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御局

　　御彻找了一间客栈歇下后，细细除了易容，才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微微出神，大师兄走了，接下来又是一个人了，要……
　　他刚想到这儿，忽然听到一阵破窗声，一少年人自廊窗翻到了他屋里，飞快地把窗子合好。
　　然后迅速转身，手上拿着一块黄灵石就要递给自己，一副这是封口费的模样。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有些愣神。
　　“好啊……好美。”这是那少年人直白的惊讶，手中的黄灵石也差点掉在地上。
　　御彻：……
　　这不是三年前在鬼域碰到过的少年人吗？皮肤白皙，一双冷眼，性格却是和外貌不符合的跳脱，念好像是自由来着。
　　有可能是敌人。
　　御彻的手腕微动，非吟已在手中。
　　不能怪他谨慎，实在是不知敌人是谁，便对所有见过自己的人都保留了怀疑。
　　而且他现在是真面目，不过，那算什么反应？
　　眼中的赞叹有若实质，轨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美人帮帮忙，有人在追我。”
　　御彻心中一惊，毫不迟疑道：“快滚。”
　　有人追你还跑来给我找麻烦，当我麻烦不够多吗？
　　“在下必重谢。”他飞快说完这句话，直接往被子里一扑，实在不能怪他躲的位置奇怪，而是御彻这间屋子太小，茶几和椅子都是很简单的款式，根本就没什么藏身的地方。
　　御彻反手一刀，轨深却飞快躲过，在御彻掐住他脖子的同时，一尖锐的物体也抵住了他的后腰。
　　“你会先死。”御彻淡淡道。
　　“求你了，我真的会回报的。”少年人这般说着，手上的锐器却没有移动开分毫。
　　御彻冷笑一声，手上的力气加大，那就看看谁更狠吧。
　　轨深未想软硬兼施不行，耳听得敲门声响起，索性放开了手中锐器，搂紧御彻的腰，“那随便吧，小哥哥，我给的比他们多，你自己考虑。”
　　御彻听着这声“小哥哥”，微微一怔，缓过神来后淡淡道：“谁？”
　　“公子，可看到一少年人闯入？”
　　“没有。”
　　被子里的轨深微微松了一口气。
　　门外的人却猛地推门而入，床铺很软，不掀开的话没有办法发现里面有人。中年男子左右环顾，看着御彻半脱的里衣，拿出三块黄灵石，放在了桌子上，道：“公子若不包庇，还有更多。”
　　御彻迟疑了一下，道：“一块紫灵石。”
　　那人拿出一块紫灵石，道：“只要公子说的是实话。”
　　御彻死死地看着那块灵石，似是移不开视线，他一直藏在被子中的手动了动，扒出了轨深一直握在手里黄灵石，朝中年人晃了晃，“一个少年人刚刚给我的，你给我紫灵石，我就告诉你他去哪了。”
　　中年人没什么表情，将紫灵石扔给了御彻。
　　御彻握住灵石，笑了起来，“他从廊窗翻进来的，又从南窗翻到街上了，你也可以从那走。”他只用手指了一下南边的窗户，就又缩回来握住了紫灵石，一副稀罕样子。
　　那中年人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出手阔绰，不过只要能得到少爷的踪迹，就是值得的。
　　他冲着御彻一点头，从南窗翻出去了。
　　轨深刚要动，御彻便按住了他的头，不让他出来，他也不挣扎，便安静的闷在被子里，一刻钟后，御彻才微微松手，轨深才探出一个头来，“呼，滴水不漏，美人厉害。”
　　御彻瞪了他一眼，“你不认识我？”
　　轨深惊呼，“我们见过？”
　　御彻心思一动，突然明白过来，当年自己在鬼域，刚厮杀完才遇见轨深，全身都脏兮兮的，所以他确实不认识自己。
　　但万一是敌人在装模作样排除嫌疑呢？
　　但总不至于自投罗网，御彻把脑中的怀疑甩出去，浅色的瞳仁直视着对方，“御彻，记得吗？”
　　轨深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恍悟，总算想起了眼前之人是谁，“有缘有缘，多谢救命之恩。”
　　“不是说要报答？”御彻玩笑道。
　　“以身相许如何呀？”轨深眼中带着试探，玩笑道。
　　“哦？嫁我？”
　　“不，春宵一度嘛。”轨深翻身，压在了御彻身上。
　　少年人的眸中猛地闪过厌恶，一把掀开，“用不着你这么报答。”
　　轨深被掀倒在一边，也不生气，细细看了看御彻眼中的神色，道：“不喜欢被压还是不喜欢男人啊？可惜了。”
　　御彻把他掀开还不解气，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蓝衣少年揉了揉屁股，站起来委屈道：“谁知道你不喜欢，就是看你长得好看才问问嘛，大不了带你去嫖来补偿嘛！”
　　他一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一边小声嘀咕道，“不喜欢就直说啊，还踢人。”
　　“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事？”御彻嫌弃道。
　　“呦，食色性也，你血气方刚，不爱那档子事就是有更远大的追求了，说来听听？”轨深笑嘻嘻道。
　　他蓝黑色的眼睛带笑，细看却深邃如夜空，御彻瞥了眼他脖颈间挂着的银色小斧，上面的花纹很是奇异，让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没见过的纹路啊，而且那银色冷而清，是极为纯净美好的颜色。
　　“你脖子上的小斧子。”
　　“干嘛？”轨深双手抱住胸前的小斧，一脸警惕，“这个不给啊，本命武器，杀了我它也没了那种。”
　　御彻笑了，“我呀，就喜欢听人家秘密，你的斧子给我看看，你的秘密也给我听听，不然的话，我是个符师，只好画出你的样子和那柄漂亮的小斧子，往大街上贴一贴了。”
　　要知道，会画画的不一定会画符，但会画符的一定会画画，不一定画的多好看，但一定能临摹的很准。
　　这是符师的基本功。
　　轨深撇了撇嘴，嫌弃而带了点感叹地道：“你可够变态的……”说到这儿他猛然想起，当初不就是在鬼域遇到的对方吗？正常人哪有在鬼域历练的，可不变态，还有个比他小的姑娘呢，想至此，轨深突然问道：“你师妹呢？”
　　御彻嘴角的笑淡了下去，“与你无关。”
　　“你怎么回事，想听我的秘密自己却什么也不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在御彻阴冷的琥珀色眸子里逐渐消失。
　　轨深看似浪荡，却很会察言观色的，他正了正神色，道：“遇到什么事了吧，抱歉啊。”
　　御彻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能和你凑合一晚不？”轨深站在床前，一副可怜相。
　　“再问出去。”御彻淡淡道。
　　轨深只好坐在床边的地上，一只腿撑着胳膊，没正形地靠在床边，道：“轨家，听过吗？”
　　“没。”御彻躺在床上，有些出神。
　　“那你一定不是羿国人，御这个姓不常见，你能在鬼域历练，师门肯定不一般。”轨深笑道。
　　御彻没有出声，轨深就继续道：“轨家用斧，没什么传承念，反而主张从自己的斧子里感受念，这其中有最出名的两把斧子，被说在一句话里——‘鬼斧斩生人，浮生断轮回’。”
　　轨深的声音悠悠扬扬，别有韵味。
　　“但我烦死轨家了，轨家在羿国里，条条框框多，和皇室有一堆破事牵扯，我九岁时选择自由做念，就是想摆脱这些规矩，结果第二天浮生就选择了我，迷迷糊糊成了本命武器，丢也丢不掉，我又不想继承家族，就一直逃喽。”
　　轨深的故事就这么讲完了，他微微眯着眼睛，似是休息。
　　“继承家族很痛苦？”御彻问道。
　　“累啊。”
　　“你家里人对你好吗？”
　　“好倒是好，但人生是我自己的。”轨深撇撇嘴。
　　御彻侧头看着轨深的发尾，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自由自在呗。”
　　“只要自由自在？”
　　“嗯。”
　　“那也好。”御彻回答完后许久，突然又加了一句，“世间事大都很讨人厌。”
　　轨深仰起头，却因为背靠着床沿而看不见他，但他还是问道：“对啊，你也觉得？”
　　“我小时候是想继承家族的，还很努力，但他们却一直骗我，利用我，把我当祭品和妖族做交易。”不知为何，御彻就是没有表情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轨深沉默了会儿，饶是他心大，此刻也感受到了命运的荒唐之处，“没准他们想扶持的那个，不喜欢继承易家，然后就都后悔了呢。”
　　御彻笑了一声，没有对此多说什么，“但他如何不重要，我后来遇到了师父，现在也很好，就是师妹快死了，我得救她。”
　　原来那个初遇时就喜欢站在他前面的姑娘受伤了，轨深有些出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脊背挺直的纤细少女。
　　轨深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复仇，报答师父。”
　　“然后呢？”
　　御彻轻轻地笑出声，声音有些遥远，“没想过了，但我和你不一样，即使喜欢闯荡，也不能像无根的浮萍，我憎恨分别，喜欢宝物，喜欢权力，喜欢扬名，喜欢所有的真实。”
　　御彻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只见过两次的人聊到这些，可能有些人就是有一种让你想谈某些事的气质，但即便如此，重塑灵种和御云山等隐秘，他还是只字未提。
　　轨深想象着御彻所说的话，确实真实啊，他还没听过哪个少年人就那样直白的说出“憎恨分别”和“喜欢权力”这种话的。
　　“御小公子，你要去哪？”
　　“羿国的羽色秘境。”
　　“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不是要逃？还在羿国待着做什么？”
　　轨深哼了一声，“他们守着羿国的门抓我呢，现在逃不是自投罗网？”
　　“他们抓住你也不会伤你吧。”
　　“嗯，轨家我就一个姐姐，一心让我继承家业，没什么龌龊事。”
　　御彻打了一下他的头，换来轨深委屈的怒视，“真好啊，连逃跑都这么轻松。”听了这话，轨深咧了咧嘴角，没再计较那一拳。
　　“你要去羽色秘境就自己去。”御彻冷淡道。
　　“怎么？你烦我？”
　　“嗯。”
　　“我不信！”轨深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床边，一脸贱兮兮地看着正出神的少年人。
　　看了会儿他的眼神就变得深邃，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欲望，纯然对“美丽”的向往，“你到底怎么长的，眉眼不深，却这么精致，深野一样的感觉，好好看啊好好看……”他说着就要伸手，却好像想到了少年的踢人的凶悍，立刻警惕的缩了回去。
　　“好烦。”御彻道。
　　“让我跟着你吧，等出羽色秘境我就走。”轨深保证道。
　　“就因为这张脸？我白天会易容的。”御彻笑道。
　　“易容啊，有人追你？有危险？是不是你不想连累我啊？”轨深脑子转的很快，一句接一句道。
　　“好烦。”御彻重复道，却因为没有否定而显得苍白了。
　　轨深安静了会儿，轻声道：“浮生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只有我能用，可以隐藏半日行踪，一个月只能用一次，遇到敌人我会帮你。”
　　“……为何？”
　　轨深笑了起来，吭哧吭哧笑个不停，“你这样问也好烦啊哈哈哈……”
　　御彻也笑了。
　　“你明天也帮我易容吧，我想试试。”
　　“嗯。”
　　……
　　这世上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的人轻易的就得到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对这类人，有人会讨厌，有人却会向往和祝愿，御彻就是后者。
　　他的心胸其实并不狭隘，他欣赏那样自己做不到的自由。
　　所以虽然轨深和他完全不同，甚至连逃跑都轻松得让他生气，但他并不讨厌对方，甚至有那么一点想和这个人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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