏住呼吸等着。

　　车夫早将马凳放到车下，夏至回过头，伸出手。

　　骄阳烈烈，暖风熏人，众人恍惚间看见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搭着夏至的手站在车厢前，身姿窈窕，气度高华，虽看不见面容，也可想见那纱幔下的绝世之姿。

　　然后楚既明打马而来，立于车下，向那女子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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