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帝后的日常

　　楚既明将淑离从马车上抱下来，牵着她的手踏上石阶。

　　那穿着青缎背心的姑娘咬了咬唇，领着小男孩儿上前，一边行了个福礼，一边推那小男孩儿：“忠哥儿，快叫爹啊，你不是日日念着爹爹么？”

　　忠哥儿低垂着头，微微看了楚既明一眼，立刻缩回那姑娘身后，不出来了。

　　那姑娘推了几次，忠哥儿只是抱着她的腿不语。

　　姑娘看着楚既明，满眼的愧疚尴尬：“姐夫，忠哥儿他在家不是这样的，兴许是见到生人，所以不好意思了。”

　　殷·生人·淑离：……

　　楚既明威严地看了忠哥儿一眼，点点头，对那姑娘道：“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忠哥儿。”他侧过脸对淑离道：“这是忠哥儿的小姨。”

　　隔着帷帽，看不清淑离的容貌表情，那姑娘只听得一把泠泠清泉般的嗓音道：“萧姑娘，多劳你们一家了。”

　　萧姑娘脸色变了一下，须臾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姐姐好，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谢，叫我莲姐儿就是。”

　　萧爱莲将忠哥儿环着她的手掰开，硬推到前面来：“忠哥儿，这是你娘，在家咱们是怎么说的来着？快叫娘。”

　　忠哥儿小小的脸憋得紫胀，低着头就是不说话。淑离忙道：“才头回见面，孩子认生，不必勉强他。”

　　萧爱莲偷眼看了看楚既明，干笑道：“姐姐真是体贴。”

　　淑离觉得有点儿腻歪了，上下打量了萧爱莲一回，在帷帽下勾起一个客气的笑：“萧姑娘瞧着比我年长，实在不必喊我姐姐。”

　　萧爱莲俏生生的小脸上带了些委屈，又带了些宽容，然后低下头，小声道：“是爱莲冒失了。”

　　楚既明不大明白这种女子间的暗潮汹涌，但他心疼淑离一路辛苦，便打断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改日我跟夫人会到府上道谢的。”

　　萧爱莲脸白了白，又强撑着笑脸：“那忠哥儿？”

　　忠哥儿拿脚碾着地，不抬头，也不说话。

　　楚既明怕他不想跟着自己，才要开口让萧爱莲先带他回去，过后他再去接，也好有个缓冲。

　　谁知淑离笑道：“将军和忠哥儿许久未见，自然是思念得狠了，咱们忠哥儿肯定也想爹爹了。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也该让这父子俩好好亲香亲香。”她弯下身去看着忠哥儿，“忠哥儿，你是想跟小姨去外祖家呢，还是留在家里跟爹爹在一处？”

　　忠哥儿抬眼看看楚既明，拽着衣角没说话。

　　楚既明大手一挥，对萧爱莲道：“行了，你回去吧，替我道个罪，就说我改日再上门致谢。”

　　……

　　现在的情形比较诡异。

　　新出炉的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簇新的红木大圆桌旁，两个男丁一个比一个沉默。大的那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的那个，那架势，仿佛生怕别人给他调换了儿子；小的那个低着头，死死盯着圆桌上的如意浮纹，好像那浮纹能看出一朵花儿。

　　淑离夹在这父子俩当中实在尴尬，只得清清嗓子，试探道：“要不，将军和忠哥儿在这里说说话，我叫人送些吃的过来？也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

　　楚既明摆了摆手，才要说话，丫头在外面回道：“将军，前头说有急事找您呢。”

　　楚既明看看忠哥儿，叹口气：“你跟着你母亲用饭。”又看看淑离，淑离忙点头：“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冬至带了人摆饭，淑离便笑眯眯地哄忠哥儿：“咱们一起吃饭吧？你饿不饿？”

　　忠哥儿抬头看她一眼，依旧不肯说话。

　　淑离心里叹气，这就是留守儿童的苦了，平日里只能跟着祖辈，哪怕再想念父母也见不到，好容易见到了吧，可常年的生疏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缓解的。

　　忠哥儿这里又更难解些，他没了母亲，对父亲的眷恋肯定只多不少，谁知盼了许久的父亲一朝回来，居然还带回个后娘！谁知道这个后娘是好是坏，会不会跟他抢父亲，会不会虐待他！

　　淑离设身处地想了一下，就算再大些的孩子也可能没法接受自己忽然有了后娘，可她又不能冲上去跟他表白：忠哥儿你别怕，我不是白雪公主她后妈，不会虐待你的。

　　饭已经摆好了，淑离看了看，因着赶了许久的路，又热又累，端上来的都是清爽可口的饭食：一道香菇菜心、一道蒜蓉茼蒿、一道白灼菜心……绿油油摆了一桌子。

　　淑离充分肯定厨房的用心，但这也用心太过了。

　　冬至笑道：“先凑合用些吧，好歹清淡，到晚上我叫咱们的人去厨上做些好吃的来。”

　　淑离摆摆手：“孩子还小，怎么能只吃这些，你亲自去瞧瞧，叫他们给忠哥儿做些好的来。”

　　冬至答应着去了。

　　淑离扶额叹息，又看看那一桌“绿色食品”，见那里头有一大碗凉面，旁边的小碟里摆着切好的翠绿的黄瓜丝、葱丝，春日里存下来的腌香椿芽细细地切成碎，一小碗蒜泥，一小瓶醋，外加一大碗红彤彤的西红柿蛋花汤。

　　她自己动手捞了几缕面，将黄瓜丝等物薄薄地码了一层在面上，再浇上一大勺西红柿蛋花汤，拌了拌，酸辣鲜香。她肚里馋虫大作，招手叫忠哥儿：“可好吃了，要不要来些？”

　　忠哥儿不理她。

　　淑离故意“吸溜吸溜”地吃面，边吃边大声赞叹：“太好吃了，怎么这么好吃。”浮夸得崔妈妈都没眼看，直接躲出去了。

　　淑离偷偷看忠哥儿，小小个人儿，自制力却极好，哪怕已经馋地咽口水了，仍然不肯看淑离。

　　淑离放下筷子，一脸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不肯吃饭，肯定是因为你吃得比我少，怕被我比下去！”

　　这下忠哥儿抬头了，他鄙夷地看了淑离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么大个人，吃得多不正常？然后又转过头去。

　　淑离被他的小眼神噎得够呛，仍然再接再厉：“我可是知道的，将军最喜欢身体强壮、能吃能跑的孩子，你这样一直不肯吃饭，回头若是变矮了，再想长回来可难了。”

　　忠哥儿还从没见过越长越矮的人 ，他不大确定眼前这个傻了吧唧的女人是不是骗她的，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淑离见他动摇，立刻一鼓作气，正巧厨房已送来了几道鱼、肉，扑鼻的香气从食盒里钻出来，她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状，“哇，这也太好吃了吧！”

　　语言之贫瘠，连忠哥儿都不如，好在菜肴的美味弥补了她的言语匮乏，忠哥儿终于沉默着坐上了饭桌。

　　淑离笑眯眯地给他也调了一碗凉面，只是他人小，不敢给他吃辣，便不给他加蒜泥。谁知胖小子闻了闻自己的面，又嗅了嗅淑离的面，一双遗传自楚既明的幽黑眼睛在两碗面上来回转了几次，默默地将自己的面推到了一边。

　　淑离：……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虐待你了吗？给我自己吃好的，不给你吃？

　　淑离坏心眼儿地蘸了一点儿蒜，挑衅道：“怎么，你也想吃吗？”

　　忠哥儿迅速伸长脖子，在那筷子头上舔了一下，小脸儿立时皱成一团，眼泪汪在眼眶浅浅地打转儿。

　　淑离一边给他倒了水，一边道：“你看吧，不给你吃肯定是有道理的。”

　　门口传来一声轻咳，桌上的两人同时抬头去看。

　　只见楚既明似笑非笑地靠在门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将淑离来回看了好几遍。

　　咳，刚欺负了人家儿子，就被老子捉了个正着。淑离心虚地朝他笑笑，大眼睛怯怯的，带着一点儿讨饶。

　　楚既明虚点了她一下，算是放过她。

　　淑离自觉地站起来给他递了擦手的巾帕：“刚好一起吃些吧。”

　　古人不知为何总有些瞎讲究，比如在儿子面前一定要端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得淑离胃疼。于是她清清嗓子问忠哥儿：“你爹爹给你带了许多礼物回来，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忠哥儿自楚既明进来便有些紧张，时不时偷眼去瞧他，此时听淑离问，一张小胖脸上便露出几分期待。

　　淑离便悄悄推推楚既明。

　　楚既明轻咳了一声：“吃完饭带你去看，有一匹枣红色小马，还有你母亲给你准备地许多玩具。”

　　忠哥儿嘴角小小地翘了一下，又忙低下头去，吸溜了一大口凉面。

　　淑离觉得小男孩应该都喜欢些小汽车之类的玩具，可是她也没能耐苏出一辆小汽车，只得质量不行，数量来凑，找人精心打磨了一套兵刃，刀木仓剑戟样样都有。上等的红木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一丝木茬都没有，又上了好几回清漆，愈发显得红润透亮。

　　忠哥儿果然很喜欢，双眼都亮了，拿着小剑比划了几下，握在手里不撒手。直到楚既明领着他去看他的小红马。

　　那小红马威风凛凛，一双大眼睛里透着神气，在一众老马中虽然个子小，但气质却一点儿都不输。

　　楚既明抱着忠哥儿让他给小红马喂了几块胡萝卜，忠哥儿欢喜得脸都红了，终于小小声道：“我，我能骑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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